14.罪罰
沿着杳無盡頭的台階向上攀爬——
黑壓壓的磚石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將他吞沒其中,逐步蠶食着他的體力。牆壁上的裂隙如一張張譏笑的口唇,嘲弄着他徒勞無功的嘗試。
無盡的台階在道路的盡頭戛然而止——
越過階梯的邊緣向下俯瞰,深邃的黑暗早已吞沒了他來時的道路。茫茫黑影掩蓋了底層的板石地面,讓他對自己現在的高度產生了誤判。有那麼短短一瞬間,他的腦海中產生了從頂樓一躍而下,讓一切解脫的念頭,好在從鐘樓頂端灌入甬道內的寒風讓他逐漸偏離的意識重新清醒復蘇。此時正值夏末,晚風雖不至於冷徹骨髓,卻也足以使他這個年紀的孩童凍得直打哆嗦,渾身顫抖不已。
道路的盡頭連接着一處突兀的木質尖梢,而在木梢之上則蹲坐着一個中年男人。
那名男人體格壯碩,鼓起的斜方肌幾乎要將一身高檔的西服撐破,寬大的腳掌遠比腳下的木梢橫闊,而他卻可以毫不費力在木梢上保持平衡,即便是最為凌冽的晚風也不能使他龐大的身軀產生一絲一毫的動搖。
“大叔,你是想從這裏跳下去嗎?”稚氣十足的童聲從他的喉嚨中流出。
“誰知道呢,也許是吧。”男人心不在焉地敷衍道,隨意把玩着一塊與鐘樓牆壁材質類似的黑色磚石。只是神遊天外的他顯然無法合理地控制手掌的力量,僅僅是輕輕一捏,那一小塊磚石便在他的掌中被碾作齏粉。
“大叔,你可不要想不開啊,就算有什麼不如意的事也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再過幾個小時太陽就會照常升起,然後就又是新的一天——”
“哦,那汝倒說說看這日復一日地重複下去又有什麼意義?”男人說著以腳後跟為支點原地一百八十度轉身,瞪着一對鷹隼般兇悍的眼睛看向有些張皇失措的男孩,“生活在規則的條條框框中,靈魂受到肉體的制約,重複着沒有意義的日常。即便每日向著自己的目標奮力追逐,一旦肉體消亡一切便又會歸於虛無。”
“這、這個——”被男人的視線瞪得有些發虛,他下意識地別過了視線。不過他很快便意識到如果想要說服面前的男人,就絕不能採取消極逃避的態度,雖然心臟如甩動的撥浪鼓般高速躍動着,他還是鼓起勇氣與男人四目相對,“我,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不過對我而言能夠體驗和感受這一切便已經是生活的意義了。”
他的視線越過男人肩膀看向燈火通明的城郊居民區。樓棟的輪廓匿形於漆黑的夜幕中,星星點點的燈火如璀璨星空般光彩奪目。
“雖然十分細微,但是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着改變。作為這個世界的一份子,我們獲得了每時每刻享受這個世界的權利。”
一對情侶手挽着手從鐘樓前經過,情深意濃的二人並沒有留意到上方的視線。
“嬉笑着也好,哭泣着也罷,能夠度過的每一天都是我們不可或缺的珍寶。而與我們共處於這個世上的其他人也同樣品味着生活的酸甜苦辣,也許我們做不到與他們完全共情,卻也可以透過他們的反應進一步窺探這個大千世界的方方面面。”
接下來他的視線游移到了不遠處的巷角邊,一隊個頭稍大的男孩此刻正幸災樂禍地向著鐘樓處的方向偷窺。
“呃,雖然也不可能事事順心,但是這些不順心的事也是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是這些挫折和困難造就了現在的我們,也讓我們與家人和朋友相處更加能感受到細微而珍貴的感情。”
“哼,那麼將汝關進這裏的人汝也能當做朋友相待嗎?”男人頗為不屑地向著巷角啐了一口,正當他想要出言斥責這種不道德行為時,那枚飛濺而出的唾液卻於半空中自燃,在一簇黑色火焰的包裹下消散無蹤,“那麼吾倒要有一問,那些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的人應該怎麼辦呢?就應該平白承受這些痛苦,祈禱幸運會在下一次在自己身上降臨嗎?”
男人本以為男孩會被辯得啞口無言、就此退卻,不料他卻小心翼翼地向男人靠近。
身處高空帶來的恐懼感與晚風的嚴寒使他的雙腿直打顫,然而他卻絲毫因此沒有退縮的意思:“如果你感到寂寞的話,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就算沒辦法同時幫助所有人,只是向身邊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我還是做得到的——”
然而他的身手卻遠沒有男人那般矯健,僅僅是沿着木梢走了幾步,便被自己的前腳絆了個踉蹌,從木梢上摔落。好在男人反應神速,在他摔落的瞬間輕舒猿臂,拎着他的后領便將他拉了回來,與此同時輕蔑地笑道:“小鬼,想要做吾的朋友,汝還遠遠不夠格!連幾步路都走不好還妄圖攀附於吾,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好、好像是呢。”雖然被嚇得險些當場失禁,他卻沒有因為男人的諷刺感到失望沮喪,反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麼就麻煩大叔你稍候,等我強大到夠格和大叔做朋友后我一定會回來的,在那之前你可不能做什麼想不開的事啊。”
男人對男孩鑽牛角尖的思維頗感無語,拎着男孩的領子大步跨過木梢回到鐘樓內,隨手將男孩丟到牆腳邊:“聽着,小鬼,剛剛吾只是懶得搭理你所以才隨口應付了你兩句。吾不過是在那裏吹吹風想心事罷了,壓根沒有考慮過從這裏跳下去,而且就算吾這麼做了最多也就是小腿抽抽筋,遠遠要不了吾的性命。所以不要在這裏跟吾糾纏不清了,哪裏來的給吾滾回哪去。”
見男孩知曉自己並非打算自尋短見后開心地舒了口氣,卻沒有絲毫離開的打算,男人暴躁地咋了咋舌:“嘖,吾明白了,吾會送汝離開這座鐘樓的!所以別再賴在吾身邊嘰嘰歪歪了,吾今天沒有找到想找的人心情已經夠糟糕了,可沒有心情再照顧人類小孩了!”
“咦?但是這裏的大門已經被反鎖了——”
“那種程度的門鎖吾一拳就能砸斷。”男人說著沿着階梯拾級而下,然而在爬下了足足兩層台階之後,男孩卻絲毫沒有跟上來的意思。這讓男人大為光火,“小鬼,在這棟破舊鐘樓裏帶着很有意思嗎?再不跟上來,吾可就直接把你從頂層扔下去了!”
“抱、抱歉,只是嚇得雙腿有些動不了。而且這裏的門鎖是特製的,如果將鎖芯破壞想要重製很麻煩的,會給鐘樓管理員添麻煩的,而且我也不想大叔你為了我破壞公物。我想我還是在這裏過一夜好了。”他滿臉歉意地撓了撓頭。
“汝這小鬼怎麼事這麼多?”
男人說著惱火地將他拎了起來。正當他以為男人要踐行承諾將自己從頂樓扔下去時,男人卻粗暴地將自己夾在了腋下,隨即一步數級台階地快步穿過層層黑霧,僅僅花費了不到一分鐘便返回了首層。只見男人輕車熟路地蹲下身拉動機擴,鐘樓角落處一扇滑板石門吱呀作響地縮入了夾層之中,露出了一條昏暗幽邃的地道,穿越這處地道對常人而言雖然易如反掌,但對於體態魁梧的男人而言還是有些過於窄小了。
他悄咪咪地移開視線,意圖偷窺男人的神色反應,不料卻正巧與男人尖銳灼人的目光對接:“吾當初開鑿這條小道時可沒考慮過要拖着一個累贅通過,汝試試能不能下地走路。吾還要在這座鐘樓里呆上一陣子,就不送汝出去。”
“我、我試試。”儘管雙腿依舊沒有半點知覺,他還是聽從了男人的建議,一邊祈禱着奇迹發生一邊脫離男人的鉗制重新踏足地面。然而現實卻遠沒有理想那般豐滿美好,他的雙腿甚至沒有在地面上堅持直立一秒便向前一瘸,不爭氣地跪倒在地。
男人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名男孩的窩囊表現倒也在他的意料之內。若是在往常,男人早就喚起黑焰將這個麻煩貨燒成了一縷青煙,眼不見心不煩,然而在天台上一番互動交談后,男人發現自己很難再對這個單純善良甚至有些傻乎乎的孩子起殺心。不過今晚男人在鐘樓內還有正事要辦,將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留在身邊顯然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無可奈何,男人只得將他扛在肩上,雖然橫向寬度難以調整,但是只要適度彎腰便可以輕易下調二人的縱向高度。然而就在男人的手指與他裸露的腳踝接觸的一瞬間,一股觸電般的刺激感便從二人肢體的交接處向二人體內擴散開來。對此男人僅僅是驚訝地縮回了手,滿臉費解地注視着他的臉龐,而這股電流對他的作用卻遠不止於此。
“唔,你做了什麼——”他的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虛汗,倒涌的胃液填滿了他的喉頭,若不是及時堵上了嘴恐怕便要當場嘔吐。與此同時心臟則以彷彿足以貫穿胸膛的力量猛烈敲擊着胸骨,持續飆高的血壓使他的眼前發黑,四肢也逐漸不聽使喚。
“原來如此——原來汝——難怪吾一直尋不着人——”
男人的話語在他耳中斷斷續續。
“你在說什麼——”他嘗試着向男人發問,但是他很快便發現自己乾澀沙啞的嗓子無法拼湊出任何成型的語句,就連嗆在喉嚨中的胃酸也早已被熾熱的體溫烘乾。刺痛的灼燒感僅僅在他的喉腔中停留了片刻,僅在轉瞬之間陡然上升的體溫便讓他的大腦宕機停工,失去知覺的身軀軟綿綿地栽倒在地。
他的記憶最終停留在了一片模糊的景象中——
清寒幽暗的地道中,涓涓水流繞着下垂的鐘乳石捲成一縷綢緞,於尖端凝聚成一枚晶瑩的液珠,撲面而來的清寒氣流緩解了他皮膚皸裂的陣痛,混雜着泥石和草木氣息的空氣使他的眼皮愈加沉重。疲敝的大腦很快便放棄了思考,他遵循本能地閉上了雙眼,任由那雙從下方托着身體的大手平穩地將他運向通道的另一側——
細長的鐵柱硌得他手臂生疼,鼻腔中充溢着黴菌所特有的酸臭味,這使他尚有些昏沉的大腦迅速恢復了運作。蘇納有些茫然地從一處破舊的床榻上坐起身,僅僅是微微挪動身體,他的背部與手臂處便傳來了一陣針扎似的疼痛,由於長時間被壓在身體與床板之間,他的左臂酸麻幾乎完全失去了知覺,室內忽閃忽滅的昏暗燈光更是加劇了生理上的不適感。
蘇納輕聲呻吟着站起身,不抱希望地推了推那扇唯一連通外界的鐵門——果不其然地上鎖了。僅僅從這裏近乎是毛坯房的裝潢,樹滿了鋼筋柵欄的窗檯以及層層加固的白皮保險門便不難看出,這裏是一間再常見不過的單人牢房。
“喲,小子,你醒啦?”正當蘇納透過鐵門上的細小空隙向外張望時,先前曾在公園門口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高大警衛晃晃悠悠地來到了牢房門口,“你可是阿斯蘭特着近二十年來第一個有幸入住牢房的囚犯。由於這裏長期無人使用,所以不用期待會有伙食供應什麼的,大多數生活用品也已經發霉變質了,我已經把保存得最好的那一套拿給你用了,湊合著過一夜吧。”
“話說回來,我可以請教一下我為什麼會受到拘捕嗎?”雖然大致能猜測出原因,蘇納還是想要從警衛的口中儘可能打聽一些情報。
“你還好意思問啊。”果然,大個子警衛頗為不滿地沖他翻了個白眼,“非法挾持一般市民,強行闖入封禁場所,疑似與要犯有所來往,還涉嫌引爆炸彈炸毀公用設施對市區構成損害......若不是州長為你說情,你將受到處罰可遠遠不止這些呢。”
“等等,你說的其他項目我還大致能理解,但是‘非法挾持一般市民’是怎麼回事?州長為我說情又是怎麼回事?”蘇納不解地問道。
“事到如今你還在裝傻嗎,就是那個你謊稱是你的女兒的小丫頭,在你們進入公園不久后,她真正的母親便面色焦急地來找我們諮詢她的消息。人家不僅報上了女兒的姓名外貌,還詳盡地描述了女兒走失時的時間位置,可比你這個冒牌貨可信多了。”警衛繼續說道,“等我們帶那位母親進入公園后,便目擊了你們在紀念碑旁籌備的那樁恐怖襲擊。好在那名小女孩雖然受到了驚嚇啼哭不止,卻也只是受了輕傷,並在隨後指認了你們便是綁架他們的歹徒。”
“......她原話真的是這麼說的嗎?”
“據她所述,她在遭遇一位穿着士官學院校服的少女后便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識,等她醒來時便出現在了那座公園中。雖然她沒有看清挾持犯的長相,不過她對於那位少女的體態和特徵描述與你的那位同伴高度吻合。更何況在那個小丫頭進入公園前,我們便對公園進行了徹底巡查,除了你和你的共犯,其他人完全沒有機會進入公園。”警衛得意洋洋地挺着胸,彷彿是他自己偵破了這樁離奇懸案。
那個女孩大概是將莎娜多與弗雅混淆了——
身為局中人的蘇納立即便參透了個中緣由。從莎娜多在公園中的表現來看,她應當是用某種手段控制了女孩和那名發狂的男人,只不過在那之後男人脫離了莎娜多的控制並引發了這場騷亂。儘管警衛對於“公園中沒有外人進入”這一觀點有着充足的信心,不過莎娜多成功潛入了公園卻是蘇納親眼目擊的不爭的事實;無論是莎娜多有辦法在公園中藏匿身形躲避警衛的巡視,還是她知曉眾人所不知的出入公園的門徑,她都可以利用相同的手段在騷亂后避開警衛的勘察。
不過如今自己身為嫌犯,即便指證他人在旁人看來也不會有多少信服力。蘇納決定還是問一些更有實效的問題:“那麼弗雅,我是說我的那名同伴現在在哪?既然這裏是唯一的監獄,她也應該同樣被關押在這附近吧?”
“不,你的那名同夥已經被帶去金宮進行審訊了。”
“金宮?像這種級別的案件需要被帶去金宮審訊嗎?”蘇納頗為吃驚地問道,“而且從你剛剛的說法來看,我應當是被當做這起案件的主犯處理了吧。就算我因為身體原因延遲了審訊,沒有道理對從犯的刑罰比主犯還高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們只是奉命行事,沒必要質疑上頭的行事動機。”警衛說著舉起遙控器摁了幾下,“對了,你剛剛不是想問州長為你說情的具體狀況嗎?正好新聞欄目正在播放你們惹出的案件,你就自己看看,順便好好反省一下吧。”
新聞播送的畫面相當模糊,似乎是直接截取街道上交通監控記錄的內容。並且這段錄像並沒有記錄到男人與自己交戰並最終爆體而亡的畫面,不過如果監控中保留了這一部分也足以佐證自己的部分清白,所以蘇納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錄像起始於爆炸開始的瞬間,刺眼奪目的光火瞬間便將視野範圍內的一切草木吞噬殆盡。等到遮蓋整片屏幕的鮮白光幕消散,在被夷為平地的廢墟上只留下了一名眼含淚光的少女與她懷中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肉塊,以及恍然無神、對這幕駭人景象熟視無睹的幼年女孩。爆炸不僅摧毀了周遭的植被,更是在覆蓋於公園上方網狀絲線中央撕裂出一道直徑近十米的豁口。原本被隔離於市區之外的風雪透過這條孔隙湧入了這片一塵不染的凈土,肆無忌憚地侵蝕着失去屏障保護的大地。
正當蘇納為這場騷亂該如何收尾感到憂心時,一名渾身纏繞着金色絲線的人形生物好似天神下凡般憑空出現在了那片豁口的正中央,即便新聞錄像已經進行了慢放處理蘇納依舊沒有看清她是如何出現在那處距地數十米的半空之中的。
斯瑞卡多只是輕柔而優雅地擺了擺手腕,市區上空的絲線便好似聽從她的差遣般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填補上了公園上方的空洞。儘管她的身上沒有附着羽翼或是輔助緩降的器械,她下落的速度依舊明顯慢於正常物品受重力影響下墜的速度。與她的所處的位置平齊,那尊於爆炸中損毀的女王像極不自然地從上方開始自動復原,率先修復重塑的部分就那樣離奇地懸浮於半空中,直到整座雕像與基座完成對接。
斯瑞卡多輕緩地降落至地面,沒有引發任何噪聲,亦沒有掀起半點塵土。在她的腳尖接觸大地的瞬間,一點綠意以接觸點為圓心向四周擴散開來,片刻之前還滿是石礫碎砂的低洼瞬間便重新披上了一層鬱鬱蔥蔥的草皮外衣,隨後幾株灌木叢與喬木拔地而起。短短數分鐘之間,公園就完成了一次從荒廢到復原的重生。
接下來的幾分鐘,新聞播報員開始不惜溢美之詞稱讚起這位親力而為、救民於水火的年輕州長。雖然蘇納並不否認斯瑞卡多的卓越貢獻,但是他並沒有心情聽這些胡吹海誇,轉而與警衛攀談起來:“事件的經過我大致了解了,不過能否容我八卦一下,州長女士究竟說了什麼,才讓你們同意為我這名罪大惡極的罪犯減輕罪罰?”
“這個嘛,我記得她是說,她是說——”警衛皺着眉頭回憶着,然而隨即頗為困擾地撓了撓頭,“咦,她是說了些什麼來着?我只記得她當時的說辭有理有據、感人肺腑,讓我不由自主地同意了她的觀點。現在想來,你犯的事確實有嚴重的社會影響,應當從嚴懲治才是。”
果然是這樣——
警衛的反應進一步證實了蘇納一直以來的猜想,相比自己接下來即將面對的審訊宣判,蘇納反而更擔心無故被帶入金宮的弗雅。雖然因為畫質原因,新聞播報的錄像並不能看清弗雅的細微動作,但是憑藉蘇納對弗雅的了解,她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為身負重傷的自己療傷,而趕往事故現場的斯瑞卡多無疑會立即發現弗雅的這項特殊能力。作為一名實用主義者,斯瑞卡多絕無可能會放任弗雅自行其是,如果弗雅果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被帶去了金宮,那她現在的情勢着實不容樂觀。
“警衛大哥,關於你剛剛的說法我有一點想要糾正。”
“嗯?說來聽聽?”被迫來監獄執勤看守的警衛顯然也因為無事可做感到有些百無聊賴,並不抗拒與蘇納閑聊打發時間。
“你剛剛不是提到我們非法挾持了那名在公園中玩耍的小女孩嗎,如果是這樣,我們挾持女孩的具體時間實在什麼時候呢?”蘇納問道。
“廢話,當然是在你們與那個小丫頭相遇之後。”
“沒錯,並且你在公園前也告訴我,你曾看到那個小女孩在灌木叢里玩耍對吧?那麼在你的邏輯中應當存在三個時間點:時間點A,女孩與她的母親走失;時間點B,走失的女孩在公園內玩耍;時間點C,我冒充女孩的家長進入公園挾持了女孩。因為在時間點B中女孩沒有表現出受到挾持或應有的狀態,可以肯定的是時間點ABC必然是以順時排序的,然而根據女孩和她母親的證詞,綁架應當發生於時間點A前後。也就是說如果一切情況如你所料想的那般,在同一天那名女孩至少受到了兩次挾持。”蘇納分析說,“那麼那名女孩有提到在受到我挾持前,有遭受另一位人員綁架嗎?”
“沒有,不過我們也沒有問她這些,有可能——”
“一般而言,遇上前後兩次受到挾持這麼恐怖的情況,很少會有人忽視或是對第一次隱而不報吧。退一步來說,即便那名女孩一天中受到了兩次挾持,我也沒有必要重複綁架早已在我控制中的人員吧,這也意味着在時間點A綁架女孩的另有其人,警方應當對這個尚未收到拘捕的嫌犯審訊盤查不是嗎?”蘇納繼續說道,“當然在你看來這些可能只是我為了逃避罪名臨時編纂的謊言,不過那對母女與我素不相識,完全沒必要提供偽證,只要你們再對那對母女征取一次詳細的口供,不就真相大白了?”
警衛無疑因為蘇納的提議產生了動搖,遲疑片刻后他說道:“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我會向署里通信讓他們再確認一次那對母女的證詞的。雖然不明白你為什麼不惜說謊也要闖入那個公園,如果你真的是被冤枉的我們也不會將莫須有的罪名強加在無辜的一般市民上。”
“莫須有的罪名啊——”
目送警衛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通道的另一側,蘇納輕輕嘆息着。實際上他並不在意自己的罪名能不能得到平反,他之所以和警衛聊這麼多純粹只是為了找個借口將警衛調離附近。既然這座監獄長久無人入住,那也同樣意味着——
“這回我可就是個真正知法犯法的逃犯了——”
蘇納利用構成術輕易破壞了大門的鎖芯,像這種絲毫不對構成術加以防範的鎖頭結構也就只有二十年的老古董了。雖然有些對不起警衛大哥對自己的信任,不過他也同樣沒辦法在明知同伴身陷險境的情況下選擇坐視不管。
而且如果自己的推測無誤的話——
蘇納慎重地從牢房中探出腦袋,在確認警衛沒有半途折返后,快步遁入了另一側的甬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