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空城
地鐵?這大抵是在建的項目吧。畢竟他先前也查過路線,並無地鐵線路通至此處。
林柏往前走去,停在第二個路口處。等了不知多少分鐘,眼前的紅燈毫無改變的跡象。他見四下無人且無車,便直接闖了過去。
每走一步,景色也隨之褪色一點。待停在紅燈下,那紅燈已然成為了灰燈。
這第二條路兩旁的建築皆是灰色,延邊的店鋪招牌矇著厚厚的塵灰,有的甚至直接掉在地上,成為碎渣。
樹木草葉失去光彩,灰白佔領了它們,且肆無忌憚地鋪張開去。
至於這寬闊的瀝青路面,更是被早已尋不着蹤跡的蜘蛛編出隨風飄搖的漫天大網,網在路面,讓人完全不敢下腳。
林柏望着如此奇景完全失了神,在錯愕間他拿起相機將其記錄下來。
而那地鐵口,已然近在咫尺。
這入口乾乾淨凈地擺在這裏,突兀獨立於周圍的一切。它沒有任何隔板或是警示物的遮擋,而且通往下面的扶手電梯也在正常運作,全然不似他預料中依舊在建的新線路。
怎會這般奇怪?
寬慰人心的微光與溫暖的空調風從下面傳來,它在向林柏致意,它在向窺秘者伸出邀請之手。它沒有說話,卻彷彿在訴說一個誘人的選擇。下來吧,下來吧。
林柏望望周圍一片灰暗死寂,儼然一座空城。他記得自己要記錄照片,是呀。主管部門說過,外景可以,內景也沒有問題。
下來吧,下來吧。
他向前走去,站立在扶手電梯的右側,再用那隻印刻上荊棘鬼籙的手握住與階梯同步的傳送帶。
電梯緩緩下行,微光漸漸變得明亮,照亮寬闊的底下通道。
很快,林柏便到了下面。
穿過彎彎繞繞的走廊,他來到了地下大廳。
這裏還是沒有人,沒有安檢員,沒有旅客,沒有售票員、保潔員,更沒有所謂施工人員。
這裏有的只有林柏他一個人。
但是安檢的傳送帶正在運作,入口刷卡機也依舊在。這裏手機還是沒有信號,他也沒有交通卡,更無零錢去買票。
然後特殊通道的門開了。
沒有人操作,它怎麼會開?是這整棟建築物都在歡迎他的到來,他明白,他能理解,卻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走進去以後,那扇由鐵杆串成的門在來者身後關閉。
溫暖的風驅散了春寒,他看見這舒適整潔的大廳,便拍下照來。
大廳地面鋪滿潔白瓷磚,上面拉出重複的花紋。而向下傾斜的位置上有許多楞紋。牆面上擺滿許多顯示屏,重複播放着時下熱門商品的廣告。但音響卻似是壞了,林柏聽不見哪怕一點聲音。
油頭粉面的明星一遍遍吟唱聽不見的台詞,商品旋轉搖晃,吸引着熟視無睹的行人。
這裏好像很熱鬧,好像許多人從這裏行過,每日重複着通勤日常,推推搡搡,你擠我我擠你。人們拉着行李,大人拽着小孩,學生們討論作業或是什麼人的八卦。還有人在吵嚷着打電話,亦有人在一旁的小商店裏選購今日份早餐。
這裏卻是非常安靜,這一切都只是記憶的幻景。真正的,幾乎是要貼上身的記憶幻景。
林柏站在這兒,感受這一切。
這一切的紛亂,這一切的被遺忘,被忽略,被無視的熱鬧中的孤寂。
行路匆匆,各懷心事,從不停歇。
因為一停下來就意味着與世界隔絕,
一停下來就會被棄之一旁無人問津,一停下來就意味着眾人離之遠去,一停下來就意味着再繼續是極其困難的事。
可是有的人已經停下來了,因為種種緣故。
只有挂念少之又少,心思純凈的孩子才會不在意那些。
或許有人注意到,人們行路匆匆,但各自的目標豈會完全相同?各懷心事,最後卻依然奔向外界為眾人勾勒的或許是眾人原本並不想要的那一個選擇。
喧鬧,不停歇,越來越快……
安靜,靜止的。
林柏依然在觀察,地面上和吊牌上都沒有顯明這是幾號線路,亦無出入口的標識。但他知道,他該怎麼走。
他踏上另一層依舊在運作的扶手電梯。
不安。
踏上扶手電梯,他明明穿着靴子,卻用赤裸的雙腳感受到一楞楞的表面。這梯面或寬或窄,或尖銳或粗糙,它非常脆弱,竟承受不住幾人的重量。
在即將抵達目的地前,林柏竟然看見傳送帶與隔板之間的裂縫被撕開了!
嚇得他趕緊向前一躍,最終落在與起跳點兩米的位置,從那突如其來的危險中解救而出。
但是回頭望去,電梯依然在運作,見它滾動了許多輪,都沒有任何異常現象。
剛剛那又是一層幻景?只不過這一回,是夢境的幻景。
或許有人因為這夢境的幻景,極其長的一段時間寧可走樓梯也不去用省力的扶手電梯。
林柏終於回神過來,看見天花板上支下顯示屏。該線路十五分鐘來一班車,向西而行的班次剛剛已然開去,向東而行的那一班還有兩分鐘的時間。
只是沒有標註出發站與終點站。這輛列車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要通往何處去。但是下一站,儘管沒有標上,他卻能知道,就在臨郊大道上。
因為這是地鐵告訴他的。
它在歡迎他,取悅他。
同時也在用何種隱藏的事物撥動他的神經,又輕輕舔舐他的灰質。
它告訴他,它是血管。
很快,血管里的細胞將要開來,然後歡迎營養乘客坐上車,最後去往乘客應該抵達的位置。
就一站路,免費的,且不會花費太多時間。
林柏在站內拍了幾張照片,這是乾淨整潔的地鐵,絕不會藏匿任何陰暗的混亂。因為這是這片地土的交通工具,豈會是食屍鬼的窩巢?
“乘客們,……方向的列車馬上就要進站了,下一站,……。開左邊門。”
操着一口標準普通話的女聲從高處傳來,字字清晰,唯獨抹去了站名。
如風如號的悠揚之聲從西面傳來,一絲亮光照明了前路的黑暗,透過屏蔽門向林柏傳達信息,它來了。
林柏站在站台最前面的位置,列車徐徐停下,屏蔽門拉開,車門左右平移。
他跨過間隙,這間隙仿若深淵,仿若兩座高山中的深谷。他跨越過去,好像從很遠的一端跳往另一端。這是另一個夢境的幻景,但他沒有注意到,他只是跨了過去。
一聲嘆息從腳底的黑暗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