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七·竹林迷蹤,花蝶薄命

記七·竹林迷蹤,花蝶薄命

“嗯,因為失血過多,至少得修養一段時間了。真是的,到底怎麼傷到這麼深的地方的啊?幸好沒有傷到要害,但凡受力點往上或者往下再偏一點點,你的主人可能都會有生命危險哦……”

一聲有點像是訓斥的話語飄進我的耳朵。我勉勉強強地睜開雙眼,感覺身體似乎實在了幾分,暫時沒有之前那種感受不到自己、彷彿靈體馬上要飄去彼岸的感覺了。明白而溫和的燈光之下,一個陌生的女子立在我左側的台邊,一邊和阿燐說著話一邊在她那擺滿了各類小玻璃瓶的台上作弄些什麼。而身邊最近的地方,阿空正坐在床邊的小凳上、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

“嗯……阿空?”一開口,聲音有點無力,但好歹我也能正常說話。

我剛想動一動,才發現全身都在疼。我只好無奈地保持有點不舒服的姿勢。

“呀?阿燐阿燐,覺大人醒了!”

“覺大人!”阿燐馬上轉頭、快步了過來,“您可真擔心死我們了喵……”

眼下,我總應該在這裏有些時候了。房間有着古典的日式佈置,牆根、不加突起的木柱,都能看得出來。“這裏是哪裏?我待了多久了?”

“是永遠亭,在迷途竹林里的。你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沒醒來過啦,嗯……現在是辰時七刻,早上好。”那女子身着深色服裝,紅藍相間、長衫緊束,頭上戴着一頂樣式相近的帽子,長長的白髮紮成了超大的麻花辮,手中還端着瓷碗,“那麼,來吃點東西吧。”

“唔……是您救了我吧?”我在阿燐阿空的扶助下緩緩地靠坐在了床頭上,那女子則把碗遞給了阿燐。

“嗯,算是把你從必死的境地拉回來了。我名叫八意永琳,聽她們所說,你是覺吧。”

“正是。全名是古明地覺。”我微微偏過頭、看着她深灰的眼瞳,“永琳小姐,實在感謝您的救命之恩了。不過,除了錢我沒什麼可以給您的。而且,錢也得之後才能送過來了。”

“治病救人,理所應當。總要有那麼一些人不求回報地做事嘛。而且,普通的醫術對我來說早就是很簡單的事情了。”她微妙地笑了笑,“那麼,請你先吃點東西吧,至少保證能量供應。然後,把葯喝了,可以加速痊癒哦。”

阿燐於是把碗伸過來了。溫熱的感覺……喜歡。

“那麼,我得說些事情給你聽了。首先,如果你注意好好休養,照這個樣子的話,再過幾天應該就好得差不多了吧。不過等完全好還得一個星期多呢。”她回頭把空了的碗放在了兩步之外的大理石桌上,“還有……你是不是很缺乏鍛煉啊?你的體質可是很不好呢,很容易得病不說,這個傷口能這麼深也是因為鍛煉不足所以肌肉密度太低了。這一點得好好反思,回去之後至少每天跑跑步吧?”

我沒說什麼,每天跑步什麼的還是饒了我吧。

“吱——”

正說著,門被推開了。一位十分眼熟的身着紅白衣服、頭戴超大蝴蝶結的褐發女孩站在門外,身後跟着一位稍顯弱勢而且面色不好的淺紫色短髮、頭別黃花的女孩。

糟糕,我沒看錯的話,那傢伙好像是博麗的巫女?!

我忙把病床雪白色的被子向上拽了三分,半張臉藏進被子裏看着動靜。

“呀,靈夢?”醫生小姐聽見聲音,扭過頭向著那扇木格子紋的移門,“真是稀客呢……有什麼事嗎?我想來這裏找我的人多半都是身體上的問題吧。難道說,堂堂神社的巫女小姐……?”

“才不是我呢,明明是這傢伙。”紅白還是一幅到哪都是自己家的樣子,直接大步走了進來,同時半轉過了身,一手叉腰地指着身後邁着優雅的小步跟進來的女孩子,“上午想着去她那兒借點東西的……結果因為半夜亂跑,這傢伙成了這樣子了。我就趕緊帶她過來啦。”

她身後的女孩身着並不華麗,但很典雅的黃底繁花和服,袖口附近褶子很多,長裙到腳踝的位置。“唔,小女名叫,稗田阿求,希望能,開點葯什麼的……”

“這種時候別把那麼多禮節放在心上啦,來、坐吧,我看看。”

不過,我比較在意紅白的舉措。永琳扶着那咳嗽着的女孩坐在大理石桌前,而巫女則伸了個懶腰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哈呀……你這裏的客人也不多嘛。”

“……永遠亭可是很難找的哦。不過,近來,那傢伙開始在竹林入口引路了嘛,你也知道的。來、失禮了,阿求小姐,把手給我,然後……張一下嘴。”

紅白掃視着整個房間,目光自然也在我們這裏停留了一會兒。“總覺得你們幾個很眼熟嘛。是錯覺嗎?”

明明間歇泉的事情才過去兩個月左右……這傢伙的記性有問題?不過也好,希望她放棄嘗試記起我們吧……

“喲、巫女小姐不認識我們了嗎?是阿空喲,靈烏路空。”

“……”“……”

這一下,把我和阿燐都整沉默了。我怎麼忘了提醒她不要暴露身份呢?!

“哈?”巫女臉上頓時閃過了好幾種神情,從驚,到疑,然後那雙深褐色的瞳孔里……帶上了一種詭異的神情,似乎並沒有那麼明顯的憤怒,但我看了一眼就好像被扔進了三尺冰窟里,寒氣直往我脊背里竄。

“這麼說的話……還真是撞大運了。我剛剛還在發愁找不到和這回異變有關的事情,就發現被放逐的妖怪在人類造訪地下之後跑到地上在謀划著些什麼啊。雖然,頭子現在躺在病床上,但是……不給我個合理的解釋的話,就給我做好覺悟吧?”

“靈、靈夢小姐……我們一直待在地下,並不知道什麼異變……和我們也肯定沒什麼關係的……請、請別趁人之危啊……”我孱弱無力地嘗試着讓她先冷靜點,這種突髮狀況已經讓我冷汗橫流了。

“……嗯……”她的眉頭皺的越來越深了。慢慢地,她開始向我們這裏慢慢踏出了腳步。

“靈夢大姐!咱們和異變真的沒關係喵!覺大人的傷,是、是……前些日子地下修溫泉的工程,被砸到的啦!”阿燐的語氣很明顯地慌亂起來,非常急促地編造着事實,然而巫女直直地向我走過來,腳步並沒有慢下半點。

“瞧你那樣子,明明就是在說謊吧。快給我老實交代!”

糟糕了……我閉上眼睛,扭過了頭去。

“請你停手,靈夢小姐。”桌旁傳來有點陌生的聲音——是永琳!我頂着過速的心跳,回頭打算看看她想做什麼,“這裏可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就算她們來自地下,你這樣也太過分了!生命在我這裏是平等的,我覺得她們並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只是來求醫罷了!”

她站起身擋在了我們三人和巫女之間,語氣冷酷堅決,與剛剛向著我端來食物的那位判若兩人。

“……”紅白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有點不樂意地收回了驅魔棒,“是么。那,要是之後再讓我看見你們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那是自然。我們怎敢冒犯您……嗚啊!”我正打算說些什麼,一陣自下方而來的鑽心的痛就好像一次爆炸一般,燒遍了我全身!

“你、你怎麼樣了?要不要緊?”永琳聽見我的痛鳴、連忙回過頭蹲下了身,掀開我的被子一看,我只看見視野之內又出現了紅色,“要馬上處理……你們倆幫幫我!靈夢小姐,你先把阿求小姐照顧好吧!”

嗚……好痛……

……

“哇呀,姐姐、姐姐!快看那邊!”

那是薔薇花叢。大多數的藍紫色,和幾點藏匿的金黃。“是薔薇啊……你也很喜歡吧,戀?”我的音量如此之低,原因自然是腦海中還回蕩着母親清楚的言語。她也來不及再告訴我為什麼要我去做這一切了,我只知道我要帶着戀戀一起去到一棵大櫻花樹下。

至於那塊刻着奇怪的眼型符文的石頭,天曉得有什麼用。

我倒是希望族人能發現這一切、然後好好地安葬她,但……唉。我都帶着她走了這麼遠,也沒法再回去了。

“走吧、姐姐,你不是說要去好玩的地方嘛。不過,怎麼走了這麼遠呢?”

“戀……是媽媽說的。她想獨自處理一些事情,不想讓我們知道,所以,就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一個……她說,到了之後,就可以安心待在那裏了。”

“好吧……”戀戀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失落,漂亮的瞳孔里的光也減淡了幾分,但我既然讓她知道這是母親的要求,她就會乖乖跟着我走了。

漫長的時間走過,在太陽即將落下的時候,視野的盡頭居然真的出現了一株高大得完完全全不符合我認知的大樹。然而,在這百尺之餘的巨樹上、那密林一般的枝杈之間竟然看不見一丁點兒粉紅色。枯老的樹榦硬而有些潮濕,不久之前似乎有什麼人特意修整過它的表皮,我在近旁細看、有一塊和我同高的地方被削去了樹皮,秸桿色的樹榦上刻着奇特的符號。那是覺妖怪們以自己的第三隻眼為取型、發明出的有着大量眼形和觸手形的文字,我想這必然不是巧合,於是仔細地把並不太清楚的符號一個個認出來了。

“現實與冥間永遠的分隔。如果你已經放棄活着,請念下面的符咒。”

我想,母親一定是意圖送我們去安全的地方的。大概……就算上面提到了“冥間”,把符咒念出來也不會怎樣吧?

再加上天色漸晚,四面的山林之中很快會出沒大量的野獸,這片荒地毫無疑問是非常危險的。我於是招呼戀戀到自己身邊來,“戀,到姐姐這兒來。接下來,要和姐姐待在一起,好不好?我們馬上就到了哦。”

一天下來,她臉上是明顯地疲乏,但仍然挨了過來,輕輕抓住了我的手。

接着左後方投來的澄金色、閃耀着的美麗暮光,我一字一句讀出了那句話之後的部分。

“生死之隔界、西行妖啊,請你盛開,將迷途之人引向彼世,將歌聖之魂安息樹下……”

耳邊轟鳴一聲,嗡嗡的聲音長久地迴響着,同時在面前亮起的強光,刺的我睜不開雙眼。

好一會兒,感覺周圍安靜下來了,隱隱聽見的野獸嚎鳴,也已經遠去。耳邊傳來了戀戀的聲音,“哇、哇啊……姐姐,我們在哪裏?好漂亮啊!……”

我聞言,微微地把眼睛睜開了條縫。立刻,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無邊的櫻樹林蔓延而開、身後是剛剛那株巨樹,面前有着高聳入雲的石階梯,隱隱可見上面樓台花鳥的影子。漫白的天光從四面而來,腳下的青石板路照不出影子。這裏……簡直如同世外桃源……不,該說這裏就是世外桃源吧?正當我不知所措,一位身着藍色鐫花長和服、頭戴染藍布帽的女子恍若自天而降,忽然出現在了我的眼界之中、以極其唯美的姿態立在我的面前,手中輕輕捏着一把合上的烏木摺扇、扇骨亮着反射的光澤。她面帶溫柔的微笑、全身上下散發著奇妙的香氣。哇啊、糟了,有種被迷住的感覺。

她用輕柔得如同細毛軟刷子般的聲音撫摸着我們,“是靜的女兒吧?等你們倆很久了哦。嗯呵、可以跟我來嗎?要不然,容易在櫻花林里迷路哦?”

“啊、等等……”我看着已經開始轉身邁步的她,連忙拉上了戀戀跟住這女子的腳步。她往階梯上不急不慢地走着。

“這裏是……真的就是冥界嗎?”我問她。

“當然啦,是大多生靈逝去之後所停留的地方。我叫做西行寺幽幽子,住在上面的白玉樓里,也是整個冥界的管理者哦。”

“冥、冥界?那我們……”戀戀顯出了害怕的神色,但前邊的大姐姐一聽這話就趕忙說道:

“放心吧,你們一點事都沒有哦。生者通過那道咒文來到這邊,是不會怎麼樣的。話說回來,你們注意到,外面那櫻花樹被人修理過了吧。”

“是這樣。是您做的么?”我起了興趣,問道。

“不是我,不過差不多啦。我可是收到了你們母親的消息才特地叫人理了理那樹的皮、然後在這裏等了你們這麼久哦。”

“謝、謝謝您……”不知說什麼好,我只好道謝。

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轉眼之間我們已經登上了階梯的最後一級,剛剛那似乎在雲霧之間而遙不可及的高樓,此刻也近在眼前了。那高峻的建築是日式的風格,以深棕的楓木做成框架、再用石材築牢,稜角分明、墨青的瓦片覆蓋著每層之間突起成屋檐的銜接處,建築之邊緣再襯上無數粉紅的櫻花,它們飄落着、彷彿形成一場朦朦小雨……這絕世的美景已然讓我驚嘆到險些忘記呼吸。

“這就是白玉樓了。”她站住腳步、凝望着面前不遠處高樓的大移門,“妖忌,你在哪裏?”

“庭師有責,不可擅離。幽幽子小姐,妖忌在此。”

旁側里傳來老者成熟低厚的嗓音,我順着平台邊緣的石雕欄望去,不遠處就有一位身着簡樸墨色衣袍的老者,白髮黑瞳,腰間斜掛着兩把極漂亮的劍,一長一短、長的那一把,黑色木製劍鞘的末端,還斜別著微微晃動着的一朵櫻花。

他用着不可捉摸的眼神直視着我,緩步走近前來,“故人之裔啊,原來如此。那麼,我為二位安排住處吧。”

……

又一度的醒來,時間是傍晚。既是回憶也是夢、我晃了晃被它沖得渾濁不清的頭腦,看看四周,依舊是老地方,泛黃的牆壁、右手邊的大窗透進的黃昏日光,和回憶里的景色似乎也出奇地相似。傷口已經感受不到疼,我便憑着自己的力量,扶着床坐了起來。

眼下,房間中除了我就沒有別的人了。周圍很安靜,我禁不住又思考起來。難道……難道她真的忘了我?

怎麼可能啊,小說里的悲情人類主角在渡過壽命的幾乎三分之一之後,都能隱約記起自己有失散的親人,她怎麼可能忘了我?一定有別的原因。就算……就算上次在船上見面,她的所為已經讓我恨不得放棄治療了,我也還是想弄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不能就此放棄,畢竟好不容易才想起來、我答應過母親要帶着她一起活下去的。

我還是太擔心她了啊……

不多時,左側的幾米外木移門發出嗤嗤的響動,我轉頭看去——如我所想的阿燐阿空和永琳的組合併沒有出現,反而是位身着黑色便衣和白色、熏了點微粉色的短裙的女孩,有着粉紫色長到了腰的頭髮、上面還有一對皺巴巴的兔耳朵。

兔妖怪?……同樣也是以前只在書上看到過的種族呢。她們的催眠能力是很有意思的,不過通過操控“波長”來實現的催眠,和我通過心靈暗示實現催眠的“想起【恐怖催眠術】”,是有很大區別的。

“啊、您好。”來者快步走進,把掛在小臂的提籃輕輕放在了桌上,隨後從中摸出一個小瓶來,“我是鈴仙·優曇華院·因幡,是永琳師傅的學徒,她下午時前去人間之里辦點事、暫時還沒有回來,所以我來給您送葯了。”

“嗯、謝謝您。”我接過了她遞來的小瓶,“您有看到,阿燐阿空她們嗎。”

“正在外邊聊天呢。您不必擔心、請好好養傷吧。”

我打量着手中的小瓶,和之前永琳給我的葯並不一樣,它是黃色的,而早上喝的葯是乳白色……聞起來酸苦的味道也大不相同。然而我只好把它喝掉了,這個過程說實話還蠻困難的。“呼……再休息一下吧。”

……

可惜,不管再怎麼折騰,我都沒能重新入睡。我又一次坐起來望向了窗外,時間已經是深夜了。繁星點點,灑落在漂亮的墨藍色里。

“覺大人?您也……睡不着嗎?”我聽見阿燐低聲問着。

“啊、阿燐……”不知什麼時候,她從貓形變回了妖怪形態,然後坐在了我的床邊,在黑暗中,隱隱發著紅光的貓瞳充滿期待地看着我,“今天,確實沒做什麼事情呢,我想你的多餘精力也沒用掉吧?”

“畢竟咱也是有夜行性的貓……而且看您這樣,有些擔心,實在睡不着呢。”

“那好,”我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了奇妙的點子,“那要不,我們出去走走?”

我看了看阿空,她今天壞了事情,然而此時卻心安理得地睡得很香。……雖然,追根揭底的話,完全不能怪她呢。我禁不住嘆了口氣。

阿燐扶着我的手臂,我們在微光的沐浴之下慢慢走過了移門檻。這裏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右邊透進了明亮而幽涼的月光。慢慢地,我又開始挪動步子,雖然很明顯地感覺到身體各處還有些無力,但這一刻比起早上,或是昨天那時候的感覺好得多了。永遠亭的入口是木製的廊拱,前邊有着三級木台階,左右兩旁的檐下掛着燈火。

竹林,而且,是滿月呢。清冷的月光,打在我身上,很是明亮,能看清很多東西,正巧也把那有些吸引人的恐懼感沖淡了幾分。我們向前走去、周圍的竹子逐漸地濃密起來。

“覺大人,您的身體,真的,真的沒關係嘛……”

“不用太擔心啦,阿燐。我覺得,稍微動一動也許會好得更快哦,而且我現在感覺似乎已經沒什麼不適了呢。你倒是、已經問了我七遍了呢……”

“抱、抱歉啦,覺大人,但人家也是關心您嘛。”

正說著,遠處傳來了什麼噪音,聽起來有擊打聲、竹子被砍斷的聲音。隨着我有些好奇地前進,落在我身邊的月光,似乎微微地開始變紅起來。聲音越來越清晰,竟然是……狼嚎?

該不會是有人在和狼戰鬥吧。“阿燐,我們快去看看!”

循着叫聲,我們一路小跑到了竹林的深處,氣氛愈加陰暗起來,隨着竹葉的濃密,斑白月光能透進的孔隙越來越少,周圍也越來越黑了,隨處可見的墨竹叢都散發著悉悉簇簇的詭異聲音……我的第三隻眼時時警惕着背後,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譬如夜行妖怪之類。

“覺大人,要是……要是迷路了怎麼辦?”

她話音剛落,我身後就有什麼異常的響動了。頃刻之間,背後的竹叢居然自己聳動了起來、將我和阿燐走過的路完全封死了!何等詭異的景象……

“什麼……難道這就是為什麼這裏叫做迷途竹林么?”我感覺有點懵,但事已至此,除了……“除了繼續往前走,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吧,阿燐?”

“也是呢。總之……覺大人,咱會永遠追隨您的腳步的!”

談話之間,月亮透出的紅光越來越明顯、前方是一片空地。眼前的景象和我所想的多少有些不同,面前是一個在黑暗中有些看不清面孔的女孩子,比我略高一些、穿着紅色的露肩連衣長裙,長發披拂、頭上一對獸耳,她在月光的沐浴之下磨鍊着自己的鬥技,手上似乎有着尖利的爪,不斷對着身前堅硬的竹干進攻,在上面留下一道又一道划痕。招招式式都透着野性,非常兇狠。

“這是……”我在心中暗想着。她是狼女,論種族的罕見度大概和是和吸血鬼一個等級的。

我沒讓阿燐出聲,只是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着。等到她喘起氣來、腳步略微有些不穩而暫時放慢進攻的時候,我輕輕地給她鼓了鼓掌。

“誰!”她回過頭來,仍然保持着戰鬥架勢,深紅色的眼眸里驚疑不定。

“狼女啊,真少見呢。”我露出友好的微笑,“打的很不錯呢。就是,動作太大的話,破綻也會相應地增多哦。”

“你們……在那裏多久了?”

“別緊張,我沒什麼和你敵對的必要。”我見她的神色仍然未舒緩下來,對她擺了擺手,“只是聽見了響動,過來看看罷了。你可以帶我們去永遠亭嗎?”

“去……永遠亭?”她的架勢放鬆下來、臉上也逐漸出現了猶疑。看來,這孩子也很單純呢,“為什麼要相信你們?”

“別害怕啦。你看,我喜歡動物哦。”我指指身後的地獄貓,阿燐也配合著我點點頭、擺出了一幅黏人的模樣。

“唔……”她居然臉紅了。我凝視着她,心想傳遞過來,“這傢伙……好奇怪。為什麼給人很想接近的感覺呢……”

我笑了笑、靠近了一步。她也後退了一點點、然而卻已經把戰鬥的架勢收起來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忸怩的姿態。我又說道:“你的名字是,今泉影狼么?”

“哇啊?!你、你怎麼知道……”現在,她看起來像是被嚇傻了,愣在了原地。我於是更靠近了些,她反應過來才倉皇地後退,結果後方是一根留着粗糙抓痕的墨竹,“難道你、會讀心么?”

“啊、你說對了,我真的會。我是來自遠方的讀心妖怪,古明地覺。所以,可以……請你幫我這個忙嗎?你也知道,外來人到這裏很容易迷路的吧。”

“……好吧。看樣子,你也不會傷害我吧。”

“那是當然了。”我笑了笑,十分戰術性地對她伸出了左手,和她那堅硬有點硌的爪子握了一握,“啊、對了,這是我的同伴之一,阿燐。”

“你好~咱名叫火焰貓燐、不過咱討厭長名字所以請叫我阿燐吧喵!人家是地獄貓,住在地靈殿裏哦。”

一邊走,我一邊聽着和我相比,與她性格上共同點更多的阿燐和她說話,阿燐活潑的音調,使得寂靜而有些壓抑的環境輕鬆了幾分,大概也讓這位狼女放鬆了些。她在前面領着路,神態比剛剛自在的多。

“地靈殿?那是什麼?”

“一座地下宮殿哦。有好多像我和你一樣的動物,都住在那裏呢。”

跟着狼女在竹林里左拐右繞,許久,我終於看見了燈光。那是掛在永遠亭門口的紅燈籠。一路上,看她好像一直在思索什麼的樣子,我也打算問問。——總之,之前的經歷也告訴我,我不能太過依賴讀心的能力。

我經過狼女的身邊、走到了永遠亭的台階邊、轉身坐在了上面。

“可以和你說幾句話么?就聊聊天,沒什麼的。”

“可是、會讀心的妖怪,也能正常聊天嗎?”她似乎卻還保留着一點點緊張,我只好時時保持着我認為並不詭異的微笑。

“唔……你就住在這竹林里,嗎?”

“是啊。平時,我算是人類之態,但今天,如你所見,是滿月,所以我就成了這副樣子。”她很自豪似的,理了理自己頭上耳朵附近的頭髮,或者絨毛,“雖然這副樣子也不錯……但是給我帶來了很多麻煩呢。”

“那麼……你一直一個人待着嗎?”我從她心裏讀到隱隱的、長期存在的不安,於是問。

她沉默了。頭上的犬類動物的耳朵,頓時垂了下去——看起來有點沮喪。

“我還有一個朋友。但是她只能在霧之湖附近行動,所以我……也沒辦法總是去看她,基本上……一直是一個人。對我來說,竹林里的那些傢伙性子都很奇怪,也沒法和那些人接近吧。”好一會兒,她才重新開口。

“嗯……”我也稍稍低頭思考了一下子,眼前的狼女,能感覺到她實力不差,至少,並不比來自地獄的阿燐要弱,更何況遇上狼女這一族可以說是運氣超凡的事情呢。要不然,讓她……?

“啊、影狼,很感謝你帶我們回來了。”我站起身來,“順便一提,要是你什麼時候肯去地靈殿看看的話……你知道,那裏有很多和你一樣的小傢伙們,她們大多都是無家可歸或是被拋棄,或者遭到了意外,被我收養在那裏的。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份工作、讓你不再這樣無可依靠,那裏的那些小動物們,嗯、你也可以體驗一下有一些好幫手的感覺哦。”

“什麼……”她忽然抬起了頭,紅色的眼瞳里閃爍着懷疑和期待並雜的光芒,“雖然有些突然,但是……我會考慮的,謝謝您。”

只有這時候,她的表情突然認真起來了。

“那麼……我期待着吧。”

別過竹林中的狼女、我與阿燐阿空又迎接了一個新的清晨。早飯過後,白髮的醫生小姐又一次檢查着我的傷口,而我則百無聊賴地躺在束縛我妖身自由的病床上。能去外面走走不是比光躺在這兒好得多了么。

永琳忽然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搞得我也有點兒擔心。只聽她說:“不對……怎麼會是這樣呢,連傷口都幾乎消失了……嗯?”

她用手把在我的腕上,而後突然地拔高了音量,“鈴仙!快過來!”

“啊、我在,師傅大人……怎麼了?”昨天見過一面的妖怪兔,一下子出現在了木移門邊。

永琳向她走過去、目光停留在身側的桌上,放在那裏的竹籃中似乎有很多東西,她停下步子、翻了翻竹籃,臉上的神色越發不悅起來。

糟了,誰都不想看見處理自己傷勢的醫生擺出這種臉色吧……難道我?

“你昨天把葯搞混了,是吧?”她從那竹籃中拎出了一小瓶東西、晃了晃,是滿的,再看門口的鈴仙,臉頰早已染上了漸漸轉向紫黑的紅,表情也十分糟糕,糟糕到她都說不出來什麼話了。

“……覺,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啊、居然還能有好消息嗎?”我愣了一下,“那我還是先聽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你的傷基本好了,因為昨天那實驗性的藥物,能夠極快速地治癒妖怪的傷勢。然而壞消息是,我還沒找到中和它藥材的副作用的佐使——這會讓你難以引導妖力,接下來幾天身體會變得很脆弱……”

“……”我沉默了一會兒,“意思是,接下來不能和人正面衝突了嗎。”

“差不多吧。你也知道,現在那巫女對你們已經是虎視眈眈了吧。”

“還好……我不是一個人進行着旅途啊。凡事……”

凡事總有出路,我想這件事大概走到差不多最黑暗的時刻了,希望之後會好一點吧……我心中冒出一個想法來。我自作主張地下了床、站起身子,“永琳小姐,我想這樣的話,我不如儘早出發算了。反正巫女遲早會回來這裏來找我們,現在走的話,不是能走的更遠些么,說不定還能擺脫她呢。”

一種莫名的緊迫感一直盤踞着我的心間,我似乎感到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再拖下去了,得儘快了結。

“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要……小心些,好嗎?我……尊重生命,我不想因為我的過失而看到不好的結局。”

“師傅大人、別這麼說……這全是我的過錯啊。”

……

離開永遠亭前,我向我的救命恩人深深鞠了一躬。下一站,我差不多知道我該去哪兒了。也許我應該遵從回憶的指引吧,而且,在那裏我可以尋求唯一的幫助。白玉樓里的“生命”都是永恆之物,因此當年的舊識理應仍在。既然了無疑問,就儘早出發吧。

……

三天之後。

我與阿燐、阿空走在向北的小徑上,左右盡數都是和竹林比起來稀疏得多的樹林,可以看見明亮的陽光。這條路的景緻看起來不太陌生呢,黃土道路一直延伸向極遠方、看不見盡頭,雖說景色有些單調,但想要習慣倒也不難。

望着頭頂的陽光,我不禁想改變一下“在這樣的道路上匆匆行走”這種非常無聊的氣氛,“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快到午時了吧。”阿空答了我一句。

腳下的道路、我和太陽,幾乎已經三點一線了,我長吁一口氣,輕聲道:“也是飯點了呢。不如找個地方休整一下——”

正說著,左耳便灌入了小河流淌的每秒聲音,阿燐也點點頭,“那,就朝着有水的方向走——”

轉瞬間,面前已是明亮的、從某個意義上來說充滿生機的河水。我緩緩地坐在河邊還算平整的低矮石面上,脫掉紅皮鞋準備碰一碰水放鬆一下腳底。雖然這只是一條普通到難以容納任何讚詞的河流,但似乎也足夠一個常年封閉地下的妖怪所欣賞了,它不深,甚至於極淺,尚沒有我身高之半,但儘管如此它也依舊不緊不慢向前流淌、滿滿地反射着那遙不可及的太陽的憐憫。

“覺大人,在想什麼呢?”阿燐從背後湊了上來、下巴輕輕靠在了我的肩頭上。

“啊、阿燐……沒什麼。我帶的都只是素食,你也知道的,既然這樣的話……”

“是呢。看來午餐得自己動手啦,阿燐。”

“去吧。正巧也鍛煉鍛煉你們。”我回頭、對她們笑了笑。

她們倆轉身走進了林子、漸漸和油綠色融為一體之後,我卸下背包扔在一邊、自己完全放鬆了身體、癱在了平整的石頭上。這樣,與太陽所在的天界面對面的我,情不自禁又回想起那點事來。

永琳說過近幾日都難以引導妖力……可這都是第三天了,誰又能忍得住不去試試看呢。我也禁不住好奇心、抬起手來試圖向天上丟出玉彈,像以前一樣,我集中精神、想像着我的攻擊。

哇、哇啊……!身體不知何處傳來一陣強烈的酸麻,遍及渾身上下、險些把我弄得彈起來翻進河裏去。手心只是發了微光,沒用任何成型彈幕的痕迹。待那勁頭過去,我撐起了身子,眼前的河水混盪着波紋,恰巧用陽光刺中我,似乎也在輕聲告訴我為時尚早。

這樣試,……當然是毫無結果可言的了。還有……之前的事情,那艘船上……

戀戀她到底怎麼樣了呢,在她身上發生什麼了?還有神子,我也想知道她以一敵三能不能全身而退……然而,對於智慧生命情感上的弱點,她倒是挺擅長利用。

我啃着小麵包,一邊深思着。到那裏之後又要怎麼辦好呢……

正當我在猶疑之時,我聽見阿空的聲音,從上空遠遠傳來——

“覺——大——人!小心!”

什麼!同時出現在我腦海中和視線里的,就是那個紅白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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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心夢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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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七·竹林迷蹤,花蝶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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