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命數盡 林3身無依
TA市
時至晌午,林清水都腹中空空。今天是他從山裏出來后第六天了,出來的時候手裏就拿着從抽屜里、箱櫥里翻的那一百多塊錢。在昨晚買的那個幾個燒餅后,現在就剩回去的過路錢了。
在火車站不遠處的公園長椅上頭,依着路燈,看着散步的人來往,林清水手裏捏着不認識的人剛扔的煙嘴,學着不遠處枕着編織袋的老乞丐在嘴裏撮上幾口。由於是第一次,便嗆得他直打喘,惹的那邊的老乞丐一陣嬉笑。
他現在不知道去哪裏好,他也不想就這樣回去。
林清水今年年底滿17,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是在學校里沐浴在老師的唾沫星子裏的,可他因為很小的時候被人販子順到TA市一個偏遠山區給一個瞎了一個眼的瘸子當兒子。
這還是前幾天剛知道的,那天林清水一邊在地里幹活一邊聽風吹來田埂那頭那幾個老婆娘嘴裏的東家長西家短……
“你說那個林老漢兒,他家婆娘跑了多少年了?”
“跑了的有二三十年了吧”
“咦,你看他家那個癟三才多大唉,指不定是從哪拐過來的……”
“哎,小點聲,那個擱哪幹活呢,憋叫聽見嘍……”
“這個你過來的晚,不知道,那個人牙子說這個孩兒是之前九幾年時候,家裏人都得怪病死了,沒人要,叫他撿過來了,村裡就劉老漢就沒娃娃,人牙子見孩子快死了就送他了……”
“……”
“嚓”的一聲,林清水手裏的鋤頭把剛長出來的苞穀苗子給鋤了,他提着手裏的鋤頭,把挽起的褲腿放了下來,收拾起了扔在地里的東西。
“哎,那個三啊,晌午頭還沒到呢,這就回家啊……”
林清水一聲不吭,他那單薄的身形掂着東西,上了那個年紀比他大的二八大杠歪七八扭的走了。
“你看看你這個嘴,讓聽見了吧……”
林清水騎過了那條不知道自己下過多少次的河,河裏有什麼彎彎繞繞他都摸得清清楚楚……
騎過了村裡唯一的一個“學校”,學校里有過老師,是一個來支教沒幾天的冤種大學生,林清水這個聽起來很好聽的名字就是他自作主張起的,雖然“林清水”這些字眼從那以來就再沒說起過……
騎過了村裡涼生家,小時候和涼生打過架,到現在都沒在一起說過話……
騎過了素娟家……
在林清水的印象中一直有模糊的影子,那不是群山,也不是院裏的快下不了蛋的雞。是那種暖陽撒在窗戶的老化玻璃上的感覺。
他之前一直不覺得怎麼樣,可以說是年輕人都有的衝動。為此他到家了,進了院他把車支到一顆病死了的棗樹邊。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好像養了他十幾年的瞎眼瘸腿老人沒有給過他什麼,林清水的衣服和飯從記事起就是自己偷來撿來的,後來大了一點就被老人拉到村那頭給人種地。
林清水扣着棗樹皮,碾死了一個想下樹的螞蟻,他前後想了想還是算了,覺得自己除了這院子還能去過別的地方嗎。
現在還不到晌午,林清水打算進屋喝點水,再下地幹活去吧。
進了屋,林清水來回看了一眼,老頭在床上躺着,還裹着一床被子,想着應該是睡了。
林清水顛了顛壺,就剩幾口了水,便倒碗裏喝了。
喝完水覺得有點不對勁,這都快伏天了,老頭蓋這麼厚的被子。
林清水叫了兩聲,沒人答應,便走上前推搡了一下,也沒有動靜。
林清水掀開了被子,“啊”嚇得林清水身體一顫,往後退了幾步。
“死……死了?”
林老漢瞠目含嘴,倆眼球一黑一白,面部發灰,看來是死了。
長這麼大,林清水第一次看見死人,死的還是天天見面的人,說不怕那是誆人,他現在就感覺自己快尿了。
來之前想的那些話,雖然後來不打算說了,現在看來想說也沒有說的必要了。
林清水想的不是為了老人死去感動難過,而是自己接下來要怎麼辦。他是很現實的人,現實到只考慮每天能否吃飽肚子。
是在這個連信號都沒得山區慢慢老去,還是出去看看,去山外面看看,林清水知道這關係到自己未來人生的走向。
林清水想了想說服自己留在這的理由,是捨不得院裏兩隻老母雞,捨不得自己種的別人家的菜地,還是捨不得這種上頓不接下頓的日子……
現在村裡唯一和林清水有關係的人不在了,那他覺得也沒必要獃著在這了。
死去的老頭姓劉,具體叫什麼不曉得,村裡人都喚他劉老漢,村子裏沒什麼親戚就他一個人,聽別的人說好像是逃難來的山裏。
老頭死的時候沒有一點人樣,不像到了年限,正常歸西。相信除了林清水也不會有人關心老頭怎麼死的了吧。就是林清水現在走了,不管老頭,等被人發現的時候都臭了吧。
林清水看了眼病死棗樹邊旁初春砌的菜畦,種的菜已經冒不少了。林清水苦笑着,“老頭你沒給過我啥,我自己也沒本身怎麼報答你。”
“外面的山頭都有別人家的老頭、老婆婆佔了,人家跟咱非親非故我不好意思開口要地方”
“這菜畦子也是我一塊一塊砌的,把你埋這,起碼離你的雞啊啥的近點……”
平日裏話很少的林清水今天說了很多……
林清水把林老漢的土蓋實了,壘上了碎石頭,也看起來像個墳頭了。
石頭縫的泥里還有剛長出來沒多久的油菜,沒有之前的籬笆,那兩個母雞過來扒了扒菜苗。
一切忙完后,日歸西山,百蟲遊盪。這夜,林清水在外面河邊一顆歪脖子樹上過了夜。夜半,隱約聽見人蒙蒙中喚了他一聲,未應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