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仗舞
哭聲越來越大,眠的心跳也越來越快,他確信這是一位歌者發出的聲音,黑暗中等待他們的究竟是什麼他不敢想像。而且他反應過來,哭聲的增大不是發出的聲音大了,而是因為他們離聲音的源頭越來越近了。
咚咚咚,咚,咚咚。
“你們是誰,為什麼敢靠近我。”
眠在敲擊聲中聽出了驚異和笑意,他把笑聲理解成了對老鼠自投羅網的嘲笑。
就像煙花在眼前炸開,點點光柱從黑暗中出現,向外散佈。眠藉著快要消失的光芒看清楚了發出聲音的歌者。
祂長得很像人類。
一位與眠相等的人形生物躺在地上,四肢朝着空中伸展着。除了那些黃布,眠看清了祂的皮膚,並不是透明的,而是和人類一樣的肉色。祂的腦袋上雖然也帶着厚重的三角頭盔,但表面光滑完整,沒有黑洞,咚咚聲就從裏面傳出來。
咚,咚咚。
這次的聲音眠沒有理解。
敲擊過後,就像這個世界的燈開啟了,眠發現他們站在由粉色管道構成的走廊上,很像在什麼生物的胃裏。唯一不同的,那些管道中間夾雜着黑色的球形物質,全都順着身邊的管子向下滾去。
還是在歌者森林內部啊。
普羅米修斯,眠,乞靈徑站在通道的一頭,那個歌者躺在對面,揮舞着胳膊。
咚,咚咚咚咚,咚咚。
“哦,原來你們不是歌者啊,你們是來自睿真的嗎?好久沒有客人了啊,哈哈哈。”
一人一鷹一路保持他們奇怪的姿勢沒有動靜,最後普羅米修斯鼓起勇氣回答,她覺得自己的心跳震得腦袋疼。
“是的,尊敬的歌者,你能告訴我們靈海怎麼走得?”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你說話好難聽啊,怎麼一點韻律都沒有啊,快離開我這。”
眠和普羅米修斯對視,他們也不知道歌者是什麼意思,但敲擊聲中傳達的情緒有幼稚兒童才會有的憤怒,不僅如此祂在地上張牙舞爪的樣子也像孩子在哭鬧。
“或許我們往後面走?”
眠悄聲問普羅米修斯。
老鷹沒有直接回答,她向後面扇了扇翅膀。眠理解了她的意思,那就是不僅要走還有悄悄地走。
可眠現在沒手沒腳,完全無法移動,他只好輕咳一聲,意思是你快帶着我們飛啊。
普羅米修斯不甘不願地緩緩扇動翅膀,拽起眠的眼球,衝著歌者相反的方向飛去。
扇出的空氣撞上了由軟管組成的牆壁,發出嗡嗡的聲響。那些黑球在響聲中好像滾動地更快了些,眠害怕他們衝出管子砸在老鷹的翅膀上,也害怕有可怕的東西從裏面竄到他身上。
光芒貫穿了整個走廊,讓飛着的普羅米修斯看不清前路。
眠覺得他們飛出去夠遠了,可身邊依舊是那些軟管,通道兩側也沒看到盡頭。
這次,他已經不敢再向繆斯求助了。
“飛快點,普羅米修斯,我已經看不到那個歌者了。”
普羅米修斯回到:
“這已經是最快了,老朽在天空中都沒有這麼用力地揮動翅膀,可這個通道好像沒有盡頭。老朽暗自數了秒,現在飛出的距離都夠跨越一座城市得。”
“哎,等等,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
眠看到前面地上的粉管上立起了柱子一樣的物體,可還沒等他看清,普羅米修斯沒能剎住車,徑直撞了上去。
咚,
咚,咚咚咚。
“誰讓你們走的。”
又是熟悉的敲擊聲,他們撞上了歌者伸出的腿。明明飛翔的速度很快,可相撞之後卻是他們三人向後重重地摔去。
眠心想來不及思考,他心想完蛋了,似乎自己的身體已經被面前的歌者捏爆了。
咚咚,咚,咚。
“你們好不容易來一次,已經很久沒人陪我玩了,不要走好嗎。”
面前的歌者好像並沒有惡意。祂的敲擊聲中明顯是哀求的感情,不僅如此頭盔里又傳來了男孩的抽泣聲。
這明明就是一位人類男孩在請求他父母的陪伴。不知為何這哭聲讓眠想到了他的妹妹,她如果出生下來的話現在也會是喜歡哇哇大哭的年齡吧。
眠不再害怕這個歌者了,他低聲讓普羅米修斯再飛近一點。
對啊,至始至終他對歌者的恐懼都不過是因為普羅米修斯講的故事,說不定這些傢伙其實很友善呢?
就在離歌者一米的距離時,眠忽然感到了一雙手抓在他的腋下,老鷹的爪子重新變成了手。他低頭看見了自己的身體和盪在空中的腿部,這讓他產生了安全感,即便是逃跑還是用自己的腿更可信。普羅米修斯變成了那個長着翅膀的少女,正拎着眠向前飛去。至於乞靈徑也不再是一條繩子,變成了尺子大小的路,就握在眠手裏。
普羅米修斯的腦子也一下子裝進了很多雜亂的東西。她更能聽到黑球在管道中滾動的聲音,冥火也回到了她的掌控之後。只是她不在能迅速的解開數學題了。
整條通道也似乎變大了很多,眠並沒有覺得擁擠。
咚,咚咚咚。
“你們靠近我也會變的現實啊,一點也抽象了,也不美了。”
歌者注意到了他們的變化,用敲擊聲傳達着信息。
“您好,您想要玩什麼。”
眠放低自己的嗓音,哄孩子似的問到面前躺着的歌者。
咚咚。
“對仗。”
這是什麼遊戲?眠看同樣聽到敲擊聲的老鷹。她也疑惑地搖了搖頭。
咚,咚咚。
“我叫豆豆。”
什麼?我該做些什麼?也報上自己的名字嗎?這是歌者的名字嗎?會是翻譯錯了?還是遊戲已經開始了?
“我叫眠。”眠硬着頭皮回答。
咚咚咚。
“哈哈哈哈,你這是什麼蠢名字,哪有一個字的名字一點韻律都沒有。”
敲擊的間隔變快了,眠感到了其中的喜悅。或許這要他們配祂玩完,這個歌者會幫他們離開?
歌者從地上扭着身子,以扭曲地姿態爬了起來。祂的黃布開始向外舒展后卷在一起開始變粗,還生出了幾縷毛髮。祂長出了三條胳膊。一條有着鮮明的肌肉和茂密的汗毛;一條骨頭突出,瘦巴巴的只剩了一層皮;最後一條皮膚黝黑,有着結渣的傷口。
這些肢干眠覺得自己在哪裏見過,他記不得了,但他深知那些都是人類的。
那條粗壯的胳膊伸向了眠,握住了眠的手。眠來不及掙扎,被祂拉到了身邊。
普羅米修斯在抓住的瞬間鬆開了手,畢竟老鷹的反應還是更快一些,眠在被拉住的時候把乞靈徑拋在了空中,被老鷹一把接住了。
瞬間冷汗打濕了眠剛剛出現的後背,他的手在歌者的握力下抖得厲害,就像被冰敷上了。
等待他的,卻是一個擁抱。
歌者把眠拽進了祂的懷裏,三角頭盔撞在了後者的肩上,可沒有疼痛傳來。眠感受到了歌者的體溫,他以為這種生物是沒有溫度的,可靠近時才發現他們的身上也傳來一股溫軟,比正常人類還要高一些,這讓眠感覺跟烤火一樣溫暖。
三條胳膊都纏上了眠的腰上。
在眠的懷抱中,歌者的軀體漸漸變得虛幻,成了顆粒,構成了煙一樣的氣體。眠離他很近,近到把這些粉末吸進了鼻子裏。他聞到了一絲甜味,舌頭也傳來一股刺激,身體隨之熱了起來。
“眠得,老朽來救你。”
老鷹急速俯衝過來。可她徑直穿過了他們擁抱在一起的身體,撞上了牆壁。
“沒事的,祂沒有惡意。”
眠急忙向老鷹解釋。普羅米修斯見自己無法碰觸到他們的身體也不在有所動作,她握緊了乞靈徑,現在只能向繆斯祈禱歌者的動作沒有惡意。
這些粉末湧進了眠的鼻子和嘴,最後歌者的身體消失了,全都進入了眠的體內。
咚咚,咚咚咚咚的敲打聲直接在他的腦海中想起,在他的意識里出現了那個歌者。
“我來教你跳“對仗”舞吧。”
這次祂沒有帶三角頭盔,一副人類的面龐和眠對視。
他看起來比眠要小上幾歲,一頭卷卷的黑髮下面是一對棕色睫毛和兩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裏面還有淚光閃爍。他肉嘟嘟的面頰處散着雀斑,嘴角掛着笑容,張着胳膊向眠抓去。這副面容才適配豆豆這個名字。
普羅米修斯看不見眠的靈魂了,他被困在了一團金黃的迷霧中。但他的身體開始移動。
豆豆拱在眠的胳膊下面,讓他揮舞到頭頂,然後拽着他轉了一圈。
繆斯的歌聲伴着悠揚的豎琴樂曲響了起來,眠看到了那片記憶中的草地,風吹着他的身體動了起來。
豆豆握住了眠的手,把他像陀螺一樣轉了出去,眠的腳步在地上輕盈地踏着,這是他從來不曾會的步伐。流水聲在他的腳下響起,日光灑在了他的頭頂,繆斯在天空中微笑,豆豆推了眠一把讓他跌去了繆斯的懷抱。繆斯撫摸着眠的頭髮,歌聲又上升了一個曲調。眠被豆豆拽了回來,他讓他去聞地上的草響,在一片咚咚聲中,眠彎下腰,鼻子裏全是春天的味道。
老鷹在外面看到眠開始了奇怪的動作,他踩着步子,向前抬手,又撤了回來,俯身低下頭,腳尖翹起,開始了旋轉。點點熒光從眠的身體裏飛出,每一次胳膊移動時,上面也粘上了黃布,它們飄在空中,隨着舞蹈改變着形狀。他紫色的眼睛越來越淡,最後化成了藍色。
眠在旋轉中停止了思考,周圍的一切都變的簡單,自己的靈魂開始嬉笑,豆豆的手伏在他肩膀上格外柔軟。繆斯豎琴發出海浪的聲音讓眠的靈魂變的舒緩,他流遍了眠的全身。最後眠看到了父母,他們站在一起,在不遠處看着他。
“爸,媽,你們怎麼在這裏?”
眠飽含淚水衝著他們跑過去,他們沒有移動,靜靜地等着眠跑過來。
眠擁入了他們的懷抱,母親熟悉的雞湯味和父親身上的泥土味喚醒了眠的回憶,他真切地再一次感受到了他們。
又有什麼東西抱住了眠的后腰,眠扭過頭,看到了開懷大笑的妹妹,她有着同他一樣的紫色眼睛,裏面全是對他這個哥哥的喜愛和依賴。
她嘴裏的牙卻沒有長全,一顆虎牙掛在牙床,像他平時放羊的小丘。
眠沉浸在幸福中,可琴聲已經結束,抱着他的父母漸漸化成了熒光,消失在了草原的最後一陣風中。
草原也消失了,豆豆又出現在面前,他滿足的眼淚滴在了手裏拿着三角頭盔上,最後還是把它扣在了腦袋上。
氣體從眠的鼻子裏吐出來,在他面前又匯聚成了歌者。眠和豆豆從他的腦海中出來。又回到了剛剛所處歌者森林中的地方。
標誌性的粉色軟管又讓眠回到了現實。
咚咚,咚。
“謝謝你,謝謝你陪我完成了對仗舞,這是我第一次與別人一起跳。我就送給你個禮物吧。”
歌者鬆開了抓着眠的手臂,向後退了幾步,那些胳膊又變回了黃布。
“剛剛發生了什麼得?”
普羅米修斯問眠,可他自己也沒有一個準確答案,他現在只覺得很舒服。
“我們一起跳了一隻舞。”
眠訕訕地回答。
咚咚。
“禮物。”
這位歌者的頭上的三角也開了一扇洞,祂把手伸進去,隨後拽出來什麼灰色的東西。
這是什麼?
眠湊近了祂的手掌,定睛看去。
一個由補丁拼成的娃娃靜靜地躺在祂的掌中,可不一會他就自己坐了起來,用棉花塞住的手揉了揉眼睛。
“老子明明剛剛還在盤子裏睡覺,這是到哪來了?”
娃娃自顧自說起話來。
這是?點點?
眠也揉了揉眼睛,通道里的燈光亮的晃眼,但眠看得沒錯,那就是他童年最喜歡的玩具,也是奪走了整個村子生命的布娃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跳舞時我看到了你的回憶,你與父母之間的羈絆讓我羨慕,這是睿真本體中與你情誼最深的事物,我就把他帶給你了。”
這次,歌者的敲擊聲就像戰鼓聲把眠對點點的怒火點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