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海
眠緊緊抱着豆豆,祂比他要矮上一點,卷卷的頭髮扎着眠的臉頰有些痒痒的。在祂退回現實的邊際后,祂臉上的球體不見了,而那黃金的三角頭盔也被祂摔個粉碎。祂身上的布條變成了紅色的絲綢,祂現在與荷馬在歌者森林裏的地位相當。
普羅米修斯站在旁邊,收拾着她那一群調皮的火焰,他們被眠賜予了生命,這時候開始胡鬧起來,就像幾個出去郊遊的孩子,在她的羽毛下打鬧。
乞靈徑一直纏在眠的胳膊上,他膨脹又收縮,那是他獨特的呼嚕。
“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去靈海嗎,普羅米修斯說那裏特別漂亮。”
眠更喜歡豆豆現在的樣子,雖然沒了帶着頭套的尊嚴可在他看來就像自己的弟弟,眼裏滿是關懷。他不知道豆豆在現實中看到了萬物,如果要測算豆豆現在的年齡,那祂將會與這個世界同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謝謝你的邀請,你將永遠是我的朋友,我決定留在這裏,履行我的職責。”
豆豆心中的聲音在催促祂與眠一一起踏上旅途。可祂知道那是慾望,而祂必須要壓制住慾望。於是祂搖頭回絕了這個請求。
點點坐在眠的肩頭,拽着他的耳朵,他不停催促着:
“主人,主人,主人,我們趕緊離開這裏,這裏太可怕了,老子好像死了一次,可又活了,老子自己也說不明白,快帶我走。我們還要去睿真本體裏找你的妹妹呢。”
“好吧,那我應該怎麼做才能去到靈海?”
眠環顧四周,到處都是被燒焦的粉色長管和歌者掉落的布條,還有不知從哪出現的各種奇怪的顏色。歌者們都離開了這裏,回到了歌者森林的上層,荷馬打開的裂縫還在頂上開着,只不過粉管在慢慢擠進去。
豆豆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現實之刃,有了它,祂能熟練的穿梭於現實邊際而不至於被無數的信號衝破頭腦。
咚,咚咚。
“抓住我的手就行了,還有普羅米修斯。”
“這就來得。”
普羅米修斯對着自己的翅膀發出了一聲嚴肅的吼聲,後面冒出的火星瞬間熄滅,他們想起來她利爪的威力,即便她現在不是老鷹的樣子。
眠抓住了豆豆的左手,而普羅米修斯在另一側抓住了祂的右手,兩人同時閉上了眼睛。
豆豆的聲音在眠的耳朵想起,那不再是一整奇怪的聲響了。
“我就送你到這了,別忘了我們的約定。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我的朋友,在這個世界中,只有你能打破那面牆。”
眠睜開眼睛,歌者森林消失了,眼前是他從沒見過的世界。
可他來不及欣賞,他急忙問豆豆:
“你說什麼?那面牆是什麼?”
一陣微風從他的身邊吹過,裏面有陽光的味道。豆豆已經不在他身邊了,普羅米修斯倒是站在一旁,她已經留下了眼淚。
眠看了看自己剛剛還握緊的掌心,裏面沒有溫度的跡象,他自言自語到:
“我不會忘了我們的約定,等我們再見的時候,我一定告訴你擺脫慾望的方法。”
眠聽到了普羅米修斯的聲音,她纖細的身軀已經貴在跪在了地上,淚水流到了土壤中。
“看到了嗎,乞兒,這裏是白崖啊,透過我的眼睛看得,這就是靈海。”
在眠的視線接觸到前面地方的一瞬間,時間暫停了一秒。他的繆斯俯下身,在這樣的美景面前,
她也不再高貴。
那是露珠的天堂,眠見過早晨掛在草上可愛又透徹的晨露,可他從沒見過用露珠構成的溪流或湖泊,而他的眼前,是一片全是露珠的汪洋。無論這片海多麼廣大,它的軀體卻永遠如露珠般晶瑩剔透,那是生命的顏色。眠站在高處,普羅米修斯叫這裏白崖,放眼望去,海水沒有邊際,或者說這個世界遠沒有足夠的地方來承載這些神聖的水,就像瓶子的底部,它們順着天空的壁沿向上爬。而這片海,清澈見底,眠不知道這些水有多深,在他看來深度好像不存在,水也似乎不存在,證明這裏有一片海的只有那些涌過的浪花和太陽光形成的粼粼。比格村旁也有一片湖水,每逢陽光照射下來,水面就會成一片明鏡,和天融為一體,可這靈海非但不反射倒影,反而能透過它看到海底和海峽。古老的岩石和五彩斑斕的珊瑚就在眠的眼前,它們被水微微放大。一瞬間眠覺得海水只是一層幻覺,是一層陸地上起的薄霧。直到那長着紅角的巨大鯨魚從水中躍起,伴隨着轟鳴聲噴出一串水柱並掀起一整海浪,眠才意識到這水實在是太乾淨了,這種純凈,能讓它不為人所見。
珊瑚礁有的從水底被浮力托到了海面,就跟幾塊五顏六色的補丁縫在了衣服上,那上面沒有泥土和沙子,只有珊瑚礁和奇形怪狀的反光寶石,有一塊深黑色的像是巨人趴在海水喝水,老鷹說那是貪婪黑石。而在最為巨大的那座珊瑚島上,一座白珊瑚長成的白塔直通雲霄,宛如白劍刺進了水面。老鷹告訴眠,那是遺忘之塔。在那座塔的頂端,任何生物都可以把自己的記憶扔進海里,隨即記憶便會在海底長出珊瑚,跟着記憶的情緒長出不同的顏色。她還說,靈海原本沒有那麼多珊瑚,只是一片汪洋,但隨着來着傾倒記憶的人多了,靈海就變的五顏六色了。不過這座珊瑚島是怎麼形成的,普羅米修斯並不知道。
眠聽着普羅米修斯的介紹,他的意識還游在大海之中,他想要品嘗那露珠般海水,在嘴裏會是什麼味道。這裏沒有陰霾,沒有臟泥,也沒有人類。這是神調出的透明顏料,除此之外的任何顏色,都是雜色。
“普羅米修斯,你來過這裏幾次?”
“五次,但每一次老朽都把在這裏見到美景的記憶扔進了靈海里得。我的靈猴朋友告訴我,我每次來這裏都會哭得。而這一次乞兒也看到了。她的靈魂徹底回去了,我的面具也如願以償的碎掉了。”
“可你的面具不是已經碎了嗎,乞兒到底怎麼樣了?”
沒等眠問完,他就聽到了撲哧翅膀的聲音,他扭頭一看,普羅米修斯少女的樣子已經不見了,他的身邊有一隻健壯的老鷹,敏銳灰色的眼睛裏卻露出一絲輕鬆,這是眠從來沒在這位不知活了多少年頭的老鷹眼中見到的。它的羽毛間有着兩道銀色的線條,從它的眼睛后一直到尾部的羽毛,現在它們正在慢慢消失,或者說慢慢脫落,變成了銀色的光芒,隨後飄向了空中。
那個最善良的少女再度出現在普羅米修斯的腦海,她輕柔的聲音在與它做最後的道別:
“謝謝你,小鷹,把我帶到了這麼美麗的地方。”
眠沒有打破普羅米修斯與乞兒的道別,他雖然不知道在老鷹腦子裏發生了什麼,但他能感覺到一股陌生的生命氣息在普羅米修斯身上湧現。可剛剛把眼睛上的紐扣裝好的點點卻等不及的叫起來:
“哇哇哇哇,主人,這是什麼地方啊,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啊,我不會把眼睛裝錯了吧。”
眠忍住了把他扔下懸崖的衝動。又過了一會,他最終開口問到:
“普羅米修斯,我們要去哪?”
“去那些珊瑚礁上,那是靈猴生活的地方,老朽帶你去得。”
普羅米修斯現在的身材只趕得上眠身體的三分之一大,可它卻義無反顧的抓住了眠的肩膀,翅膀扇出的氣流似乎引起了一整波濤。
一人,一鷹,一布娃娃,一路和幾團冥火降落在最大的珊瑚島上,眠看着身邊火紅的珊瑚,正要感嘆它的艷麗,這才發現在珊瑚叢里竟然長有珍珠。
“老鷹,好奇怪,這裏為什麼有珍珠啊,我記得我媽媽告訴我珍珠是扇貝裏面的。”
“哦,你說這個得,這不是普通的珍珠,這是美好的回憶,越是美好的回憶越能長出飽滿豐潤的珍珠得,因為沒有什麼生物會隨便丟棄美好的回憶,所以這種珍珠還是很稀少得。先不說這個了。”
普羅米修斯衝著周圍發出了嘹亮的鳴叫,從水中泛起的漣漪標誌了他們所在的地點。眠看着張開鷹嘴的普羅米修斯,他反倒希望它能回到那個女孩的狀態,畢竟與另一位類似人類的生物呆在起來讓他更舒服,更何況是年齡相仿的少女呢。
就在他幻想的時候,老鷹的叫聲竟然之間傳進了他的腦子,巨大的聲波讓他的靈魂直接震動起來,好難受。
“你幹什麼普羅米修斯?”
“老朽難道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
眠剛要辯解,卻看見水面突然變的不平靜起來,從中跳出來一隻奇怪的生物。
它長在頭上的絨毛還帶着水珠,徑直甩到了眠的臉上,那是一隻猴子的臉,巨大的眼睛眨着,突出的下巴頂在最前面,小巧的鼻子與棕色的皮膚連為一體,只能分辨出兩個鼻孔。而奇特的是,它的軀體卻酷似一隻青蛙,皮膚是深藍色,上面印着同臉部顏色一致的紋路,手指的連接處都長着鰭,像水上端着一把小傘,粗壯的大腿同小腿疊了起來,眠覺得這個彈簧一樣的構造可以讓它在水中迅速遊動。
“好久不見得,是綠三啊,你的兄弟怎麼樣了?”
被普羅米修斯稱作綠三的奇怪生物沒有說話,它的眼睛慢慢垂下。眠發現在那眼睛裏竟然有一座雪山,就像小時候在水晶球里裝着的小房子,它的眼睛就是那個水晶球。
這就是靈猴了吧。
“普羅米修斯,這裏已經不歡迎你了,呱。”
“為什麼得,你和老朽可是好朋友得。”
“沒什麼,靈猴這個種族也受到了一位作家的詛咒,呱,你知道的,我們是最快樂的種族,我們生活在靈海里無憂無慮,可現在我們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這裏有一位作家嗎,他們還活着?”
靈猴吐了吐舌頭,裏面吐出來一些海水。
“他們被打敗了,如果死了可能會更好。呱。”
眠這時候急忙伸出了手,吸引了叫綠三靈猴的注意力。
“這位作家現在在哪裏啊?”
靈猴沒有回答他,反倒繼續對着普羅米修斯說到:
“你是知道我們這個種族的,我們的食物是那些珊瑚,也就是我們會吃掉一部分記憶,而其中各種各樣的情緒是我們營養的來源,可是那位作家來了之後,呱,我們只剩了一種情緒。”
普羅米修斯沒有說話,它的眼睛看到了靈猴半死不活的靈魂。
“那就是孤獨。”
眠也沒在說話,在他獨自找尋占卜師的日子裏,他曾深深被這個情緒折磨,它不是悲傷和痛苦那麼簡單,是一種無論痛哭還是狂笑都無法治癒的情緒。
老鷹落在靈猴的身邊,用喙琢起掛在它身上的珊瑚,看的出來他們的交情很深。
“沒用了,普羅米修斯,呱,我已經感受不到你了。自從這位作家來了靈海之後,這個世界與睿真本體的連接被阻斷了,靈猴們也紛紛躲進了最深的海底,藏在珊瑚里,再也沒有了聚會和歡樂,可我們始終不知道為什麼作家要那麼做。”
老鷹把珊瑚放到了眠的手裏,尖銳的眼睛裏有了怒氣,在老鷹形態下的普羅米修斯看起來更像是冥界的守衛。
“他在哪裏的,帶我去找他,老朽倒要看看什麼作家如此無恥。”
“呱,他住在你最好朋友的眼睛裏,大學士橙一,它自己也找不見了。”、
“什麼?橙一?這怎麼可能得?它愛上那個人類了?”
老鷹的怒火更旺了,冥火在它的翅膀里嘶嘶作響。
“這片靈海這麼大,呱,你去哪找?”
老鷹好像閃過一絲冷笑,這種人類的笑容在它的臉上更加寒人。
“這還有一位作家,你身上這珊瑚是在深海沾上的吧。”
“什麼,對啊,呱,我什麼也感受不到了,對不起,普羅米修斯,跟你對話讓我難受,我還是潛進海里吧,那裏溫暖一些。”
靈猴說完直接跳進了水裏,腿部緊緊蹬了一下就進入了最近的珊瑚礁里。普羅米修斯在後面怎麼叫喊都沒用了。
上次普羅米修斯在乞兒祭日拜訪靈海的時候,還有上千隻靈猴浮在水面上迎接它,還為它準備了很多食物。那時候它們的臉上全是笑容,靈猴從來不會傷感,因為食物給了它們太多的情緒,心智已經無比堅硬了。
可是一位作家就改變了這一切,而且這可能只是舉手之勞。
“算了,眠,給這塊珊瑚生命得,他應該能幫忙指路。”
“珊瑚不就是生命嗎?”
“在這裏不是,這是記憶實體化的模樣而已。”
“可這段記憶?”
“沒事,你把它含嘴裏,看完記憶再吐出來就行得,那樣應該好取名一點。”
眠聽話地把珊瑚含進了嘴裏,什麼東西刺激了他的腦子,隨後他看到了一段記憶。
那是一個沒有星星的黑夜,廣場中央生起一團火焰中,一個長相被火烤的模糊不清卻依舊能看出醜陋的老太太被鐵絲拴在木樁上,發出痛哭的嚎叫,可周圍的人們卻興奮的叫喊着,慶祝着,隨後淚水從這個人的眼睛中湧出。那個老太太停止了哀嚎,目光鎖定了擁有這段記憶的人,她的眼睛裏沒有了對死亡的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不舍。
這是什麼?
眠把珊瑚從嘴裏拿出來,腦子有點疼痛,拿在手裏仔細看了看,這塊珊瑚是黑色的,像是被燒焦的火炭,證明這不是一段幸福的回憶。
“尊敬的繆斯,請賜予我力量,不舍的回憶,這是你的名字,請幫我在靈海中找到橙一。”
旁邊的普羅米修斯不禁吐槽,這是什麼名字。可出乎它意料的,珊瑚卻爆發出黑色的光芒,快要把整座珊瑚都要籠罩。在眠繆斯力量的壓制中漸漸安穩下來。這是同乞靈徑一樣強大的名字,也就是說,這段回憶在擁有者的腦子裏有着能影響他人生的地位。
“你好,尊敬的繆斯神仆,我將帶你去找橙一。”
“沒想到,這裏竟然又來了一位作家啊,可你好大膽啊,敢動我的回憶。用不找你去找我了,我就在這裏,沒想到還是一個青年啊。”
出乎意料,水中竄出一隻全身赤橙的靈猴,它猴子的毛髮延伸到了青蛙的身體上,上面還印着一些眠看不懂的符文。而眠清晰的看到它的眼睛是漆黑的,但在那漆黑之中卻又幾個發光的小顆粒。那難道就是。。。。。一片星辰?
剛剛的聲音明顯是人類的聲音,而且聽起來是一位活潑的少女,可到現在眠還沒有看見她。
普羅米修斯卻拉着眠瞬間往後退,直到撞到了後面的珊瑚。
那隻靈猴一動不動的站在珊瑚礁邊上,過了很久,眼睛中淌下了一滴眼淚,淚水滴進了海里,無聲的消失了,可依舊沒有什麼人影。在此期間無論眠怎麼掙扎,老鷹都緊緊的按住了他。當看到眼淚的時候,老鷹更是直接抓住了他的肩膀,極速向天空中飛去。
“為什麼要跑呢,你們不才來嗎,這就是你們說的那隻老鷹吧,好漂亮啊。還有這位人類少年,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光臨了。”
這明顯就是人類的少女的聲音,嗓音卻比唱着聖歌的女孩還要清純也比妓院裏的頭牌還要誘惑。只是瞬間,老鷹就栽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果然啊,動物的情感要比人類簡單很多,一下子就中招了哦。”
眠重重摔在地上,可他始終沒有看到什麼人影。
“你是誰,快出來?”
“你是叫眠對吧,好像跟我差不多大哦。外面的世界已經沒有多少人類了吧,我記得一位作家說的,當人類孤獨的時候,會抓住任何伸過去的手。你對愛的渴望已經寫在你臉上了哦,你想要見到我嗎,那就站起來吧,看清楚我。尊敬的情緒繆斯,阿刻洛伊斯,讓他愛上我吧。”
眠的眼睛開始不停的眨動,全身的肌肉完全繃緊,這聲音有着無窮的魔力,狠狠抓住了他的心臟,人類最原始對愛的渴望讓他完全僵硬。他的眼皮被什麼東西撐起來,眠不敢相信這是繆斯的力量,那個聲音的主人盡然只用一句話就走進了他的心裏,有那麼一瞬間,眠覺得自己是飛蛾,而前面就是那火。
眠產生愛意的一瞬,女孩好像就由他的這股衝動而誕生。
空氣被撕開,從其中淌出了一頭天藍色的長發,每一絲都像是被藝術家雕刻出來的藍寶石絲,如果說女孩的頭髮經常被比做瀑布,那這藍發則是凍結的瀑布。它們沒有刻意的梳理像是天然形成的冰川乾淨而順滑,毫無疑問,任何物體碰到任何一根髮絲都是玷污。
空間被慢慢掀開,像是慢慢撩起的上衣。從藍發中出現了兩雙眼眸,瞳孔是粉色的,如果把上萬多夏日的荷花頂端的一點粉色碾碎然後用水融在一起就會是這種粉色,比白色多一些艷麗,比紅色增一份純凈。上面的眉毛更是像繁星聚成了一條銀河,掛在了潔白的眼眶上,她柔軟的耳朵上帶着兩顆白珊瑚製成的環形耳環。
女孩聲音輕巧的,敲門似的進了眠的耳蝸:
“雖然你使用了我的回憶我很不開心,但禮貌還是要有的,我名字很複雜,叫我十六就行哦。”
眠停止了呼吸,他只是期待這女孩的身體能走出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