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準備
天啟初夏的清晨,陽光明媚,充滿生氣。
羽人少年早早就在安平道上找到了那座酒樓,直接上二層找了個臨窗的桌案,點了兩盤小菜一壺小酒。
亞麻色的頭髮束起來罩了個發冠,正是天啟流行的式樣,一身麻色長衫絲毫不扎眼,就是個小富之家的浪蕩公子。
他一邊啃着半個早飯沒吃完的炊餅,一邊四處探看了解四周環境。
靠牆那桌應該是東宮剛剛下了夜值的禁衛,還穿着制式軍服。露台邊那桌看起來像是趁着休沐出來閑逛的羽林營貴族少年。桌上擺着一盒骰子和骨牌,看上去在等人到齊了開戰。
他的目光和其中一個羽林相碰,兩人同時盡量自然地轉了目光,但羽人敏感地覺察到了對方也是帶着任務的同道之人。
羽人端起酒杯來呷了一口,心不在焉一個沒注意嗆到了氣嗓,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吸引了全酒樓的人側頭來看。
羽人心下暗罵,努力平復着,一張俊俏的小白臉漲得通紅。
嘖嘖,出師不利,有失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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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城的另一側,開陽門。
最近氣候適宜,來往的客旅商隊明顯多了,排着隊等着城守校驗進城。
這是一隊瀚州商隊,通關文牒上沒什麼問題,寫着十五個人的身份信息、兩匹矮馬、五峰駱駝,貨物標明了是上好的瀚州佳釀蒼陽醇,還有一些駝鹿肉乾、席毯和銀器。商人和伴當們都是滿臉的風霜氣,一看就是從北方遠道來的。
城守已經做好了敲章放行的準備,又看了一眼過所,指着上面的一個人名,狐疑地抬起頭來:“朱四娘、年二十八,北庭松陽城人。這位是誰?”
這一行十五個大漢,誰會叫“朱四娘”?
正牽着矮馬的挺拔漢子聞言舉起手,粗聲粗氣:“我。”
領隊的商人堆起笑容來,雙手握住城守的手,一臉的誠懇:“這是我們伴當,算命先生說他是個女命,他娘怕土地奶奶把兒子帶走了重新投胎,就起了個女名,自小當女兒養大。”
民間倒也有這說法。當然主因是孔先生即便神通廣大,倉促之間找到的商隊過所還是不小心存了個漏洞,這已經是他們討論出來的補全之計了。
商人握住城守的手不僅是為了顯得懇切,更是方便從袖中滑進去兩顆金銖。
城守怎麼會不懂此間關鍵,翻手看了看金銖,直接拍在了案上,倒是笑了:“你以為天啟是什麼地方?皇城腳下,豈能亂來。來人,把車上的貨物都打開,好好查查。”
下面藏着兵刃,怎麼禁得住細查?
商隊伴當個個都戒備起來,不由向駝車靠近一步,做好了隨時亮兵刃的準備。
商人還在低聲下氣地說著好話,說我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說我們長途跋涉運點貨物不容易,說請官爺高抬貴手,我們真是規規矩矩的商人。
“是什麼人?”聽得這邊喧鬧,開陽門城門侯踱了過來,冷眼打量着整支商隊。
城守走過來,指着過所和城門侯稟報了原委,順便指了指案上的金銖。
城門侯斜睨着商人,提着調子:“喲,膽子不小嘛。公然賄賂城守,你可知罪。”
商人一下跪倒了,直磕頭:“小人知罪,不敢了不敢了,求軍爺網開一面。”
城門侯點點頭,沉吟道:“嗯,念你們初犯,本官也不追究了,快點收拾了進城去吧,別在這兒阻礙公務,滾吧。
”
商人臉上的驚詫一閃而過,嘴上連聲道謝,趕快站起來招呼伴當們趕快趕着矮馬和駝車進了城門。
街轉角有個正喝茶的勁裝少年見了,結賬起身,等商隊經過的時候靠近了商人,輕聲道:“統領,跟我來。”
這邊城守一臉的不解剛想開口,城門侯攬過了他的肩膀打着哈哈,在他耳邊悄聲說:“昨天齊王府傳信來說今天早晨會有一支瀚州商隊進城,私下給齊王妃帶了些駝鹿絨和天珠,讓咱關照一下,你懂的。”
駝鹿絨只是貴,天珠這玩意兒牽扯到秘術士魂印法器,運輸和販賣是需要專門申報。偏偏物以稀為貴,這晶瑩的小玩意兒在天啟城裏的貴女之中很是流行。
城守露出瞭然的表情。
城門侯從案上抄過那兩顆金銖,隨手裝自己兜里一顆,另外一顆塞在城守手裏,哈哈一笑說:“聽說一白館新上了一批不錯的桂花釀,今天下值了帶兄弟們一起去嘗嘗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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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道酒樓的後巷,九梵正帶着家丁把大車上一桶一桶的煤油往下卸,一瓢一瓢地灑在市南倉堆滿的茅草上。這些茅草也是他們連夜運過來的,折騰了一個通宵,現在一人一身臭汗。
九梵一邊捏着鼻子,這煤油味道讓他胃裏翻騰,一邊湊過來不放心地問他家家令:“賈叔,你看這茅草一會兒能點的着嗎?前幾天連日陰雨,這草都能捏出水來!”
賈家令把瓢放下撣了撣手,寬和笑笑:“你放心吧。咱不是還有秘術師呢嘛。”說著看向旁邊背手而立的一個姑娘。
中高階的秘術師在整個大晁都不算常見,據說要從小篩選有精神力天賦的小孩,否則幾十年修為也不一定能有多少長進。
再加上前朝經歷過幾十年的“獵巫時代”,雖說大晁官方不禁秘術,但也並不提倡,此道中人總是套着一層神秘色彩。
這位請來的秘術師姑娘黝黑皮膚,正眯着眼看天,聽到被提起了,挺了挺胸脯,一臉驕傲:“小菜一碟,不就是生點濃煙、遮擋視線嘛。這我十六歲的時候就能熟練掌握了。”
九梵聽着有趣,追問了一句:“那姑娘芳齡?”
姑娘落落大方:“再有三個月就十七生辰了。-”
“嗯……”九梵又開始有些擔心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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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人少年在酒樓里盡量低調地喝完了一盅清酒。其實他的擔心也是多餘,酒樓里現在眾人的視線都在閑散羽林那桌:骨牌和骰盅翻飛,金銖銀銖滿桌。下了夜值的東宮禁衛也都擼胳膊挽袖子地加入了戰局,還吸引了不少食客湊過去看熱鬧。
眾人之間有個水綠衣衫的少女,旁人喚她“小笙”,一雙大眼睛生得極亮,顧盼生姿,大剌剌地張羅着眾人“買定離手”“願賭服輸別啰嗦”“有錢下注沒錢靠邊”……
老闆也樂得這些花錢大手大腳的主顧,小二忙着上酒上菜,小費拿得手軟,嘴角要咧到耳朵根了。
快到中飯時辰,店裏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
羽人看看日頭,喝完杯中酒搓了搓手,站起身長呼一口氣,捏着一袋子銀銖走過去,直接站在了小笙對面,抱拳一禮,一臉驕傲:“看小笙姑娘今日順風順水,在下想要討教。”
小笙放下手裏的骨牌,側頭看他。這個羽人少年生得一副清秀眉目,頓時生了幾分好感,脆生生地問:“請問閣下高名?”
“在下何風,青州人氏。”羽人少年說著也不客氣,已經找了個矮凳坐定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腦中靈光一閃順口又補了一句,“青州牌聖,正是在下。”
小笙被他一激,揚起嘴角來:“好,就來會會青州牌聖!”
旁邊的人紛紛拍手叫好,都想來看看這個青州牌聖是何方神聖,當然也想看小笙姑娘硃唇皓齒、巧笑倩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