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4 三農的三個問題

羅觀的今天的課分為兩個時段，第一時段是羅觀講、大家聽。.第二時段是部長問、羅觀答。

羅觀的課講完之後，在部長孫佳正的領頭之下，會議室的掌聲四起。這些掌聲是發自內心的，因為像今天這種案例分析式的、具有很強針對性的講課已經不多見了。有理論牽引、有實踐基礎、有數據支撐，不空、不虛、不散，可謂是教學中的經典之作。

章渝輝和大家一樣鼓着掌，只是很機械，內心滿是苦澀。此時，他想起了家中長輩對他的教導，讓他一定要到基層特別是到艱苦的地方鍛煉鍛煉，一直在大機關待着，將來不會有太大的出息。而章渝輝則是不以為然，他認為站得高才能看得遠，越是在大機關越是能接觸層次更高的領導，學到他們總攬大局、運籌帷幄的胸懷和經驗。

章渝輝當時還和父親據理力爭，在基層能學到什麼？除了能吃點苦之外，別的有什麼？關羽門前耍大刀，魯班門前掄大斧，這樣才能進步。整天跟一幫臭棋簍子下棋，越下越臭，越混越差。

而現在，章渝輝感到姜還是老的辣，自己的長輩畢竟還是經事多、見識廣，自己是不是也要到基層去鍛煉鍛煉？

章渝輝從孫佳正的幾次鼓掌中就看出來了，羅觀的這一次講課達到了他個人的目的。拋開個人恩怨，章渝輝感到羅觀還真是有能力、有辦法，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三轉三集”既是方法，又是效果，特別是農民集中居住、土地集約利用這一條，真的是太妙了。也就是說，他之前派出人員對舊野縣的調查結果只是浮在了表面，孫佳正應該是重新考慮對於舊野縣的評價了。

通過這一次講課，羅觀成功地扭轉了孫佳正部長對於舊野縣的一貫印象。章渝輝赫然發現，羅觀已經完成了孫佳正部長當時提出的兩年之內恢復舊野縣耕地面積的艱巨任務。

羅觀把這個貌似不可能的任務完成了，他馬上就會成為南都市的寵兒，成為河洛省的功臣，扶搖直上、加官晉爵，指日可待。羅觀再往上提一下，有可能當個縣委書記，甚至破格提拔副廳都有這種可能。章渝輝一想，雖然在中央部委機關，跟隨領導一到各個省、市檢查工作，遠接遠送、前呼後擁的，但實際上呢，他現在的職位比羅觀還低上一級，而且他與羅觀的差距有越拉越大的趨勢。

不出章渝輝所料，高興之下的孫佳正邀請吳三平、童欣和羅觀一起吃飯。這一吃飯，羅觀又會進一步說明舊野縣的情況，那麼羅觀又一次成功地脫離了章渝輝設下的陷阱。作為孫佳正的秘書，章渝輝自然也得陪着。

中午，孫佳正部長在章渝輝和農業部辦公廳主任的陪同下來到了農業部下屬的賓館。菜是家常菜，酒是茅台酒。幾杯酒一下肚，吳三平就開始介紹起自己的得意弟子來。

“孫部長，我這個女學生，可是不得了，幫助我做了好多課題，現在民政部。”吳三平首先從童欣開始介紹。

“童欣，你和童書惠童總是什麼關係？”孫佳正的眼光非常毒，一眼就看出來童欣與童書惠長得很像，看來孫佳正與童欣的母親比較熟悉。

童欣也不隱瞞，就說她是童書惠的女兒。孫佳正變得更加熱情，孫佳正是章家一系的，章家現在與白家走得還算近。就算是章家與白家交惡，也並不能排除個別人之間的合作關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天吵架，明天和好，這政治形勢也如同家庭生活，誰也不知道誰什麼時候鬧個脾氣，誰也不知道誰會在什麼時候言歸於好。

孫佳正是章家提起來的，但他也有他個人的自由和空間，也並不一定是時時處處聽章家的。再說，孫佳正已經是正部級幹部了，章家對他並不能像對章家人一樣。不管哪個家庭，都需要提拔一些外姓人，有時候這些人在錯綜複雜的家族爭鬥中會發揮重要作用。

孫佳正和白家處理好關係，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夠幫上章家的大忙，也能夠幫上白家的大忙，在家族之間輾轉騰挪、左右逢源，這是孫佳正近年來探索總結出來的一套心得。

吳三平然後就更加得意地介紹起羅觀來，說他是92年鄧公南巡講話之後，第一個對鄧公講話進行全面解讀的人，發表了“模論摸論貓論”的人，在全省各地進行巡迴宣講的人。孫佳正端杯子的手停住了，原來這個人人皆知的“三論”居然是出自這個年輕人的腦袋，不得了！難怪吳三平對他如此看重。

孫佳正跟羅觀碰了一杯，讚揚了羅觀一句。這時發現童欣看向羅觀的時候，眼神不太一樣。吳天平不無自豪地說，自己這兩個最優秀的學生已經喜結連理了。孫佳正恍然，這個羅觀就是一隻潛力股，哪個家族拉過去都將是一大助力，而白家的眼光真不錯，也下了血本，居然把童欣這麼優秀、這麼美麗的女孩嫁給他。

“孫部長，您可能不知道吧，小羅現在是舊野縣縣長。”吳三平看到孫佳正高興，就把羅觀的真正職務說了出來。

孫佳正以為舊野縣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策劃者就是吳三平團隊，羅觀與童欣就是吳三平的左膀右臂，而沒想到羅觀就是舊野縣的縣長。自己的秘書章渝輝不到三十就已經是副處了，已經是夠快了，這個人估計比章渝輝還小，居然已經當上了縣長。

舊野縣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難道是這個小縣長一手搞出來的？

於是，孫佳正就一些問題與羅觀探討起來，喝酒的氛圍淡了，考較的味道濃了，“答部長問”又開始了。

孫佳正的提問沒有難倒羅觀，羅觀的回答從理論到實踐，從解讀政策到剖析案例，有理有據，讓吳三平喜不自勝，讓章渝輝怒不可遏。

孫佳正感嘆道：“現在農村的形勢是越來越好了。過去，農民都想往城市跑，羨慕城裏人，而現在，農村人也能過上像城市一樣的生活了。這充分說明，我們的改革開放不僅僅是富了一部分地區，而且是把廣大的農村也帶富了。能夠讓廣大農民過上小康生活，這可以說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

孫佳正的感嘆，讓羅觀心裏有些不舒服。讓廣大農民過上小康生活？這還差得遠呢！現在農民的生活，最起碼有一半以上的地區還沒有脫貧，還沒有達到溫飽線。

孫佳正雖然對農民、農村和農業比較關切，但是畢竟他處在高位，對下邊的情況並不了解，他所走到的地方，看的都是樣板、門面和盆景，各個地方向他展示的也是最為光鮮亮麗的一面。孫佳正這樣說，就說明他根本就不知道農村的真實情況。

“孫部長，說實在話，您對現在農村的情況太過於樂觀了。我們對農村、農業發展的成就一直估價過高，除了總體估價過高外，對地區發展的不平衡性問題也沒有給予足夠的估價。真正富裕起來的農村和農民是那些？主要有這樣幾種情況：一是沿海、沿邊的，這些地方的農民靠賣土地、租房屋等賺了錢；二是靠近城市的和屬於城郊的，這些地方的農民靠賣土地。租房子，靠建農產品基地，靠藉助城鎮優勢辦工廠等賺了錢；三是自然資源比較豐富的，這些地方農民藉助資源辦企業或者直接賣資源賺了錢。真正靠耕種土地吃飯、搞種植業甚至包括一部分搞養殖業中的農民，很難說真正富起來了。而後者正是代表着農村的主體、農村經濟的主體、農民的主體。”羅觀說道。

章渝輝聽着羅觀的話一開始有些生氣，但聽着聽着就有些興奮，羅觀這小子純粹是找不自在嘛，敢駁部長的話，敢掃部長的興，看他一會兒怎麼下得來台。

“這些沒有富起來的地區，主要問題是什麼？你有沒有思考過？”孫佳正並沒有章渝輝想像中的那般生氣，而是繼續向羅觀提問。

羅觀稍稍思考片刻，就向孫佳正指出影響農業農村發展的三個關聯問題。

第一是農民的收入問題。農民收入近些年增長緩慢，1992年以來表現得更為突出，在一些地方甚至出現了負增長。其原因不在於農民使勁少了，而在於：開支大，農用生產資料價格上漲，每畝地的投入成本不斷增長；負擔重，儘管上面三令五申減負，但各種各樣的稅費仍在增加，很多農民種不起田；收入減，糧食價格走低，棉花價格有所增長，但幅度也不大，隨着進入to，其他農副產品的價格也不會高到那裏去。所以，農民收入增長的前景堪憂。現在我們在上面強調要千方百計為農民增收，要建立農村社會化服務體系，而農民們卻說得很實在：減負就是增收，不攤派就是服務，可我們連減負、減攤派這點事都辦不了、辦不好。

第二是農村經濟結構的調整問題。要增加農民收入，我們開的一個重要的藥方是對農村經濟結構進行戰略性調整，這無疑是一個有效的舉措。但問題是靠誰來調，有沒有能力調整過來。靠國家來調？國家有沒有那麼多錢來幫助調？不出錢，出政策？光靠政策能不能引導農民來調？這是其一；其二，往哪裏調，哪裏是可以預見來錢的可調之處？農田耕作不比工廠生產，調了起碼要堅持那麼一年，市場環境一變，豈不是又要調了嗎？誰來支付農民調整后得不償失的代價？其三，能不能調？這就是我下面要談到的土地制度的限制。“三分地里鬧革命”，即便是鬧出花來，其效果恐怕也是有限的。

第三是土地制度問題。這是農村經濟制度的根本。我一直認為，要解決農民增收問題，包括解決農村經濟結構的調整問題，除了要清理外部環境如減負外，從內部看，關鍵是要改革現有農村土地管理制度。從土地看，目前存在着三個問題：一是分散，每戶一小塊，廣泛分散在眾多的農戶中；二是閑置，由於負擔重，種不起田，很多農民棄農進城打工，造成土地“拋荒”；三是非流動性，除極少數地方外，絕大部分地方的土地不能流動。我以為，土地使用權的自由轉讓、土地經營的規模經濟以及建立在土地流動基礎上的私有的或者股份制的農場制度應該是土地制度和農村經營制度改革的方向，這個問題解決了，外部環境理順了，再加上工業發展了、城市發展了，農村可持續發展的基石就確立了。所以，我們要在現有的土地管理制度和未來的改革方向中間架起一座橋樑，它既包括戶籍制度改革、城鎮化的推進，更應該包括土地的規範化流動。

羅觀說著說著就站了起來，邊踱步邊說話，頗有一些領導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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