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世事無常

聽雨走進靈蘭堂時顯得很是狼狽，與浮華在幻境中的遭遇以及親眼看着小息消失，在他心裏產生了巨大的無力和失落感。從凝颸崖離開又匆匆察看了一下邊境戰況。見到戰況中的慘烈，又給他心中塗上一層落寞和悲涼。

世事無常變換，生與死無時無刻，無休無止地在這世間循環。萬事萬物之渺小在這蒼茫宇宙中又算得了什麼？

聽雨理解了渺小，卻又不願讓渺小繼續淪陷。自己能力以內可以保護的事物，還是要付出一份努力的。所以，他將無可守望的田老伯帶回了都廣野。

但是接下來，他才真正體會到了自己也是這萬物中渺小的一個。並非你想守護的一切都能守護得住。

眼下靈蘭堂內所有人看上去都比他還要狼狽。齊峰巒滿身是血地站在書閣旁，小蒔呆立在他左側。青衫縮在床角瑟瑟發抖，夕月幾乎半趴在地上抽泣。燕小炳和採桑靠在屏風后只看得衣角和暗影。

或許他收到小蒔消息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準備，總會在事實面前表現得欠缺，甚至是微不足道。

他見到如雪正在為塵瀟療傷。緩步走到了床前，似是被抽了一瞬間的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只是滿床的血漬刺激他眼睛有些睜不開。根本看不清塵瀟狀態。他慌張轉身問道，“怎麼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也沒有人回答他，他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廳堂內小心翼翼彈了回來。不禁打了個寒顫。

再一轉身時腿有些站不住，扶着床沿跪了下去。一隻手顫着觸向了塵瀟的身體，眼淚含在眼眶，還是看不清他的臉。

“你怎麼了？”聽雨似是在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問塵瀟。回來時的心理準備轟然崩塌了，他甚至聽到自己腦中傳來一聲巨響。

青衫上次受傷，他還沒有嗅到死亡的味道。可現在，整個靈蘭堂內都是死氣。

聽雨抬頭看向如雪，見她面色發白似是一張被繃緊的絹布，隨時都能碎掉。更加確認了自己的直覺。

太素銀針在如雪指間微微一閃，忽然彈了出來。如雪一慌一把將三枚針同時攥在了手裏。

塵瀟似是有了一絲反應，眾人都慌張向前湊去。心還沒有落下，就見塵瀟噴出一口血來。

眾人的心又馬上揪了起來。

如雪再化銀針剛要再刺入塵瀟穴位，塵瀟忽然重重吐出一口氣，弱聲道，“燈——”

聽雨一把握住他的手驚慌道，“什麼？”

塵瀟也輕輕攥起了他的手，眼睛漸漸睜開，直直盯着屋頂，喚道，“聽雨——”

“在，我在——”聽雨聲音哽咽，再也控制不住，眼淚瞬間落下。

“燈——點燈——黑——”

“嗯，我去，我去點燈。”聽雨一邊說著，一邊慌張將靈蘭堂內所有燈點亮。

初晨的清輝射入屋子，火光在昏亮的屋中搖擺，影子被漸漸吞沒，暖意被陰霾和潮氣驅趕。

如雪趁此又為塵瀟穩固住他正在衰弱的心脈。但是，她已經無能為力了，只是還不甘心放棄而已。

自從瘟疫蔓延，她見到了太多死人。開始還會為那些即將要死的人心痛，為老人孩子落淚，為一個個家庭支離破碎感到痛苦。後來見得多了，心開始越發麻木。即使每天都會有人被哭天喊地送走，下跪去求她再醫治醫治，她也只能嘆氣對對方說“節哀”。再難體會到那些人在失去親人時的痛徹心扉。

可現在眼前這個生命垂危的人是塵瀟。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錯誤。她不應該對死亡麻木，不應該對那些失去親人的人那麼殘忍。她應該再去救救他們的親人。

此刻，她也想跟他們一樣跪下去求誰，但她去求誰呢？

塵瀟輕輕咳了一聲，似是將眾人遊離的魂魄喚回。眾人屏住呼吸，一起無助地向他望了過去……

“師父……”塵瀟的這一聲輕喚使眾人驚怔了一下，但馬上又被巨大的悲傷掩蓋。

“瀟兒不肖——讓你一個人在黑夜裏走了這麼多年……”塵瀟眼中有淚，慘白的臉上又多了幾分怒與悲。

“他們終於承認自己錯了——”他攥了攥拳頭。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還是這麼黑——”

“塵瀟……你說的什麼？”聽雨輕輕喚了一聲，去抓他的拳頭。

塵瀟似是沒有聽到，哽咽道，“你說，不要我恨。我不恨——但不恨也是錯……”

聽雨見他把拳頭攥出了血，試圖想讓他鬆開。可是卻又不敢用力碰他。

塵瀟眼前的黑暗中浮現出雲虛的樣子，眼淚聚上眼角發顫，“雲虛……”他想，他再也沒有機會追究他的死了……但此時，卻從那死死握着朱釵的手上傳來一絲疼痛。

疼？這一身的傷他都不覺得疼，為什麼手上還會有痛感？他細細感受這最後一絲疼痛，卻忽然覺得它在上涌，在一點一點遍佈他的全身。體內的邪毒竟然在這一刻發作了。

疼——那熟悉的疼被喚醒了。

見塵瀟身體開始顫抖，眾人嚇壞了。太素銀針又一次被彈了出來浮在了塵瀟體外。

“我對不起你們——我不該衝動……”塵瀟的眼睛輕輕閉上，眼角的淚順着面頰滑落，聲音幾乎微弱得有些聽不清，他努力提了一口氣，又道，“但是……正陽劍——有得選擇么？”

攥緊的拳頭緩緩鬆開，手上一道微光一閃，那斷裂的朱釵嘩啦一聲從手中散開。

“原來……”塵瀟這兩個字吐出，他的顫抖也停止了，整個靈蘭堂陷入一片死寂。

“塵瀟——”聽雨抓着他的手，想要在他身上再找一絲生機。

如雪一愣，當即噴出一口血來。夕月慌張爬到床邊，一邊發顫一邊哭道，“師父……師父——師父你不要嚇我——師父……”

悲痛將靈蘭堂內的每一個人壓垮，站着的人忘記了自己站着，跪着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在跪着。離別來得太過突然，太過急促，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幾日以前一切都還好好的。為什麼會忽然滿地滿床血漬。為什麼塵瀟只給他們留了一句“我對不起你們，我不該衝動”？就不肯再說下去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就算真的要道別，難道不應該再說些什麼，再交代些什麼嗎？不應該再做一些準備嗎？

“世事無常，誰又能保證沒有意外……”齊峰巒忽然想起塵瀟曾對他說過的話。難道是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只是他們沒明白？還是離別從來都不會給人告別的機會？

“師父——”夕月一聲哀嚎將眾人從呆愣中拽醒。聽雨一把抱住昏過去的夕月，也開始出聲的哭了起來。

下雨了，雨幕垂落的嘩嘩聲，與哭聲交融在了一起，似是在悲憤離別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