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聲東引西
他們幾人立在仙陵舊址之外,木離施法把禁林里的參天古樹移到廢墟的周圍,細細排列方位,要在此處擺下大陣。
長溪望着這片廢墟,仍在思索剛才那個問題。
忽而她神色一凜,厲聲喝道:“什麼人!”
眾人隨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見魔尊負着手,慢悠悠地從禁林里踱步而出。
他一邊踢着輕盈的步子,一邊掃了一眼武寧身旁的棺槨,慢條斯理地道:“本尊還道那群人忽然發了什麼瘋,原來是暗度陳倉。派你們幾個小鬼來這裏,不是專門來給他收屍的吧?”
武寧眉峰一凜,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問道:“你莫不是故意留着祖師屍身,引我們前來?”
魔尊行至跟前,打量着這片廢墟,若無其事地道:“確實是故意留着的,只是沒想到,來的是你們。”
雷少敏感地捕捉到他話中的關鍵訊息,問道:“那你原本打算引誰來?”
魔尊垂眸一笑,那笑容令人看了不寒而慄:“聽聞你們曾誤闖這裏,他在這裏留下了一縷真氣,是嗎?那縷真氣現在哪裏?”
無人回答,魔尊兀自笑道:“不說本尊也知道,既然丹心認你為主,那縷真氣想必進了你體內吧?”
長溪抬起眼眸,坦然回視着他,說道:“正是。”
魔尊點了點頭,目光在四周移過來的這些高樹之間隨意遊走,像尋常百姓嘮家常那樣問道:“你們在這兒忙什麼呢?這個陣法還不錯,只是建這麼個護法陣做什麼?這座陵墓本尊已全部探過,如今除了他的墓室,只剩下一片廢墟了。”
木離的嘴角斜勾,竟是和魔尊如出一轍的笑容,他用冷得像冰霜一樣徹骨的聲調說道:“那倒未必。之前確實什麼都沒有,我們來過就不一樣了。魔尊可知,仙師棺槨下的地面上,寫了什麼?”
聞言,魔尊的笑容立時僵在了臉上。
他曾以靈力探過歸元的棺槨,除了屍體什麼都沒有。出於某些原因,那具棺槨他原封未動,自然也就沒看到下面的地面,更不會想到這一節。
就算寫了什麼,寫寫畫畫的東西,能有什麼緊要?
饒是如此,魔尊對歸元的忌憚之深,已經到了常人無法想像的地步。如果歸元真的留下了什麼,哪怕只是一字一句,他都不能容忍自己不知道。
於是他二話不說,瞬間沒了身影。
長溪只覺得面前閃過了一道黑影,如同揮毫一筆留下的墨痕,除此之外,什麼也沒看清。以魔尊之生性多疑,想必是親自去驗看了。
魔尊閃身到棺槨原來的位置,卻見原地空空,什麼字跡也沒有,也沒有被人強力擦除的痕迹。
他方才微微懸起的心不由放鬆下來。雖然被那幾個膽大包天的小鬼騙得團團轉,可親眼證實之後,他才安心。除了歸元,他並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於是他輕舒一口氣,悠然轉身,信步往外走去,步態之輕盈,彷彿足下能綻出朵朵蓮花來,絲毫沒有上當受騙之後、找人算賬的架勢。
然而,一進一出之間,魔尊赫然發現,外面的廢墟上空,重新出現了一層結界!
他那顆剛剛才落定的心頓時如墜冰窟,凝起了全部神思。面前這個結界五彩斑斕,各色的靈光彼此流動交融,色澤繽紛和諧,宛若絢爛的極光從天而降,令人移不開眼。
此界渾然天成,從未見過,依着魔尊以往的性子,必定好奇心大起。然而此刻他關注的重點卻是,這個結界和之前的那個截然不同,那就不是出自歸元之手。
既非歸元所造,魔尊立刻重歸輕鬆。
不過是幾處微不可查的變化,竟引得他心緒如此起伏不寧,可見他對歸元豈止是忌憚,應該說是杯弓蛇影,恐懼刻進了骨子裏,終生揮之不去。
魔尊穩住心神后,定睛細看,只見界外幾人之中,長溪原地打坐,似乎正操縱着這結界。
他看在眼裏,立刻恍然大悟,以不可思議的語氣說道:“你們幾個小鬼,兜來轉去,不會就想造出個結界,困住本尊吧?”
還是無人回答他,他也不急於出去,偏頭打量着面前這個結界,好奇心起,抬手便是一擊。
那團魔氣仿似打在了虛空之上,沒有穿透出去或反彈回來,而是粘連在那裏,對峙片刻之後,竟被那層結界吸納進去,融為了一體,再也不見黑氣的痕迹。
魔尊終於正色下來,問道:“這是什麼?”
長溪依舊閉着眼,淡淡地道:“魔尊已然說過,這便是用來困住你的結界。”
魔尊抬着頭細細端詳,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讚歎之色:“嘖嘖嘖,你這結界,不比他那個差呀。關於仙陵真氣的傳聞,以及今日的佯攻,都是為了引本尊來此嗎?”
雷少有恃無恐,梗着脖子叫囂道:“沒錯!”
聞言,魔尊皺起了眉頭,似乎百思不得不解,面色複雜地問道:“為什麼呢?你們幾個小鬼為何要以身犯險,來出這個頭?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這會子都躲到哪裏去了?”
武寧肅然道:“除魔衛道,匹夫有責。”
魔尊嗤笑一聲,語氣中充滿了不屑:“何為魔,何為道?那些人整日宣揚眾生平等,既然如此,為何要除魔而衛道,這就是所謂的平等?”
他這套言論,把君子端方的武寧和心地純善的雷少說得啞口無言,愣在了原地。
木離淺淺一笑,以又清又冷的聲音駁論道:“除魔衛道,除的不是所有魔族,而是那些為禍蒼生的邪魔歪道。人族為禍,亦以歪道論處。魔尊狹隘了。”
魔尊又笑了,這次的笑容里含了幾分凄涼與桀驁:“你說得倒好聽,那些人可做到了嗎?既然眾生平等,魔族為何要困於一隅之地?本尊來打破這個界限,不好嗎?”
木離冷笑道:“魔尊此舉,無異於明火執仗地闖入別人家宅之中。換言之,若是隨便一人要入住墨玉宮,何如?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條規界限若可輕易破除,不如先請魔尊打開魔族大門,廣邀賓客,以示竭誠修好之意,何如?魔尊若真心虔志誠地擁護眾生平等,不如先請魔尊紓尊降貴,從那至高無上的君位上移步讓賢,何如?”
魔尊一動不動地聽着,笑意依舊,眸中射出的目光不經意間已變得陰戾至極。
他們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氣氛之緊張,完全不亞於戰場廝殺。而且,這兩個人還都掛着一臉瘮人的假笑,看得雷少越發毛骨悚然。
魔尊流露出的殺氣,木離看在眼裏,卻是毫不在意,反而繼續追問道:“二十年前,魔尊恐怕不單單是個被火君陰了一把的冤大頭吧?”
魔尊哼笑一聲,道:“當然。小火君資質平平,還入不了本尊的眼。不過他那些不入流的伎倆,居然真得搞垮了歸元。此事頗為怪異,本尊始終寢食難安。且由他初生牛犢折騰去,本尊倒要親眼看看,歸元是不是真的不在了。”
他們勞神費力,最終靠眾人合力才拿下的火君,到了魔尊嘴裏,居然成了“資質平平”的“初生牛犢”,那口氣,像是在說一個不聽話的熊孩子!
魔尊這般囂張猖狂,不可一世,實在是空前絕後,古往今來第一人!
雷少聽得心驚肉跳,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忙不迭地自我安慰道:我只是個外圍幫忙的......
狂人魔尊嘆了一聲,繼續說道:“順便,火族那個聖火種着實有點意思。可惜,被你們毀了。你們這番作為,可別說又是為了天下蒼生?”
木離揚首側目,冷冷地道:“蒼生與我何干?”
魔尊連連點頭,似乎十分滿意:“嗯,果然不俗。本尊最煩那些人了,人老話多,冥頑不靈。”
最後這一句妙語驚人,聞聽的幾人,表情無不精彩。他這一句,罵盡了在場所有人的長輩尊師,尤其是長溪和雷少。他們不由自主地開始聯想,水君和雷城主若是得知有人說他們人老話多,會不會拆房掀瓦、以泄私憤?
魔尊結束了一場詭辯,嘴角又勾成了微斜的角度,長嘆一聲,道:“可惜呀,如此手筆,交於小輩之手,失策呀,失策。”
言罷,他緩緩抬起手,掌中結出一枚黑色魔印。
隨後他側手推出,將這枚魔印注入結界之中,並以強大的魔力持續灌入。
五色彩泉般的結界,一下子被人揮毫攪亂,墨汁一涌而入,張牙舞爪地迅速擴散。留下了不計其數的墨痕,到處肆虐浸染。結界內部黑氣翻湧,如同烏雲摧城之貌。
結界外有木離事先布好的樹陣,每棵樹都加註了神木之力,故而陣外相對平靜。
然而,木離卻驟然變了臉色,操縱結界的長溪此時周身泛起了濃濃的黑氣,如同平底起了一道龍捲風,把她團團圍住,困在漩渦的中心!
木離欲上前相助,卻發現她身邊黑氣覆蓋的範圍,他寸步難入。
魔尊笑道:“心有九竅之人精於變通,卻極易迷失。此界與她相連,豈非是顯而易見、一擊致命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