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犯世
丹心的小主人,此刻正光明磊落地一邊在山間小鎮裏閑逛,一邊品嘗着當地特色美食,簡稱逛吃。
木離一臉真誠地討教道:“你有什麼忌口嗎?從來都不吃的那種?”
長溪如臨大考,當即頓住腳步,認真思考了半晌,隨後一臉肅然地道:“有,不好吃的。”
木離連連點頭,心道果不其然。
兩個人一路打情罵俏地回了蓬萊,海邊卻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獨守空巢的丹心,和水君留給她的信。
於是她千安萬撫、讓丹心好好留在蓬萊,又馬不停蹄地奔到了邊境之地。
此時第一場大戰才畢,營地里到處都是休息的、養傷的、運送物資的、忙於醫治和備戰的,來來往往穿梭個不停。
主帳之內燈火通明,他們掀簾進來時,凡是有頭有臉、叫得上名號、沒有傷到下不來床的,此刻都聚在帳內。就連新任土君,也在沙老的陪同下露面了。
土君身後,還有另一人與沙老並排而立。
此人一身赭黃長袍,寬厚方正的身板挺得筆直,雙手攏於袖中,面相之中天然帶着幾分嚴肅,似乎看誰都不順眼,也懶得和對方說話寒暄。
長溪猜測,這位約莫就是上次沙漠之行,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黃長老了。
帳內的大部分人,十五會商那日都曾上過蒼和山。其中大多都面容憔悴,不知是今日大戰受了傷,還是那日蒼和山上的舊傷未愈。
水君愁容滿面,坐在左邊首把交椅上,始終未發一言。
也許是水靈珠的感應作用,水君隔着老遠便從人群之中看見了長溪。見她終於趕了過來,並且毫髮無損,水君心裏一直緊繃著的一根弦才算松下來。
再看她旁邊的那個青年,雖已看不出外傷,但他眉宇之間的疲憊虛弱一覽無遺。水君看在眼裏,已猜出了大概。
他二人悄無聲息地繞到水君身後,不欲引人注意。
然而,蒼和山上風風火火地大戰一場,如今誰還能不識得他們?誰又敢有絲毫怠慢?
一時之間,帳內鴉雀無聲。
最先開口的,卻是一個未曾謀面的人,他朝這邊探着身子,熱情地問道:“想必這二位便是木族族長和水族少主了吧。兩位的壯舉如雷貫耳,可惜在下無緣親眼得見。”
聞言,帳內霎時間一片嘩然。
火君和魔尊相繼復活也就罷了,沒想到二十年前便已傾覆的木族居然尚有傳人!
而且,他們的族長十五那日也上了蒼和山,當時還聲稱是水族少君的師父,這兩族之間的關係難道已經密切到了如此地步?
於是,眾人恍惚間發現:水族背後的勢力又多了一支!
有心之人細細盤算而今的形勢。火族已經名存實亡,金木水土四族齊聚,玄門百家匯於一堂,整個修真界傾巢出動,同舟共濟,聯手對抗手握雄獅的魔尊。說得好聽些,是濟世安民,卻也賭上了全部身家。
能親眼目睹帳內百年難得一見的場面,又親身參與這場百年難得一見的戰事,眾人不知是該慶幸走了大運,還是該發愁倒了大霉!
長溪卻沒功夫大發感慨。蒼和山上,木離並沒有表露身份。對面這個人不曾到場,卻能一語點破,想必不簡單。
更不簡單的是,水君平日裏對誰都愛搭不理,此時居然破天荒地點了個頭,算是回答了那人。
於是,長溪對此人的身份更好奇了,開始認真端詳起對方。
那人坐在水君正對面,右首第一把交椅。一身黃燦燦的錦袍格外醒目,手裏隨意把玩着一枚潤黃細膩的玉牌。不知為何,長溪總覺得那枚玉牌沉甸甸的,絕非凡品。
那人身上鑲金佩玉,從頭到腳散發著珠光寶氣,極盡奢華之能事,卻並不引人厭惡,反而恰到好處地壓住了那一身富麗堂皇,襯得此人金尊玉貴,如同君臨天下一般。
那人身後坐着的是琴姨,如此看來,這位恐怕就是傳說中不問世事、深居簡出的金族族長。
長溪頓悟之後看向琴姨,見她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目光隱晦如霧,她便知道,自己推測得應是八九不離十了。
那位金族君主面帶笑意,同他們打了個簡短而又鄭重的招呼,並沒有過分寒暄。他言歸正傳,繼續說道:“二位回來得正好,我們正要說到魔尊。魔尊其人陰晴不定,行事詭異無常,而且素來睚眥必報。雖然他與火君、仙師並稱三尊,據我族訊息,魔尊從未把火君放在眼裏。他此生唯一忌憚的,只有歸元仙師。”
若說魔尊睚眥必報,長溪恨不得舉雙手贊成。
何以見得呢?
從魔尊重現於世那日辦的第一樁事,便可見一斑。
那萬眾矚目的雷霆第一擊,長溪至今記憶猶新。若不是有一大家子給她撐腰,丹心恐怕又要丟上一次!
說到歸元仙師,金君顧盼生輝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疑惑:“仙師在世時,不知他們有何淵源,總之這兩個人的關係十分微妙,近乎於幼弟之於兄長的天然敬畏,卻又不甘屈服,久而久之,積怨愈深。”
兄弟情深?
長溪聽得眼皮一跳,情不自禁地看向雷少。
她覺得魔尊永遠不可能有雷少這副慫樣子,於是便打心底里認定:金君定是在胡說八道!
她這有理有據的評判,金君全然不知,繼續侃侃而談:“那個時候,魔尊一直很低調。他和仙師兩個人遊歷江湖,形影不離,感情甚至比尋常兄弟還要深。後來,不知何時何故,這對兄弟再也沒有同時出現過,一個回了蒼和山,另一個沒了蹤跡。直到仙師身殞后,魔尊才在焚火大戰里再次現身。”
提起蒼和祖師,帳內的眾人無不神往已久,頓時興起一片唏噓嗟嘆。
一想到他們傾心仰慕、奉若神明的仙師,此刻正埋在土裏努力化身呢......長溪嘴角就忍不住抽了一抽。她無法正視這幅畫面,只得默默地扭過頭去,眼不見為凈。
木離也是唇角噙着笑,又不好笑得太過明顯,嘴唇抿成了一條弧線。他何嘗不是感同身受,又要顧着仙師的顏面,忍得實在是辛苦。
等眾人抒發了一陣感慨后,金君才總結道:“想必是因為仙師已去、仙陵已毀,魔尊這才一反常態,做出犯世之舉。”
雖然不知個中緣由,金君最後這條結論倒也不算說錯。
只是,他反覆強調了魔尊對於歸元的忌憚,長溪也沒覺得對眼下這場大戰有何助益。眾人卻都是一副恍然受教之態,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通諂言奉承,好像那金君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是天神降世、菩薩下凡,專門來拯救他們似的。
長溪對此很是憤憤不平。若論八卦知多少,金君與木君擺開擂台較量一番,孰勝孰負還不一定呢!
散會後,眾人各自回了營帳休整。
長溪和木離初來乍到,同水君交代了前情,便在營地里逛了逛,到處觀望一下。
這一望可不要緊,一個熟悉的白髮背影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
一看到他,長溪只覺得緣分二字真是無比奇妙。
木離停在原地,眯起了眼睛,說不清是驚訝還是不悅。
長溪掃了他一眼,決定先把他晾在一邊,她一定要過去打個招呼:“老人家,又見面了。”
那位老人家聽到她的聲音,脊背立刻就是一僵。
他又不敢腳底抹了油就跑,只好硬着頭皮迎了上去:“見過少君。蒼和山上,小老兒蒙少君搭救送去了蓬萊,然後就跟着到這裏跑腿了。”
長溪哦了一聲,別有深意地問道:“那老人家現在是給蒼和山跑腿呢,還是給金族跑腿?”
聞言,木離看了看她,沒有插話。
小老兒又是一僵,莫非她知道了什麼?
看這位少君臉上還是笑嘻嘻的,他略略定了心,自嘲道:“少君說的哪裏話,小老兒還是蒼和山的賬房先生,這個飯碗可還沒丟呢。”
長溪收起笑容,語氣中沒了方才的玩笑之意,顯得格外清冷無情,令人膽顫心慌:“我曾問過老人家,是不是蒼和本地人,您說不是。那麼一個外地人初來乍到,幾次三番被砸了招牌,換作別人早就混不下去、離開那個不詳之地了。老人家卻依然堅挺如山,出沒於最繁雜喧鬧處,最後甚至入了蒼和山。”
聽她羅列一條條罪證,小老兒越發覺得心比冰涼。
他自認為已經十分謹慎,從不曾暴露身份,沒想到少君從那時起便懷疑他了。
他甚至還裝了一路大尾巴狼,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把人家得罪得死死的。
木離也留意過這個小老頭,不過只要對方不生事,他便不會主動戳破。只是他沒有料到,如今長溪不動聲色,便能看透迷霧背後的真相。他有些欣慰,卻又隱隱覺得,這種成長未必是好事。
小老頭的臉色越發煞白,長溪的表情卻無甚變化,繼續剖析道:“上次魔尊駕臨,混戰之中,您始終跟在琴長老身邊。難道蒼和山的賬房先生,竟敢打當家長老的主意嗎?那麼,擅於收集各方消息,又特別關注琴長老的,除了金族,還能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