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二章
明德七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中原大地上的老百姓原就是最堅韌不過的,哪怕有一息喘息,他們都能掙扎着活下去。更何況明德帝的確算是個明君,各種輕徭薄稅的養民、安民政策之下,整個大鳳朝都煥發出了蓬勃的活力,從那人流如織的繁華市集就可管中窺豹,看到這繁華盛世的一角。
掛着鎮北侯府牌子的圓頂榆木馬車搖搖晃晃地駛入了那人間繁華地,各種叫賣吆喝聲撲面而來,直把秦朔的瞌睡蟲都趕跑了。
“唉~~一個銅板兩顆梨啰,甜甜脆脆的小青梨,皮兒薄,水兒甜,好吃得不得了哩~~”
秦朔挑開帘子往外看去,果真看到了一個老農打扮的人在吆喝着,他的腳邊放着兩個大竹簍,竹簍里是堆成小山一樣的小青梨——秋日吃梨最應季不過了。
“桂花糖蒸栗粉糕~~剛剛出鍋,熱騰騰、軟乎乎,小孩兒、老人吃了都好~”隔着騰騰的水汽,一陣香甜的味兒鑽鼻而來,正是秋日的桂花香。
“糖炒栗子!糖炒栗子!買一斤送二兩!”扎着頭巾、赤着膀子的大漢揮舞着大鐵鏟子攪動着大鍋炒栗子,圓潤飽滿的板栗裹着細沙和蜜糖在大鍋里翻騰着,發出唰啦唰啦的聲響。
“小九爺、八小姐。”馬車的門帘被掀起一角,小廝石頭那圓乎乎的臉蛋探了進了,手裏遞出兩個油紙袋子,“糖炒栗子和粉糕,您先吃點兒熱乎的東西墊墊肚子。”
秦清和接過兩個油紙袋,沖秦朔笑道,“小九沒白疼這些小子,都是有眼力見兒的。”
得了誇讚的石頭喜不勝喜,嘴巴咧到了耳後根,歡喜地跳下車架,喊道,“小九爺,我去前頭給您買甜茶乳。”說著便矮着身子一溜煙鑽進了人群中,朝着不遠處的茶乳鋪子跑去。
“這甜乳茶近日可紅火呢。”秦清和挑着窗帘,瞧着石頭一溜煙不見的身影說道,“聽說剛剛開業的時候還要排隊呢,難不成是什麼神仙滋味兒?”
“八姐今天可以嘗一嘗。”秦朔抿嘴笑笑,只因為那茶乳鋪子正是他的產業,準確說是掛着他奶兄名頭的,秦朔的產業。
這個年頭,父母在不分家,哪怕是公侯子弟的秦朔也沒有屬於自己的產業,也不可以自己置業,一應吃喝用度全在公中,每月領着家裏發的零花錢。更何況,士農工商,“商”為最賤,且有律法明確規定“受祿之家,食祿而已,不與民爭利。”
簡而言之,官員及其家屬不得經商,防止以權謀私,與民爭利。因此秦朔只讓自己奶兄悄悄開了奶茶鋪子,除了奶兄一家,誰也不知那紅遍上京成的茶乳鋪子和秦朔有關係。
正想着,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門帘再一次掀起,石頭小心翼翼地端着兩個竹筒爬上馬車。
“今日不用排隊等候?”秦朔驚奇石頭竟然回來得這樣快,心道,我那奶茶鋪子難道生意不好了?
“那隊排老長呢!”石頭笑道,“我是花了兩個銅板插隊的。”說著,將兩個竹筒遞給兩個小主子,“聽說是新出的新品,叫個什麼什麼青綠,那名字取得文雅,我一時都說不出來。”石頭憨笑着。
“只此青綠。”秦朔接過竹筒,攪拌幾下乳茶,將裏頭的芋泥、青稞與乳茶攪拌均勻。
“對對對,小九爺就是有文化!”石頭豎起大拇指,眼中全是崇拜。
瞧着石頭的星星眼,秦朔心下嘆息一聲,心道,自己每日在這種糖衣炮彈的吹噓聲里竟然沒有飄飄然迷失自我,那絕對是因為牢記了上輩子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小九怎麼知道?”秦清和突然問道,“不是新品么?小九喝過?”
“哈?”秦朔一下子愣住,心中暗悔——讓你嘴瓢!讓你嘴瓢!這下被抓到馬腳了吧!
“那個....那個...我是聽林錦提過的。”秦朔抓抓頭,瞬速找到了借口,“八姐你知道的,林錦那傢伙吃喝玩樂樣樣精通。”林錦是秦九在國子監的同窗,是威武侯府的小少爺。
秦朔抬出林錦,秦清和立馬被忽悠過去,不再糾結,只細細品嘗着竹筒里的甜乳茶,點評道,“滋味兒真不錯,牛乳香醇,芋沙綿密,入口軟糯,末了還帶着些微微的苦澀,卻不難喝,反倒衝去了牛乳的甜膩,苦得恰到好處!”
“是青稞和抹茶的苦澀味。”秦朔看八姐滿足的模樣,心中對自己的奶茶事業充滿了信心。
幾顆圓胖的甜板栗入肚,又吃了半塊粉糕,再喝了半筒甜乳茶,秦清和便覺得有些飽腹,嚷嚷道,“在這車上坐在有什麼趣,咱們下車走走吧。”說著便拉着秦朔下了車,還不忘叮囑道,“在外頭可別叫我八姐。”
“知道啦,你是我遠方堂兄,叫秦清,來我家做客的,我帶你出門見識見識上京風采。”秦朔重複了一遍秦清和如今的偽裝人設。
“孺子可教。”秦清和嘩啦一下合上手中紙扇,點點秦朔的額頭,豪氣道,“跟着哥走,今日我請客,看上什麼儘管買!”
秦清和說著便大步向前,路過每個攤點鋪子都要上去瞧一瞧、摸一摸,秦朔緊跟在她的身後,在他們二人身後是兩個小廝、兩個丫鬟、四個護院。護院們各個身強體壯,隔着衣物都能看出那硬邦邦的肱二頭肌,瞎了一隻眼的彪叔更是凶神惡煞的模樣,總之,他們這一群人走在集市上就如同猛虎出沒,一般的小老百姓看到他們便做鳥獸裝散開,秦朔所擔心的拐孩子的拍花子、偷錢袋的小賊根本不會冒頭。
“快!小九,那邊有熱鬧!”秦清和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着人群密集處張望,一雙漂亮水潤的杏眼是滿滿的驚奇與歡喜。
如今的大鳳朝對女子的約束不算嚴苛,不像秦朔記憶中的某些朝代,女孩子們裹上小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未出閣的女孩兒要是一不小心被外男瞧了去,要不嫁給對方,要不投河以證清白。如今的大鳳朝民風開放,一路走來有不少婦女拋頭露面的做小本生意,也有不少少女帶着遮面的帷帽逛街。
然而即便如此,世人對女子的管束總是要比男子嚴苛,哪怕是武侯家的小姐,秦清和也無法向秦九一般自在快活。哪怕秦清和劍法超絕、身手敏捷不比男子差,但是家中還是要壓着她學女紅、讀女戒——“女孩子家家的連繡花而都不會,以後到婆家是要被罵的”這是家中長輩們的想法。
因此,哪怕是出生在“不講規矩的粗鄙武將”家,秦清和能夠自由自在出門玩耍的機會也不多,因此看到什麼東西都新鮮的不行。哪怕是個簡陋的拉糖畫兒的小攤子,秦清和也能站在一邊新奇地瞧上老半天。秦朔便賴着性子陪八姐東逛西看,沒有一點兒的不耐煩。
“小九可真好,菩薩一般的心腸,以後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小姑娘。”秦清和嘆息着,心中覺得自家小九真真是世上最好的兒郎了,憐惜弱小、愛護家人,陪着自己瞎逛了一上午也沒有半點不耐。
“姐,菩薩可不結婚。”秦朔丟了個白眼兒給自家八姐,自己才十一歲,放上輩子是才上小學的小屁孩兒,根本連性別意識還沒覺醒呢。這輩子都被長輩們考慮婚姻大事了,只能說古人們真是太早熟了。
“嗨!你叫錯了!”秦清和立馬橫眉。秦朔連忙捂住嘴巴,連聲道歉,“我的錯,我的錯,以後一定注意,絕不嘴瓢!”
“這都快午時了,咱們快去吃飯吧!”秦朔拉着八姐轉移話題道。
“去那家吃?五味坊?蘭亭閣?還是醉春軒?”秦清和對上京成的飯館們並不熟悉,屬於只問其名不識其人的狀態。
秦朔聽他姐報出一長串的店面不禁嘴角抽抽,不知他姐是從哪兒聽來的,連那醉春軒都知道,那個可不是正兒八經的食肆,歌舞表演才是主業。
“去江南岸吧,上京剛開的食肆,說是專門請了南方的廚子,一應菜色都是南方水鄉的味道,清新宜人。”秦朔在腦子裏搜羅了半天,最終提議去“江南岸”。
“行吧,小九你在吃食上一貫精細,你推薦的肯定不會錯。”說著,秦清和便挽着秦九的手往那江南岸走去。
被挽着手臂的秦朔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可是一時又想不出哪兒不對勁。直到被一顆花生米兒襲擊了額頭,一道戲謔聲從上方傳來。
“哎呦,是哪家的兩個小娘子,手挽着手去何處?”尋聲抬頭看去,就看到一個身着灑金綉服、頭戴白玉冠的俊秀小公子,半倚在二樓的欄杆上,手還保持着丟花生米的動作,正是剛剛被秦朔拖出來當擋箭牌的同窗,威武侯家的小公子林錦。
“呦!原來是秦家的小九娘啊!”說玩,林錦便樂不可支地哈哈大笑起來,似是被“秦家小九娘”的稱呼逗樂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