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控制
008
商洛曄手裏還拿着單反，相機之前剛從雲台上拿下來，被拆去了掛繩和背帶，毫無防護的昂貴機身放在旁人手裏必定沉重且危險，任誰都要小心對待。
偏生商洛曄卻是單手拿握，好像輕易就能牢固掌控。
而眼下，男生根本沒在意那韌長指節中的金貴相機，一雙淡色冷眸只凝睨着身前的藺助理。
“雲拍完了。”
只是還沒等商洛曄再問藺空山約人的事，後期組的小姑娘已經找了過來，要請大佬等下去過目今日的修片。
顯然，儘管已經到了規定的下班時間，但商洛曄目前還走不開。
不過藺空山也沒有急着離開，等後期小姑娘說完，他才溫聲開口。
“我約了金安會計事務所的人，就是您下午定成最佳意向的那一家。”
他回答了商洛曄剛剛的問題。
藺空山沒有問為什麼商洛曄會知道秦駿這個人。
他是空降來當助理的，新老闆會做背調也很正常。
“事務所正好離這兒比較近，就在隔壁的D區，我們約見一下方便詳談。如果談得合適，我會再向您彙報確認。”
青年說得溫和坦然，更加之聲線優越，彷彿幾句話就足以將人心緒平穩安撫。
商洛曄眉眼無波，沉默片刻，聲線淡冷地說：“去D區走地下停車場更近。”
藺空山頷首莞爾：“好，謝謝。”
一旁等人的後期小姑娘道：“負一層的電梯出去，右手邊一直走，有個安全通道可以一直連到D區，很方便。”
圓臉小哥也附和：“知道那條路的人比較少，可能有點偏，但能近很多。”
藺空山又謝過他們的提醒，才離開了工作室。
商洛曄照舊工作到天色全黑，不知是不是因為在他的提醒下，藺空山走了地下停車場，反正樓下的那輛法拉利跑車一直沒有接到人，待入夜之後，那輛車也開走了。
第二天仍是工作日，一大早，Gold工作室的接待區就來了新面孔。
今天並沒有安排面試，且這位看樣子也不像客戶。
來人穿着整齊正經的黑西裝，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帶副黑框眼鏡。他見人便準備上前握手：“你好，我是金安事務所的會計，敝姓蓬。”
原本要接待的白夢璇被他的熱情動作惹得一愣，蓬會計好像也覺得這樣有些冒昧，就轉而和旁邊同性的燕溫文握上了手。
“你好你好。”
燕溫文看着比自己矮一頭的瘦弱男青年，問：“蓬先生來是為了？”
蓬會計和人握上手之後也是一愣，仰頭看着燕溫文，忍不住小聲念叨了一句：“哦，您身材真好。”
他匆忙用中指推了一下眼鏡，解釋說：“昨天貴司的藺先生和我們事務所約了面談，但他沒有赴約，所以今天我過來詢問一下。”
沒等燕溫文開口，側旁就響起一個低冷沉磁的聲音。
“他昨天沒去？”
蓬會計聽到是男聲，循音回頭，就要殷切地和人握手，結果卻對上了一張冷峭至極的俊臉。
對方一樣比他高出大半頭，表情冷到比魁梧奇偉的燕溫文更讓人下意識想退避。
蓬會計動作一頓，伸到一半的手僵在了那裏：“呃、對……沒有。”
他又小心地推了推眼鏡，才道：“藺先生只說臨時有事，推到了今天來談。”
商洛曄皺眉。
藺空山沒去見事務所的人？
那他去哪了？
昨夜那輛法拉利明明晚上才離開，商洛曄以為是沒等到人才走了。
結果還是遇上了么。
商洛曄回身，去辦公室打了個電話，等他出來時，卻見工作室門口又來了一個陌生人。
這次是個年輕女生，削薄的短髮利落幹練，西裝裙高跟鞋颯爽又英氣，但她眼圈卻泛着紅，似乎頗有激動。
旁邊幾人正在安慰她，連同樣剛到工作室的蓬會計都在說沒關係。
見商洛曄過來，白夢璇幾人便做了解釋。
這個女生同樣是來找藺空山，卻是來向人道謝的。
昨天女生與姨媽一起來這棟寫字樓談生意，傍晚離開的時候，她有事先走一步，姨媽獨自離開，卻在負一層的停車場裏忽然暈厥，心臟驟停。
是路過的藺空山救了姨媽，及時把人送去醫院，才險而又險地將人救回了一命。
女生是專程過來感謝藺空山的，而藺空山也正是因為臨時救人的事，才沒能去事務所和蓬會計談合作。短髮女生還誠懇地請求了蓬會計諒解，希望不要影響到藺空山的工作，蓬會計才會連連安慰她。
雖然女生略顯得有些情緒波動，不過眾人聊得倒很和睦。
只是商洛曄聽到“心臟驟停”的事，卻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恰在這時，走廊盡頭的電梯聲響起。
眾人回頭望去，就見一個身形頎長的美麗青年走了出來。
藺空山到了。
“藺先生！”
短髮女生先開口上前，她昨天趕去醫院時和藺空山見過面。
藺空山同她點頭打過招呼，又對蓬會計道。
“蓬先生是嗎？我剛剛去了金安事務所，沒想到還勞煩您過來。”
“啊？您過去了？”蓬會計聞言一愣，忙打開手機，隨即懊惱地一拍額頭，“抱歉抱歉，系統升級后微信總不提示新消息，真是不好意思！”
倒是旁邊的白夢璇幾人恍然。
難怪小藺老師會這個時候才到。
雖然現在來也絕對不算遲到，但藺空山上班幾天一向都來得很早，今天已經算晚一些了。
那邊短髮女生又認真地表達了自己的謝意，她已經平復了之前的些許失態。只是女生拿出的現金支票和禮品卡都被藺空山婉拒了，最後他只好表示，她們已經為Gold辦好了隔壁金茂商廈的貴賓金卡，工作室名下的一應消費都可以優惠打折。
臨走時，女生還給藺空山和工作室幾人都遞了名片，說之後如果有什麼需要隨時聯繫，能幫上的忙，她們一定會盡心全力協助。
這些事並沒有耽擱太久，很快，在短髮女生離開后，藺空山便邀請了蓬會計去會議室詳談。
對女生的感謝，藺空山本人並沒有什麼大的波瀾，仍是一貫的溫文有禮。
似是昨天的事對他來說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但藺空山離開后，聽了經過的工作室眾人卻忍不住好奇。
本身早上也不忙，大家不由得聊了起來。
燕溫文還問了白夢璇一句。
“你昨天在電梯裏見過那個短髮女生？”
短髮女生來時，白夢璇先認出了她，昨天中午她和藺空山下樓時，確實是在電梯裏遇到過這個女生，還有一個捲髮戴金錶的阿姨。
“那時候我在和藺老師說器材定製的事，但我們說話的時候，藺老師卻幾次去看旁邊的捲髮阿姨，我當時還很好奇。”
“現在想想，估計是那位大姨當時臉色就不太好，藺老師才注意到了她，下班的時候路過停車場，恰巧救了她吧。”
聽了白夢璇的話，大家都不由感嘆藺空山的心細，而且這事情發生得也實在湊巧。
“那位阿姨就是在停車場通往D區的通道里暈倒的，那地方真的很偏僻，平時都沒什麼人，要沒有藺老師，估計事情真的就懸了。”
“可不是嗎？剛剛聽那女孩說，藺老師還用了停車場裏的AED（自動體外除顫器）設備，真是硬給救回來的。”
“AED都上了？好險啊。”
“而且負一層停車場裏還沒信號，以前也是，電話都打不出去。好像這次是因為AED被取出來之後，警報聲一直響，才吸引了其他人過來幫忙。”
說到這兒，又有人想起來。
“哦對，負一層那台AED除顫儀好像還是最近才裝上的吧？也真是巧。”
“啊，你不知道嗎？那是之前大佬打電話給市政應急辦，反應之後才裝上的，最近咱們區的公共場合，基本都在挨個安裝了。”
“真的？？”
被討論的商洛曄現下已經回了獨立辦公室，不然大家也不敢這麼放開聊。
商洛曄並不知曉外面的聊天，他接到了回復的電話。
可以確認，昨晚藺空山的確沒有見到秦駿。
想來是因為在停車場救人，藺空山意外避開了樓下等他的秦駿。
不過，這個認知並沒有讓商洛曄的心情好上多少。
從聽到短髮女生說起心臟驟停時，商洛曄就一直神情冷凝，長眉攢蹙。
電話並沒有立刻掛斷，對面還彙報了一些其他消息。
三天時間，已經足夠查出詳細。
“董事長沒有查藺先生，也沒有和藺先生見過面，而且夫人很看重藺先生，董事長刻意針對藺先生才把他派去您那兒的可能性不大。”
商洛曄眉眼沉肅：“確定沒有查他？”
這不像他父親的風格。
“董事長的確對有意和您聯姻的宋家小輩進行過調查，但宋家，實際上有兩個兒子。”
“藺先生的母親並不是宋仁的現任，他很少以宋家子弟的身份露面，反而是另一位宋小少爺，圈內皆知他受盡寵愛。現在提到宋家小輩，會想到的基本也就是那位小少爺。”
商洛曄微頓。
其餘的他並不關心，但。
如果藺空山留在這裏，並沒有風險……
電話那邊又說了些信息，已經花了三天，消息也基本都確認無差。
商洛曄聽完彙報，收起手機。辦公室里很安靜，已是到了正式開工的時間，連外面的大辦公區都沒了嘈雜動靜。
商洛曄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無人的隔間，藺空山的桌面，眸光略顯沉暗。
他已經在考慮新的念頭，商洛曄很清楚，再怎麼把AED等諸多佈置周全。
也不可能比得過人在身邊。
***
藺空山和蓬會計聊了一個小時左右，走的時候，本就熱情的蓬會計看向藺空山時眼裏簡直充滿了光。
不過藺空山其實並沒有把合作直接定下來，金安雖然是第一順位，但備選里還有其他幾個事務所，藺空山本就打算在依次接觸后列出各家的特點優缺，讓商洛曄做最後抉擇。
等藺空山回到辦公區時，工作室正好要開始新一輪拍攝。一行人正準備上樓，藺空山剛要讓開位置，忽然聽見有人問他，是團隊的攝影師。
“藺老師要一起來嗎？”
藺空山現下不忙，對拍攝現場也有興趣，畢竟這是Gold工作的主要場地。
不過，他看了看為首神色冷淡的商洛曄，很禮貌地詢問。
“可以嗎？”
藺空山的反應很是尋常客氣，但一行的其他人卻頗有訝然，忍不住紛紛看向了主動提議的攝影師，驚訝他居然這麼大膽。
眾所周知，大佬最不喜歡工作時被別人插手礙事。
雖然大家都知道藺老師肯定不會礙事，可礙不住大佬總看美人不順眼。
被矚目的攝影師有點茫然。
明明是大佬讓他問的。
沒等攝影師解釋什麼，那邊的商洛曄已經開口。
對着藺空山，他聲線薄漠：“這也是你的工作。”
也是，助理自然不可能完全被隔絕在拍攝之外。
“好。”藺空山笑了笑，心情不錯。
他很欣賞上司的這種以工作為重。
一行人上樓進了攝影棚，其在此時，藺空山收到了一條信息。
他看了眼手機，若有所思。
收到消息的是工作機，而信息內容正是一條款項到賬提醒。
這是Gold工作室之前一個案例的尾款，儘管尾款只佔全款比例的百分之六十，但這筆進項也絕對不算是小數目了。
藺空山在業內工作了這麼久，知道這行向來不缺拍攝方，尤其現在設備使用的門檻降低，大量從業人員湧入，拍攝收費就被卷得更加低廉。
但顯然，Gold並不屬於那些隨意能被代替的廉價打工者。
即使行業再怎麼內卷，高端層次的需求仍會有缺口。現在Gold能收到這種數額的單筆進項，本質上正說明了工作室能力強悍，提供的成品無可替代。
藺空山看向眾人忙碌的中心，現下團隊正在為一個珠寶品牌拍攝商場櫥窗照，拍攝的重點在珠寶，這算是靜物拍攝的一種，模特也是品牌方提供的，自由發揮的空間其實並不大。
不過團隊仍然有自己獨特的思考在裏面。
藺空山之前對這行其實了解不多，但只從外行人視角，他也能看出這次拍攝的佈光很特別，打光重點並不純粹集中在華美的珠寶上。
取景框裏的景象並非是聚焦珠鑽的直白展示，反而有些隱隱綽綽的意味，若有似無地將人的目光勾落過去，讓觀者幾無所覺，卻悄然間被控制了最後的視線落點。
很明顯，這並非偶然，而是精心設計的結果。
而主持這一切的人，正是商洛曄。
這場拍攝中，無論取景、佈光還是角度，都有他的調控。
無疑，這位年輕的新上司強勢、嚴峻、極富控制欲。
又擁有着讓人心悅誠服的能力。
藺空山初來Gold工作時，並沒有為一看就租金不菲的江景落地窗和大平層辦公區所觸動——畢竟，這些花銷有可能是之前刷了家裏的卡。
但在觀察過幾次工作之後，藺空山卻着實對商洛曄的卓犖能力生出了欣賞之意。
尤其對方年紀輕輕，卻少有意氣用事，很懂得以工作為重。
他正思索的時候，顯示屏旁的商洛曄忽然抬眼過來，直直地對上了藺空山的視線。
藺空山神情坦然，還對着老闆莞爾笑了一下。
“……”
商洛曄本就沉肅的神色卻好像更冷了一分。
青年笑起來時，原本豐盈的唇線薄了一點，抿得顏色更顯鮮明，自潤軟中透出了鮮腴的紅，讓投落來的視線平白無法受控，無聲被勾惹，彷彿非要去親身摩觸過才將將能緩解微厘。
那過於甜甘的柔軟弧度，彷彿內里藏蘊着生盈的汁蜜，如此濃釅，撩人酣醉。
現下棚內拍攝打的是柔光，旁觀的青年這邊的光線並不算明亮，但這處空間裏所有的光好像都被全然集蘊在了他這一點，目光亦也一樣，根本沒辦法移看去旁處。
藺空山未有所覺，只看見年輕的老闆在他笑過之後，直硬硬地將頭轉了回去，好像不想理會他。
藺空山也並未在意。雖然兩人關係不算好，不過平心而論，他還是喜歡這樣有能力有想法的老闆。
看着更順眼。
不過看老闆這麼討厭自己，說不得今日三天試用期結束，商洛曄就會立刻開了他。
如果真是如此也沒辦法，藺空山已經看得過商小少爺的能力，確認工作室發展並無大的差錯，就算自己留不下，至少他的老師洛素可以暫且放心，不再為兒子焦憂了。
而那邊，商洛曄眉心緊攢，盯着面前顯示屏沉默了許久之後，忽然開口。
“雷達罩偏了，回調一下。”
旁邊幾人一驚，上前去查看，果然見那裹着蜂巢的雷達罩不知何時刻度盤有了些許偏轉，影響了光線的來源。
只是這偏轉角度極為輕微，大家甚至是看過刻度鈕之後才發現，商洛曄卻只靠肉眼，就立時察覺了佈光差別。
饒是大家早已習慣了大佬的能力，還是不由得吃了一驚。
要知道佈光對靜物拍攝極為關鍵，雖然現在肉眼難以察覺，但後期成片時卻會影響明顯，到時候若是想改就要從頭調整，相當麻煩。
而現下正是因為商洛曄的瞬時敏銳，才讓拍攝效果沒有打一點折扣。
緊接着就有人把打光道具調整了回去，一旁站得不遠的藺空山自然也這邊的動靜。
即使尚不清楚專業區別，藺空山也能看得出大家的欽佩神色。
商洛曄強勢、嚴苛、求全完美，而從另一方面講，這種高標準的嚴格要求正是主導者能力的體現。
只是看着取景屏，商洛曄就直接發現了打光設備的問題。
佈光稍有差池，他立刻就察覺了。
藺空山屈指蹭了蹭瘦削纖秀的下頜，心想。
看起來，上司控制欲這麼強，許多時候也不純是壞事。
不錯，這樣就算他今日離開，也可以安心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