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三人
010
藺空山抬眸,他還身處角落,被側站在身旁的商洛曄圈在了牆邊。高峻英挺的年輕男人很快向前一步,直接對上了秦駿,也因此而背對向藺空山,再沒給他困狹一隅的脅迫感。
藺空山沒想到商洛曄會過來,還在這種時刻出現。
看起來,似乎自己之前看手機信息的動作還是引起了商洛曄的注意。
而且剛剛這對話也明顯有些奇怪,總讓人覺得有些莫名的意味——不過藺空山轉念想過便理解,以新老闆的性格,聽人這麼挖角自己的下屬,他會感覺被冒犯也很正常。
被搶了回答機會的藺空山此刻被一米九一的商洛曄完全擋在了身後,他的視線也全然被遮住了,看不到身前情況。
但饒是看不見,也足以感知這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緊灼氣氛。
沒等氣息微啞的秦駿對這突然出現的橫加攔路者做出反應,藺空山就忽然聽見商洛曄問人。
“你今年三十五了?”
哪怕在這種時刻,一向冷峭寡淡的商洛曄聲音依然沒什麼波動,讓人甚至能想像出他那面無表情的冷臉。
但秦駿卻被冷淡簡短的話輕易激怒了。
“你有病?!”
他本來突然被打斷就已經很惱火,現在聽這莫名的問話更是氣慍。
“我長得有那麼老嗎?”
藺空山聽得也有疑惑。
為什麼會這麼問?
商洛曄問得很具體,好像指向性很明顯似的,讓人忍不住猜測。
“三十五”是有什麼特別含義么?
這突然的問題打破了對峙兩人間緊繃的僵滯,但並沒有讓氣氛回暖半分。
秦駿顯然已經被惹惱了,輕易不肯罷休。
“你剛剛的話什麼意思?”
秦駿低咳了一聲,似是緩了一下粗沉呼吸,但他的語氣卻完全沒有絲毫緩和。
“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秦駿本就性格凶戾,不好相予,他僅有的耐心只給了藺空山,對其他人向來不假辭色。
何況是突然來搶人的商洛曄,他更是毫無客氣。
“阿藺是你的助理?笑話,你也不過才當了他兩天的老闆,一個外人來瞎摻和什麼?”
說著,秦駿就要揮開礙事的男人,徑直拉走藺空山。
但他的動作卻被商洛曄抬手直接攔下了。
秦駿足有一米八六,在圈內都算高個的範疇,但商洛曄身形比他更為高挺,冷淡睨看他時,足像是在俯視。
剛剛才逼困過楚秀青年的秦駿,在商洛曄面前完全沒有任何體格優勢,輕易就被對方攔擋了攻勢。
但商洛曄也沒有要拿身形脅迫的打算,他眉廓冷淡,開口的聲線是再清晰不過的無波無瀾。
“那你這當了三年的老闆有優勢?”
他那毫不經意的漠然,讓旁人聽見,卻好似比強橫嗤問的秦駿更傲慢。
“你是升職加薪、給過股份還是多送年假,哪一樣有過嗎?
兩人的對峙,藺空山都聽得清楚,他至始至終並沒有在意過秦駿說什麼,此刻卻不由對商洛曄的話生出了些許疑惑。
怎麼這位好像了解過他的待遇一樣?
趁着這兩位說話的時間,藺空山剛剛已經回好了之前沒打完字的消息。
眼看因着被男人這麼寒峭地冷嘲,秦駿立時更惱怒,宛若巨量黑黢黢的危險炮彈被點燃了引線。
藺空山正要終止這場紛纏,旁邊忽而又有人走了過來,突兀地和他們打起了招呼。
“哎,這位不是新晉頂流秦駿先生嗎?這麼巧,能在這兒遇上。”
來人是個不完全陌生的面孔,余梟,他的身份同樣是藝人,剛剛和商洛曄與藺空山同時參加了百馳的餐會。與秦駿年齡相仿,余梟也是年輕一代以外貌見長的男演員。
余梟笑眯眯地看着秦駿,好心似的出言詢問。
“這是怎麼了,秦老師?這麼著急,想趁今晚的機會抓緊和百馳聊聊嗎?”
秦駿再度被人打斷,臉色已經相當難看,英俊的眉眼間蒙上了濃郁的陰翳感。
“余梟,你不用在這陰陽怪氣,不就是自以為搶走了我一個商務嗎?”
對着余梟,秦駿直接回擊,連場面話都沒說半句。
“那是我沒接才輪到你,今天我有事,別在這兒礙眼。不用把誰都想的和你一樣,一個啤酒牌子也上趕着巴結。”
聽見這話,始終沒什麼波瀾的商洛曄卻看了一眼藺空山。
很明顯,秦駿幾乎沒有言談規則的意識,之前類似的事,八成都是藺空山在幫他圓場處理。
秦駿家境很好,父親是粵城知名的富商,他從小被嬌慣養大,天生性格如此,即使進了娛樂圈也沒怎麼受挫被磋磨過。
比起藺空山,秦駿的交際和臨場應變能力幾乎可以說是負值。
果然,余梟聽見這話,就笑得更真誠了:“不愧是秦頂流啊,百馳集團在你嘴裏都成了‘一個啤酒牌子’。”
“或許就是這樣,你才不適合接商務吧,”余梟攤了下手,仍舊笑着,“另外,秦老師也言重了,我哪敢和你搶代言,我只是認真對待每一個機會。”
余梟站在秦駿身前,自然地擋住了秦駿的一部分視線,但側旁的商洛曄卻瞥見,走廊不遠處的拐角通道里,就有百馳集團今晚出席餐會的人在。
這麼點距離,若是有意,這邊的對話聲很可能會聽見。
對比余梟的意在言外,秦駿的直白嗆聲明顯輸了一籌,還很可能直接得罪了一個金主。如若處理不好,眼看就會要有一場棘手的危機。
可在這種緊要關頭,做了秦駿三年助理的藺空山卻並未插手。
他甚至像是全無關心,即使秦駿真的出了問題也沒關係。
藺空山還看向了商洛曄,與人對上視線時依然神色平和,他還偏頭靠近了一些,輕聲問。
“洛老師,我們回去嗎?”
拐角的光線不算明朗,商洛曄又比藺空山要高,從他的角度能看見青年的眉眼被光影遮住大半,但還有那白皙挺秀的鼻樑落了光,鼻骨比例美而雅緻,好像無論哪個部位都可以輕易吸引人目光。
不同於大多數同行從業者自有偏好,商洛曄在審美方面很客觀,他每每用的總是審視而非偏愛欣賞的目光,從不會摻雜私人情緒。
但這一刻,卻好像饒是他也難以忽視眼前這帶有溫度的美麗。
只是旁邊的秦駿依舊不肯罷休,根本不想放藺空山走,倒是余梟笑眯眯說完幾句后沒有多留,施施然走了。
他一直去到了走廊盡頭,似乎是和百馳的人一起說笑着離開了。
秦駿根本沒管旁人,一心只想和藺空山談。走廊里到底是公共空間,他硬要糾纏,這樣下去肯定會惹出事端。
最後,還是藺空山問過餐廳侍者,暫時在附近找了一個未在使用的空房間。
余梟雖然走了,商洛曄卻沒有,秦駿看見還在這裏的他,說話也沒什麼好氣。
“能讓我們倆單獨談談嗎?”
同樣進了房間的商洛曄依舊沒什麼表情,卻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他淡淡睨了秦駿一眼:“不能。”
“……”
秦駿剛剛壓下的火氣又要躥起來,但這個時候,一旁的藺空山開了口。
青年的嗓音溫緩平和。
“秦老師,我兩周前已經辦完了交接和離職手續。”
秦駿聽見“離職”這詞,英俊陰鬱的眉眼又沉了沉。此刻他也沒再去管旁處外人,聲線低了下來,平添沙啞。
“那是辛明蓋的章,根本沒經過我的允許。”
辛明是秦駿的經紀人,但他本職其實是秦父的秘書,更是秦父的心腹。
辛明在秦父公司里的工作已經很忙,實際上他之前並沒有怎麼參與秦駿入行后在娛樂圈內的具體工作,露面都很少,一應皆是藺空山在負責。
但辛明的職位是經紀人,比藺空山藝人助理的層級高很多,總體把關還是辛明在做。
這其中也包括了處理藺空山的離職手續。
“後來我才知道這些……可我一直,我從來都沒想過你離開的事。”
秦駿緊盯着面前的青年,微揚的凌厲眼梢逐漸顯露出一抹赤色。
“阿藺,我的以後不能沒有你。”
藺空山也回望向他,並未躲開視線。
青年平和道:“不知你還記不記得,大二那年,你掉過一次手機。”
“什麼?”秦駿沒想到對方會突然說起這個。
但談及過去,還是他們並肩經歷過的記憶,秦駿不由又覺得事情還有轉機,難以抑制地生出了些許希冀。
“我們大學的事,你都還記得……”
藺空山沒有被他打斷,繼續道:“雖然立刻買到了一個新手機,但你還是覺得很彆扭,手機卡要補辦,APP要重下,就連輸入法都要重新適應。”
“不過,沒到一個星期,你就適應了新手機,基本沒再覺得哪裏不妥,還感嘆過新屏幕打起遊戲來更爽了。”
“如果提前做好備份,其實還可以更方便地直接從雲端拷貝到新手機上,連這不到一周的適應時間都不需要。”
秦駿怔愣。
他終於隱約意識到,事情好似不如他想像的那般美好,反而在脫出他控制地急轉直下。
藺空山道:“不過是換了一件趁手的工具,希望這次你也能早點適應。”
他不是嘲諷,清湛的聲音中沒有絲毫諷意,只是平和向好的祝願,像是對陌生人說“希望你今天過得開心”一樣。
“我沒有……”秦駿卻驟然失了戾氣,表情中甚至顯露出一分惶然,“我從來沒把你當成過工具……”
“你今天覺得彆扭,不舒服,很想我回去,有七成原因可能還要歸於皮靴沒有選對。”
即使在這種時候,藺空山依然沒有嘆氣,沒有被糾纏的無奈,整個過程里態度始終溫文有禮。
“這雙鞋側面有墊片,腳踝那裏會磨得厲害,只適合短暫走舞台,不適合長時間穿出來。之前你可能沒有留意過,今晚直接用這雙換了搭配好的造型,新助理也忘了提醒。”
藺空山說。
“等新助理熟悉了和造型師交接的流程,之後就可以及時更正,不會再有疏漏,讓你不舒服。”
比起秦駿的情緒外露,藺空山一直很平和,客觀平靜到不像是在回憶。
更像是在處理一樁過往遺留的工作。
“我……”
秦駿張了張嘴,他想說不是因為這個,想說自己真的不能沒有他,可聲音梗在喉嚨里,好像身體都比大腦更快一步地意識到,他蒼白的言語根本毫無說服力。
就連秦駿的腿腕都不由得挪晃了一下,似是透出一分被看穿的難堪。
他似乎沒辦法反駁,對過去藺空山所做的那些繁雜瑣碎工作,無論是藺空山做得太多、還是他的確鮮少在意只覺心安理得。
彷彿他的“不能沒有你”,真的只是因為習慣了藺空山的照顧。
“不習慣就及時告訴經紀人或新助理,事情總能解決,哪樣工作也不是非我不可。”
藺空山平靜說著,掃了一眼門外。
“但秦老師如果這樣不配合,擅自離席跑出來太久不回去,他們的工作才會很難做。”
房間的門沒有關嚴,外面隱隱傳來走廊里的交談聲,有人在詢問服務生,有沒有看到一個穿黑色禮服的年輕男人。
是秦駿的經紀人和助理正在找他。
秦駿的手機也一直在震,哪怕靜音模式也還是會有動靜。秦駿惘然不眨地看着藺空山,還想向人解釋些什麼,話到嘴邊,卻成了一句沙啞的低聲。
“我是不是給你……也添了麻煩?”
一貫少爺脾氣的秦駿居然會考慮起別人感受,親口問出這種言語,熟悉他的人或許是訝然這破天荒般的罕見。
但在意這種事的人,絕不會是他這位已經離職的前助理。
藺空山習慣性地露出一點溫和的笑:“秦老師早點回去吧。”
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厭煩、嫌惡,或是怒意。
卻也沒有反駁。
直讓人一顆心絕望地深深跌墜下去,摔摜在永無天日的谷底。
一直沒出聲的商洛曄站得離門最近,他直接拉開了房間門,門外的動靜也傳了過來,恰好有人找到了這邊。
來人看見秦駿,匆忙叫他。
“秦少!”
找來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神情嚴肅,一身正裝一絲不苟,眉心不皺起時依然有褶痕。
那正是秦駿的經紀人,辛明。
“怎麼離席這麼久,出來有事?”
辛明確認秦駿本人沒有大礙后才掃了一眼屋內,看見藺空山的剎那,他就明顯地皺起了眉。
藺空山神色並無波動,在辛明要問話之前,旁側的商洛曄忽然開口,聲音沉肅冷淡,讓人無法忽略打斷。
“還要多久,不是說我們要回去了?”
他在問自己的助理。
辛明閱人多矣,不像秦駿那樣莽撞不顧,才一眼打量過商洛曄,他就知道這年輕男生不會是好惹的背景,一時也沒有直接出言得罪他。
於是當著秦駿和經紀人的面,商洛曄把藺空山叫走了。
離開前,商洛曄經過秦駿身邊,他一抬眼,漠然地乜視了對方。
“下次別再出當面挖人的事了,秦二少。”
商洛曄叫人尊稱時卻並沒有尊敬的意味,唯有一片寒峻的冷漠。
“你這樣沒有素養,更沒誠意。”
辛明聞言,還沒來及細想商洛曄為什麼會知道是“秦二少”,就把驚疑的目光立時看向了秦駿。
當面挖人,什麼意思?
是秦駿還要把人找回來?
辛明還沒開口細問,就在秦駿的眼中覷見了脈絡分明的猩紅血絲,哪怕在這個時候,魂不守舍的男人依然在直直盯着藺空山。
可是將要離開的兩人正並着肩,是商洛曄更在外側,男生高謖的身形將近側的青年完全遮擋住,嚴嚴實實一分沒有外露,讓秦駿甚至都沒能看到心念之人最後離開的背影。
連一點衣袍袖角,都沒能留在那蘊血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