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東黎傳羽
牧力不接受媯芩的插笄,而是雙手抱拳:“插笄之禮非同兒戲,請頭領三思!”
弦衛淚眼婆娑,可憐巴巴垂望地面。她深知插笄之禮意味什麼?
那是北黎女孩的成人禮,也是承領挑選卉安,行夫妻之禮。
媯芩不為所動,尖頰臉橫視趕來的月明、庄英,強行把插笄丟給牧力,趾高氣揚地說:“兩天後,希望看到插笄上的落紅。”
媯芩騎上馬,頭也不回,消失在地平線。
刑天大約明白是怎麼回事。弦衛託付給牧力,他很放心。畢竟母命難違,也很理解。他最想知道弦衛此時抉擇!他和牧力之間,要她親口說。
“弦、衛、我願意做你的卉安……”刑天猶豫再三,大膽表白!
弦衛聞聽,喜不自禁。但很快,卧蠶里的眼神,泛起一絲愁雲。她是北黎承領,今後接替娘親,擔負著成千上萬黎人的生計。選擇了刑天,他只懂得施藥治病。不懂佈陣打仗之道。而牧力卻不同。
“刑天哥,我、我、遵從娘親!”弦衛低頭,不敢看刑天的眼睛。
“好,我明白!”刑天看着弦衛牧力,臉露微笑,倒退行步幾十隸首,突然掉頭,淚水狂飆,朝雍關方向狂奔。
從現在開始,他要遠遠離開北黎,忘掉弦衛,忘掉首山的一切。
“刑天……”牧力、月明、庄英的呼喊聲,漸行漸遠。
——
秋雨淋漓,秋風捲起葦簾,蕭瑟的涼意,令人發抖。
姜明鯤抱起兒子,在他小臉上親吻。隨後,嘴唇湊近含妱,印在妻子的額頭。
“鯤哥,不知刑天怎麼樣了?”含妱擔心道:“算起來,幾個人在奇肱一月有餘,會不會有危險?”
“放心好了,榮源帶去,不會有事!”姜明鯤眼眸帶趣:“我和你不是去過奇肱嗎?”
“切,休提此事!”含妱嗔笑地斜了他一眼,想起兩人在擎天樹的恩愛,說:“那時候,我還懷着東兒!”
含妱說到動情處,忍不住雙手環住夫君的腰,把頭溫柔地靠在他後背。
嘶……雨中傳來馬叫聲,接着緊急停在門口。
透過細密的雨簾,一輛三駕馬車,出現眼前。
趕車人滑下蓬車,匆匆進門。
他外掛蓑衣,內穿綢裾。臉上的褐膚,坑坑窪窪。
“韻升!”姜明鯤感覺不妙,韻升是大蚩尤身邊的傳符,負責烈山宮內務。他把東兒遞給含妱,急問:“出了什麼事?”
韻升急欲說話,濃眉凝聚,避諱地看了看含妱。
“內姊含妱,但說無妨!”
韻升還是表現得很謹慎,他從懷袋掏出一尾白色羽毛,小心遞給他。
白羽為東黎蒼鷺,中間的羽管,被刻意折斷三截。
姜明鯤仔細看完,悲痛從心而升,淚花翻滾。
“鯤將軍,準備一下吧!”韻升不便多言,走出門外,靜靜坐到馬車頭。
“夫君!”含妱察覺不祥。她略微知道,烈山宮傳遞羽信,發佈重大消息,除了天鵝羽,蒼鷺羽緊隨其後。而羽管折斷,意味着……
“含妱,收拾行囊!”姜明鯤強忍悲痛,他轉過頭,偷拭淚水,然後一把抱住妻子,裝得若無其事:“我去一趟烈山宮,很快回來!”
“嗯,我和東兒等着你!”含妱伸出手,纖指輕擦他眼角的淚痕。
忽然,門口走進一個人影。他渾身濕漉漉,虎眼紅腫,眼神獃滯地看着他倆。
“刑天!阿弟!”兩人錯愕連聲:“你等從奇肱回來了?”
刑天不說話,木然地看着地席上的東兒。好一陣子,他苦笑:“鯤哥、含妱姐,今日來此,特來辭行。”
“此話怎講?”
“我要離開首山,回鳴笛山!”他啞然失笑。
“含妱,把我的裾袍拿出來,替阿弟換上!”姜明鯤心細如髮,輕問:“你和弦衛……”
“沒、沒、事!”刑天恍如夢醒。他想起剛才的問話,趁含妱拿裾袍的間隙,反問:“你說什麼奇肱?咋回事?”
“你等跟隨榮源去奇肱呀?”
“沒有啊,什麼奇肱?”
“好啦,不說也罷!”姜明鯤不想深究。他勁拍他的肩膀,裝得開心:“想不想去東黎,跟我作伴!”
“我……”
“阿弟,這一趟東黎,路途遙遠,若是三人同行,路上多有照應!”含妱細眼飽含期待。
“嗯,含妱姐,刑天願意跟隨鯤哥!”他振作精神,眉飛色舞,不讓含妱姐看到他頹廢的樣子。
換上裾袍,兩人走近蓬車。轉過頭,雨簾中,六目相對而立。神情中,是默默地祝安!
——
媯芩牽着馬,遠遠看着牧力弦衛朝她走來。
兩人走來的形影,如同她和世鈞哥。往事不堪回首,曾經的北黎大草原,到處留下兩個相親相愛的足跡。可是,一場跟軒轅六部的戰爭,徹底改變一切。
那一次,兩千多北黎男兒,為了保衛太梁谷,大多數戰死。她的世鈞哥,了無音訊。
弦衛不再怯弱,走近媯芩的時候,兩手反背,說話是先聲奪人:“媯芩,假如世鈞回來,你還願意做輔領嗎?”
弦衛一言,如芒刺錐骨。媯芩心靈深處的相思,驀然泉涌。
蘇鴴宮輔領分左右兩位。選拔的要求,首先要斷絕男女私情!
如果世鈞哥真的回來,她會放棄現在的位置,義無反顧,跟他在一起。
“承領,想清楚否?”媯芩不用猜,便知道兩人沒行插笄之禮。
“想好了!”弦衛堅定點頭:“只要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可以拋開一切!”
牧力遞上插笄,輕輕放到媯芩手心,疊層眼皮綻笑:“承領喜歡的是紅菱花,並非紅纓草……”
“尊重你等選擇,頭領那兒,我知道怎麼做!”媯芩的冰封臉,解凍融化。她微微一笑:“好一個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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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日光,暖洋洋爬出雲梢。三十多天的疾馳,馬車左窗的外面,出現煙波浩渺的湖面。
透過蓬窗,瞭望水天一色,看鷺鳥飛翔,刑天覺得一切是那麼新鮮。
“這片水域,名喚蘇鴴湖。蘇鴴是石年老祖的正妻。當年,石年老祖病危,其子姜魁隗遠征赤水,蘇煥趁機作亂,奪取姜堡,自封烈帝。”姜明鯤滔滔不絕:“蘇鴴雖為蘇煥大姊,全然不顧姐弟之情,聯合族眾,趕走蘇煥,保住了烈山氏。”
“蘇煥後來怎樣?”刑天回問之時,湖面上出現一座湖心島。島上山巒起伏,最高峰處,竟然顯現幾間小屋。
“蘇煥率眾東遷,數年之後,來到高黎,從此安居下來。”
“含妱姐也是蘇煥之後?”刑天輕笑。
“姜蘇聯姻的例子,不勝枚舉。姜姓東居,乃神農炎帝姜節莖東征散葉。九黎聯盟頭領,唯高黎蘇姓,其餘皆為姜姓。”姜明鯤說話之時,總是低頭,再不望窗外,彷彿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炎帝經常說,華胥氏風姓,盛衍八氏八姓,蘇姓可曾位列其中?”
“正是!”湖心島離岸越來越近,狹窄之處,不足三百隸首丈。姜明鯤表現一絲不安。凈白的臉色,泛起紅潮。
“韻升,繞道疾行!”他掀開蓬簾,大聲催促。
一個多月的相處,韻升在刑天的心目中,沉默寡言,對姜明鯤言聽計從。今天,似乎非比尋常。他不但不繞道,反而朝湖畔小道,加快揚鞭。
湖面上,漂來三隻葦排。厚厚的疊葦上,站着三個女人。她們人手一根竹竿,一葦渡排。猛撐湖水,朝馬車前面的岸邊急渡。
“韻升,為何不聽?”姜明鯤頓感蹊蹺,他抓住韻升的蓑衣,一把搶在手裏,口中大喝:“繞道!”
“吁!”韻升勒馬停車,跳將下去。他雙膝跪倒在地,等待姜明鯤發落。
刑天隨同姜明鯤下車,只見葦排已陸續抵達岸邊。
先行靠岸的紅裾女子,竹竿杵向湖底,身體飄飛至馬車前。
她握緊竹竿,竿尖突然刺向姜明鯤的喉嚨。
“鯤哥!”刑天斜身營救,雙掌齊發,對準女子的肩膀。
“刑天,休要傷她!”姜明鯤不僅不還手,還大聲制止他。看得出,他和紅裾女子關係匪淺。
果然,紅衣女子抵住姜明鯤的喉嚨,握把不曾深入,而是停駐手心。
她兩眉凝聚,眼裏的澤光,帶着幽怨。秀挺的鼻子下,豐唇擰動:“十七,緣何闖入歸雌之地?”
“貉亞,我……”姜明鯤看了韻升一眼,剛想說出詳情。
“閉嘴!”貉亞不給辯解機會,急聲道:“知道闖入歸雌的後果嗎?”
“歸雌之地,雄者禁入,殺了他!”另外兩名女同伴上岸,跟着起鬨。
“好!姜十七,休怪貉亞下手無情!”貉亞凝視他英俊的面孔,心底升騰一絲怨恨。
竿尖深入喉頭,刺破淺皮,現出一星血痕。姜明鯤仍不還手,他雙目半閉,任由她折騰。
“你這個刁蠻的悍婦!”刑天怒從心生,他搶過竹竿,欲把她頂向湖邊。
“不自量力!”貉亞輕蔑冷哼。她順着竹竿,急閃漂移,眨眼之間,紅裾來到面前,一對手掌拍向他的額頭。
“來得好!”刑天低頭,雙膝彎曲。手不離竿,瞅准她的左臂彎,把她挑於半空。
“此招甚妙!”貉亞不覺得危險,沉如凝霜的臉上,笑奤如花。
她扶竿下滑,雙腳踢向刑天胸口。
“阿弟小心!此乃靈猴探淵!”姜明鯤在旁提醒,注視貉亞的眼裏,分明有一絲未泯的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