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棋(2)

黑白棋(2)

逍遙酒吧最高規格卡座被提早預定,各年份空酒瓶堆積在大理石桌角,蛋糕零食,酒品遊戲,反季水果切成塊擺在骨瓷餐盤上,不斷碰杯的年輕男女如四月茉莉,清雅嬌澀,引得過路酒客頻頻側目。

除了喝多被抗進去那次,這是李憶南第一次去酒吧,燈紅酒綠應接不暇,在他眼裏一元一幣的遊戲廳就已經算頂高的消費場所。

領路的紅髮少女輕車熟路地和各年齡段酒客寒暄着,李憶南乖乖跟在身後聽着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你叫什麼名字?”馮墨率先問道。

“李憶南。”穿着樸素休閑裝的少年有些局促。

“這場酒局本來是我好意找人暖場,沒想到被我搞砸了,你們男人就愛裝大尾巴狼,要不是本小姐今晚要夜遊姑蘇城不能喝酒,就那幾個貨色我一人就能喝趴下!”女孩吹噓着在夜場的輝煌戰績,臉不紅心不跳。

“你能喝多少?”馮默隨手從口袋掏出多功能彈簧刀,學着電影裏的在手指間翻飛。

李憶南被女孩的霸道氣場唬得一愣一愣,用力點着頭:“沒算過,只記得小時候偷喝過一整缸藥酒后還能正常寫暑假作業。”

“你們男人是不是都特愛說大話。”馮默摟過少年的肩膀,觀察着李憶南的木訥表情,半信半疑道:“一會你充當遠房大表哥,負責擋酒的是帶生日帽那個,至於對手嘛,都是我請來的朋友,大多是混跡酒場的酒膩子,不好對付,按照我對他們的了解,沒有三四輪你也下不來場,都是整天在酒缸里泡出來的,實在喝不下也不用硬撐,喝傷了我親自帶你去醫院洗胃。”

剛邁入校門的紅髮少女在過完十八歲生日後便再也沒回過家,和同為叛逆小組的桃子熬夜羅列了一張人生叛逆清單,裏面羅列她們眼中大學四年應該嘗試的叛逆生活。

二人清單風格截然相反,馮墨的清單上大多是驚險而燒錢的瘋狂計劃,徒手攀爬電視塔、去拉斯維加斯一擲千金,買一座小島、投身一朵浪潮,而計劃的終極是從最高的地方一躍而下,擁抱大地。

反觀另一份則安穩得出奇,比如跑一次馬拉松,去一次演唱會,一場沒有家人陪同的旅行,再交上一百個朋友,在馮默生如家常便飯的各類酒局,對此次生日宴主角來說,已經是再叛逆不過的壯舉。

酒局中的十八九歲少男少女剛經歷升學重壓,在朦朧夜色中舉止局促,也是在馮默刻意找來的酒友暖場下,氣氛才有所緩解,而就是這防止冷場的小舉措,打了個措手不及。

當生日會主角聚焦在眼前時,平日裏關係不錯的男性酒友們如着魔般湊上前去瘋狂展示着自己,從閑聊搭話、套近乎再到敬酒碰杯一氣呵成。

即便沒人敢在墨子哥的地盤強行灌酒,初入酒場的女孩自己卻鑽了牛角尖,一杯杯洋酒喝得暈頭轉向,在馮墨的眼色下,也從不拒絕酒桌上車輪般的猛攻。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李憶南收好五張紅彤彤鈔票,拍着胸脯保證道:“你放心,要是把我喝躺了,錢如數退你!”

“講究。”

。。。。。。。

“桃子,別喝了。”

“再來!”坐在卡座主位上的女孩臉頰桃紅,仍不服輸地和幾位刻意灌酒的公子哥激烈對拼着。

這是與馮墨組成二人叛逆小組的首次行動,第一條計劃就是去姑蘇最熱鬧的娛樂場所喝個通宵,再騎着機車夜遊姑蘇城,最後在清晨吃上店裏的頭碗紅湯麵。

夜沒開始熬,人已經不省人事了。

一杯臉紅兩杯難受三杯哇哇吐的女孩嘴上絲毫不饒人,繃著小臉要灌下那杯摻着高度酒精的雞尾酒。

酒吧在女孩前十八年歲月中扮演着吃人魔窟般的禁地,從小到大兩點一線的生活讓她極度期盼着大學裏的自由生活。

“終於自由咯!”蘇桃望着霓虹燈閃爍出的繽紛色彩滿心歡喜:“終於逃出家門,不然哪有這見世面的機會!”

女孩十分懷念小時候在官帽巷子上房揭瓦,下房挨打,跟着家人東顛西跑的自在日子,小升初,初升高,學習、生活甚至到交友,蘇桃的十八年人生如果用一個詞形容,就是一板一眼。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杯如櫻桃般紅潤的洋酒將會成為壓倒生日主角的最後一根稻草。

“喝不下就算了,早點回宿舍休息吧。”

“不!不行!”自認是女中豪傑的蘇桃哪裏受過這般委屈,在同學極力勸阻下仍要強撐臉面提杯下肚。

“不好意思,來晚了。”李憶南提着三層蛋糕快步走到卡座中央,在馮默眼神示意下,大方坐在蘇桃身邊。

蘇桃晃悠悠,湊近身子眯眼觀察眼前的陌生少年。

李憶南看向那個讓他有一瞬時間驟停的女孩,女孩容光如月,穿着復古連衣裙,半醉半醒的桃花眸子眉眼彎彎,盯得他不知所措。

酒醉下的蘇桃用力捏着李憶南發燙的臉蛋:“你誰啊?”

“我。。”臉頰傳來的涼意讓李憶南不敢再想入非非,小心挪開酒醉女孩如羊脂玉般的小手,低着頭手忙腳亂地拆着蛋糕盒。

極力掩飾不安的少年沒有注意到四面八方傳來的怒火,輕而易舉就佔據黃金位置的李憶南立刻成了男同胞眼中的討伐對象。

“你是哪來的朋友?”正要碰杯卻被打斷的呂一航面色不悅,被馮默帶來的富家公子哥見慣了夜店各類搭訕方式,在他眼中這不過是毛頭小子土掉渣的追求手段。

“我是那個誰。。的大表哥。”李憶南求助性地望向馮默,參加生日宴會不知道壽星姓名的糗事想必也只有他能趕上。

想到沒交待姓名的馮默暗道一聲大意了,在遠處用唇語儘力表達“蘇桃”二字。

李憶南看得雲裏霧裏,參照口型照貓畫虎道:“酥。。酥糖?”

見酒醉女孩還沒緩過神,李憶南趁亂補上句:“你忘了嗎?我是你大表哥!”

“酥糖?”蘇桃嘟囔道,她想努力認清眼前獃頭獃腦的少年,皺着眉頭再次手指戳着李憶南臉蛋:“大表哥?”

“兄弟,走錯地方了吧,搭訕也沒有這麼搭訕的。”呂一航瞧出了其中的端倪,計劃拉開來路不明的同齡少年,再順勢搶佔女孩身邊的黃金位置。

“表哥!”百轉千回的一聲溫情呼喚成功救回即將被拆穿的騙局,馮默擠到桌前,嫻熟地將蛋糕上的蠟燭點燃:“都是新朋友,就算再熟悉,哪有上來就叫人女孩子小名的?”

李憶南連忙點頭,只有蘇桃呆在那裏不知所措。

“桃子,該你吹蠟燭了。”馮默繼續打着圓場。

“哦,好。”蘇桃迷糊糊地點了點頭。

“原來是叫蘇桃。”李憶南用心記着。

生日歌響起,燭光中的女孩不施粉黛也足以水嫩精緻,很多年裏,阿婆總會在李憶南生日的時候買上一份麥噹噹的兒童套餐,漢堡薯條可樂外加一個隨機小玩具,而他也能理所當然地在兒童區的紅色滑梯區消磨一個下午,到了晚上,番茄雞蛋麵湯鋪上溏心蛋,才是人間最好滋味。

少年想得忘神,本就五音不全的李憶南以一人之力帶跑整首調子。

唱得最起勁的還有已經酒醉的生日帽女孩,兩人一唱一和,在不成調的生日歌大合唱中蘇桃度過了她的十八歲成人禮。

吃過裝裱精緻的水果蛋糕,在馮默有意安排和幾個厲害眼色敲打下,推杯換盞頻率漸漸降低,坐在卡座中央的女孩紅着臉縮在位子上對抗着火燒般的酒勁。

“看桃子妹妹快睡著了,來!我再敬一杯。”坐在蘇桃不遠處的男生新開瓶了波特酒。

在發酵過程中添加高度數的白蘭地,口感發甜卻最容易醉人。

得到馮默的眼色指令,還在狂旋蛋糕的李憶南點了點頭,抄起蘇桃面前那瓶波特酒順着喉嚨幾大口便下了肚。

零售價大幾百的波特酒在李憶南口中甘甜可口,他向來沒混跡過酒場,唯一的社交場所也只是帶帶老年旅遊團,圍着攔水巷鄰居扯幾句家常,背幾段導遊詞可以,在酒桌上他實在想不出什麼用來敬酒的場面話。

敬酒的男生舉着杯愣在原地,喝光杯中酒後訕笑着回到位置上。

下一位酒友剛剛起身,不懂酒桌應承的李憶南,舉起另一瓶看不懂牌子的洋酒又是幾大口下了肚。

客套話被舉杯酒友硬生生咽回肚,默默坐回了位子,氣勢洶洶的公子哥們面面相覷,酒桌氛圍瞬間安靜不少。

連續洋酒對瓶吹后仍安然無恙坐在蘇桃身旁的少年,已經成為眾多酒友眼中的頭等狠人。

“我去,這麼硬?”

“不玩遊戲,不敬酒,就在那干喝?這是什麼路子啊?”

“對瓶吹?這哥們屬水牛的吧。。”

零零散散的低聲議論飄散開來。-

“不過是三板斧的事。”對李憶南不爽的呂一航漲紅臉,向混跡多年幾個酒友使個眼色,一輪輪客套親近的虛偽奉承以烈酒為刀槍再次向李憶南席來。

李憶南面不改色,解渴般狂飲,讓身旁醉意朦朧的少女挺直了腰板。

“不知輕重。”端起酒杯的呂一航不掩飾其嘲弄之色,他敢斷定這種喝法任誰也超不過三分鐘,他已經想像到樸素少年哇哇吐的狼狽場面。

十分鐘后。

十三瓶洋酒一掃而空,隨着桌上果盤的消失殆盡,呂一航怔怔地看着大口啃着西瓜的樸素少年。

“哥們,你混哪裏的。”呂一航扶着座椅頭暈目眩,顫巍巍道。

“我叫李憶南,算是混旅遊團的,是個導遊。”李憶南又塞了口橘子憨憨笑道。

“小南子!”還未醒酒的蘇桃呲溜站起身迷糊着眼,手指在空中畫了幾個圈:“給我喝倒他們!”

“小南子?叫我的?”李憶南獃頭獃腦地指了指自己,一看到女孩的秋水眸子又拘謹得說不出話。

“對!叫你的,以後你就是我的頭號喝酒小弟!”

小南子?這般宮廷小太監的稱號,李憶南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忍?又怎麼會忍?

他要做的,自然是要昂起那高貴的頭顱以最堅定的言辭激烈反抗一番,可當他稍稍抬頭,就被蘇桃酒醉無意識地按了下去。

“就這麼說定了!”蘇桃笑嘻嘻地伸了個懶腰。

“我!。。。”自稱千杯不醉的李憶南猛地暈頭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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