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後日談-12
虛空之中,突兀地睜開了一雙無形之眼。
祂從彼端遙望着在那棵由祂一手擬似出的“實樹”——當然,人類更常稱其為世界樹。
那隻被祂從其它世界葉里撥出去的系統像個費勁的郵差般努力奔向樹冠的方向。
那個方向祂記得。
一切的最初,便是那架墜毀的飛機,那個奇點的形成。
那個極有天賦的人類觸碰到了祂當時落下的印記,被卷進了超越時間與空間的、通往那扇門的路。
時間與空間在神祇面前的形態並不同。
正如人類看着莫比烏斯環,四維生物看着人類面對克萊因瓶。
在如今的祂眼中,時間不過是一條靜止的線段,空間則是一個個方塊,人類之所以覺得時間是一維的,不過是因為他們的視野還不夠開闊,正如培養皿中的細胞永遠不會思考自己所在的“世界”究竟是不是一個局限空間。
祂靜靜地看着那位名叫“姚瑤”的少女在銀色的台階上攀爬,跌倒,被棲息於黑暗中的怪物襲擊,啃食靈魂。
她已經死了。
渾身浴血的殘破靈魂在尖叫,鮮紅如熾烈的火焰般奪目,狼狽地匍匐在台階上,拖出無數條銀白色的烙印——那是她靈魂的顏色。
這個世界無比有趣。
想回家的人回不去,不想回家的反而能輕輕鬆鬆前去。
想死亡的人不斷失誤,真正想求生的又身陷囹圄。
那扇遙不可及卻又近在咫尺的門似乎不斷的對着這位少女散發著誘惑,好像只要推開這扇門,她就能獲得她想到的一切,作為她這場娛樂到門后存在的盛大表演能得到的小小獎勵。
繼續攀爬吧,努力掙扎吧,用盡所有的一切。
只要能抵達這扇門,人類那渺小又無趣的“生死人肉白骨”“穿越時空”不過是雕蟲小技。
旁觀的祂看着不斷在台階上哭泣又爬起的姚瑤。
祂已斬斷曾經坐過同一架飛機的最後的“緣”,並無任何理由上前告誡她前方絕對不是希望。
但打開那扇門確實能讓她活下來。
徘徊於黑暗中的怪物們熱衷於將姚瑤扯下去,撕碎而後將她的靈魂吞吃入腹嘗嘗滋味。
這些或野生或是部分“存在”眷屬的東西似乎永遠是徘徊不定的人類最大的敵人。
姚瑤的靈魂潰不成形,在最為狼藉的時候甚至吞吃起怪物的殘肢來彌補體內殘缺的部分。
她開始學着反擊,學會掌控一切能打敗那些試圖阻攔她的怪物們的技巧。
直到走到那扇門前。
她看着自己詭異的靈魂形狀,一邊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也變成了怪物,一邊推開了這扇註定改變她一生的門。
……
不過剎那,如海般的知識傾瀉而出。
門后的存在凝視着這個渺小的人類的表情從解脫、慶幸立即變得無比的絕望,終於感覺到了絲娛樂,更加不吝於給予她更多的知識財富。
那些人類不應觸及的禁忌強勢地擠入了姚瑤的大腦,似乎連她的靈魂都要搗碎又重組充盈起來。
姚瑤踉蹌地關上那扇門,好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卻沒能阻止一切的發生,她倉皇地想要逃離,靈魂卻在知識被注入的瞬間散發出了奇異如星辰的光輝。
“不對…不能回去,要去別的世界,要逃掉……”姚瑤絕望地掐住心臟的位置,六神無主地扯着從怪物堆里挖出來的男子沖向了距離自己的家園最遠的世界。
一直在旁觀的祂突然出現在了姚瑤的背後。
“你不選擇成為神嗎?”
姚瑤頓住,她聽到背後極近又悠遠的聲音,隱約覺得好像在1300號航班上聽過,但她卻又毫無印象。
“你剛剛打開門的那一瞬已經踏上了成神的第一步,只要如此,你便能回到你的家鄉,見到你的家人。”
姚瑤看着手裏的人,推了他一把,將他先一步丟入了目標世界,質疑道:“只要成了神,就會變成像你這樣視人命若無睹的存在嗎?”
祂:“生死不過是人類的概念。”
姚瑤:“我不會變成你這個樣子。”
她掌控着家園的坐標,如果她變成了這副連生命都並不在意的存在,她反而可能會變成毀掉她家園的災難。
在面對家人的安危時,姚瑤永遠保持着最絕對的理性,連自己也不敢信任。
“……”
祂沒再說話,看着姚瑤離開最後化作了一個小白點,消失在了樹冠之間。
祂並沒有理由與義務去告知姚瑤或許做了一個而言相對最差的選擇——至少在祂眼裏是這樣。
如果姚瑤沒有打開那扇門,沒有獲得那些禁忌的知識,沒有被盯上,或許會被祂隨手放置到一個相對安全的世界,就像在奇點中苟活下來其他同乘之人一樣。
親友永隔,世界殘破,危機四伏,她救下的那人也註定離她而去,而她又拋棄了成神的選擇。
到最後,她又能堅持什麼呢?
祂望着這棵枝繁葉茂的、象徵著“生”的世界樹。
它保護着作為原始素體的世界,延續着人類文明的火種,時至今日已擋住了無數外來的侵擾。
【早已清楚她會與你背道而馳,又不信邪似的上前詢問,是你作為愛神的本源作祟嗎?】
“你又在說笑了。”
祂迅速銷聲匿跡,不願就此事繼續談論下去。
頗為諷刺,被姚瑤暗喻沒有人性的祂是愛與生命之神。
那個世界岌岌可危,本是即將脫離樹杈而落下的枯黃葉片在姚瑤的進入后又奇迹般地重新出現了翠色。
說到底也不過就是祂利用姚瑤在飛機上看的那本小說隨手捏出來,和出發點一樣的如同泡影的世界罷了。
一個消失了,再造一個新的就行了。
祂並不在意這些世界究竟會如何,不過都是拿來遮掩原初世界的擋箭牌罷了。
但在看到那抹嶄新的青綠時,祂還是久違地晃了眼,想起了祂曾作為人的某一天裏,春日的樹梢。
似乎在無形地向祂訴說著她的意志。
祂閉上了眼,再不言語。
……
“這樣啊,恭喜你收到了你最好朋友的來信。”
月明星稀,聞人青坐在姚瑤的身旁,聽她輕快地講着自己以前的瑣碎生活。
姚瑤興緻勃勃地說完,發現聞人青手撐着臉邊,安靜又溫柔地看着她,像是不管她說些什麼他都願意找一隅清凈之地傾聽。
“也算是雙喜臨門吧?”
“嗯。”
姚瑤躺下,髮絲凌亂如海藻般散在聞人青的腿上,枕着他的膝蓋問道:“她偏偏不在畫裏加上她自己,我還有點好奇她現在變成什麼樣了呢。”
那隻系統已經被她折騰得癱在桌面上死機了,戳也戳不動。
“這或許是一種另類的‘讓你不用擔心’的表達方式吧。”
“這也解釋也不是不行。”
姚瑤看着人造月光下的聞人青,眼神一晃,嘴唇動了動。
聞人青罕見的沒聽到,他還以為自己聽力又出了問題,也沒從嘴型看出她說了什麼,於是傾身過去想再仔細聽一次。
下一秒,嘴唇上多出一個柔軟的觸感,像是雲朵糖果,輕盈得似乎轉瞬即逝。
聞人青立刻意識到姚瑤壓根什麼都沒說,收起疑惑,托着她的脖頸吻了下去。
這吻如霧似雨,淋淋落下,悄無聲息地浸潤着綿軟的大地,煙雨朦朧,只能聽見急促不定的喘息聲,很快就遮掩在幕布之後。
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好像與之前也沒什麼兩樣,但又好像哪裏都不一樣。
姚瑤這麼想。
但在聞人青眼裏則是天壤之別,事實上他在姚瑤身邊的身份直接踏入了合法領域。
眾所周知,聞人青早有護衛星系、平定內亂的頂級軍功,也就是說,與之前遇到有人試圖用美色來賄賂姚瑤時他只能無言地看着姚瑤處理不同,現在他可以站在法律和道德的制高點,直接把人送進去。
保證讓人有來無回,試試就逝世。
這是聞人青最清楚的,而他不會輕易告訴姚瑤的質變。
兩人依偎着在白天醒來,姚瑤迷迷糊糊地將手從聞人青手裏拿出來,因為神志不清,控制着飛向她的光腦都歪歪斜斜,險些把重啟成功的系統嚇到。
“什麼信息?”
擾人清夢。
姚瑤睜開眼,盯着虛擬屏半天,才發現裏面是一封來自聯邦外交宣傳部門的特別邀請。
邀請函里寫着想邀請她作為聯邦文旅宣傳大使參加活動,皆時可能會麻煩她進行一系列包括但不限於簽名、攝影、採訪等工作。
繼上次在聯邦總部進行了非常簡單粗暴的武力恐嚇后,姚瑤以為都算撕破臉了,所以完全沒想到自己還會接受到這等邀請。
“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聯邦此行再正常不過。”
“要去嗎?”姚瑤看向行動飛速,已經坐在床邊整理着袖口的現任伴侶。
“端看你想不想,反正沒什麼損失,若是想尋個樂子,倒也是次不錯的體驗。”聞人青轉過身來,將姚瑤從被子裏撈出來,親了親她的眼尾,熟練得不可思議。
房間的窗戶敞開,任由流風吹散房間裏旖旎的味道。
姚瑤有些意動。
聞人青:“那由我來當你的經紀人如何?”
姚瑤看着眼前人,緩緩地發出疑問:“你認真的嗎?”
聞人青:“我可以換一下服飾。”
沒過一會兒,聞人青就戴着帽子和黑框眼鏡走了出來,身上穿着再樸素不過的襯衣馬甲配長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剛出校園開始工作。
姚瑤搖了搖頭:“形似神不似,不夠像我印象中的大學生。”
“此話怎講?”
“你沒有我當初那種清澈中透着愚蠢的眼神。”
“……”
但至少聞人青這樣低調的穿着打扮,外人的視線必定會優先集中到姚瑤身上。
事實也正如他們所想。
兩人到達佈置好環境的採訪廳內,聞人青站在姚瑤身側偏後方的位置時,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幾乎沒有工作人員發現站在姚瑤身邊的是她的伴侶。
可能也確實沒有人會想到前任星系主會跑去當夫人臨時秘書。
以至於當看着這個經紀人不停地與姚瑤敘話時,連偷偷摸摸地看向他們這邊的人都難免心生不滿。
“姚瑤小姐,您準備好了嗎?”工作人員急急忙忙地看向姚瑤,像是生怕她有什麼紕漏。
“我沒問題。”
姚瑤抬步走向聚光燈下,坐到了採訪人對面,下方是無數個鏡頭聚焦,她的視線滑過下面無數雙眼睛,對上聞人青期待且信賴的目光,揚起燦然的笑容。
“大家好,我是姚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