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翌日。
當鳳千藤懶洋洋地蘇醒時,天已經蒙蒙亮。
合上衣服推門,院前空無一人,昨天這個時候徒為倒是已經站在那裏沖他行禮了。
“你八成已經被她討厭了吧哈哈活該!”
“……”
昨天段修遠走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不合時宜地在耳邊響起,他眼底一暗,關門走出院子。
今天天氣不好,陰沉沉的雲壓在屋頂上,只颳風卻不下雨。
徒為起來時看了眼天,趁着還早,飯也沒吃就準備出門去找寧嘆雨。
她一直惦記着她之前跟自己說的:修士都有自己的法器,你沒有,豈不是很掉份?
掉不掉份不知道,但肯定比較容易丟命。既然已經決定修鍊,那武器法器,一個都不能少。
熔爐房那邊是煉器師的住所,一般有寧嘆雨他爹守着,但只有早上這一會他要去跟呂聞優打卡,人不在,所以她趕時間,讓侍女給她留個飯就緊趕慢趕地出門了。
撞上鳳千藤是意料之外。
“嫂嫂?”
她今天腰上沒掛劍,雪白的袍衫柔軟寬鬆,襯得她整個人也懶懶散散的,不像是要出門。反倒像是特意在這裏等她。
徒為問:“怎麼了?”
鳳千藤面無表情。
淺色的眼睛垂下來靜靜打量她幾息,問:“徒為昨天是怎麼了?”
她不問還好,一問徒為就想起昨天的事,心底那點煩躁就又起來了。
當然不可能不在意信的內容。但她一個小姑子立場的人能說什麼?
“我很在意情敵都寫了什麼所以讓我也看看那封信”?
她傻嗎。
“沒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能說出口,撇下這話,也不等人回應就逃一樣地快步離開了。
鳳千藤:“……”
寧家從幾百年前起就是段家的專用煉器師。雖然血脈不適合修鍊,好在煉器天賦異稟。
寧嘆雨如今就跟在他爹身邊當學徒,將來多半也是一名牛逼轟轟的煉器師。
……如果她有在努力的話。
“徒為!”
抵達熔爐房時,小姑娘笑容燦爛地蹦出來迎接了她。
小孩子就是單純。就算之前生出齟齬,第二天也就忘了。
“你怎麼來了?來找我玩?”
“的確是來找你的,但不是為了玩。”徒為道:“你以前不是說我最好有把法器嗎?”
寧嘆雨雙眼發亮:“你真的打算開始修——唔唔唔!”
“小點聲。”徒為捂住她的嘴:“我爹娘,我哥,還有你爹,還有別的大人,他們都不准我修鍊。你知道的。”
寧嘆雨點點頭。
“所以我想要法器這事,不能告訴任何人。只有咱倆知道。”
寧嘆雨:“唔唔!唔唔唔?!”
徒為鬆手,她語氣激動地壓低聲音:“你的意思,難不成是想讓我幫你煉化法器?”
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別的途徑。
雖然多邊獸2乍一看不大靠譜,但前面也說了,她的血脈里有天賦加成。
“不用多厲害,我只要個一階……”
“包在我身上!我肯定給你煉化出絕世神兵!”
“……”那倒不用。
徒為臨走前又叮囑她此事你知我知,末了道:“等之後有時間,你來找我,我教你修鍊。”
寧嘆雨一愣。
徒為道:“我別的不行,引氣入體可以教你些訣竅。雖然也是從別人那學……呃,你別哭啊……”
小姑娘吭哧吭哧地抹着眼淚:“嗚嗚嗚我這是喜極而泣。”
“那就這麼說好了。”她最後幫她擦了眼淚才轉身離開。
午後,陰雲總算放晴。
簡單解決了午飯,徒為便來找鳳千藤。
她琢磨了一上午,整理好心情,也想好了辦法。
想着一會兒怎麼跟人裝乖道歉,怎麼順理成章看看那封信,實在不行,硬擠兩滴眼淚出來……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她還是頭一次見到她休息的樣子。
鳳千藤歪在躺椅上。
側臉埋在烏髮中,鴉羽般的黑睫在眼下投下細碎的影子,被頭頂的天光照着,整個人似乎染上了一層清疏朦朧的氛圍。
徒為本該叫醒她,可沒有。她聚氣於足底,沒發出一點聲響來到她身前。
鳳千藤修為高深,也許早就被她吵醒。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主動打破現在的情形。
徒為隨着慾望慢慢伸手,手指尖蜻蜓點水一樣觸碰了下她又長又密的睫毛。
鳳千藤沒醒。
她又曲起指關節,蹭了蹭她的臉頰。
柔軟,冰涼,像上等的羊脂白玉。
她在心裏惡劣地想要再掐一下試試有多軟,試試能留多紅的印子,但最後到底理智佔了上風。
收回手,她扭頭去到桌前,將茶餅投入早已沸騰的水中,方才回來叫醒鳳千藤:“嫂嫂。”
鳳千藤擰着眉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淺色的眸子還泛着慵懶的霧氣,因為被吵醒,一副不怎麼高興的模樣,聲音也比平時低沉。
“徒為?”
徒為點頭,淡定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抱歉,因為再不起來水就要燒乾了……我幫嫂嫂把茶餅也一併放下去了。”
她轉身走向石桌,沒看見鳳千藤在後面眯着眼撫了撫自己的臉。
……她剛才摸他幹嘛?
喝茶的時候,徒為罕見的話少,鳳千藤或許因為剛睡醒,也沒怎麼說話。
沉默的一杯茶結束,她總算開口:“你想修鍊對吧?”
徒為點頭。
“瞞着段家所有人?”
徒為接着點頭。
“找得到可以偷偷修鍊的地方嗎?”
徒為搖頭。
鳳千藤道:“那以後來我的院子吧。”
她下意識要點頭,反應過來愣住,抬頭看她。
“……可以嗎?”
“我們不都是女子。有何不可?”
這跟性別好像沒關係。
“那……謝謝嫂嫂。”
她沉默地接着抿了口茶,感覺到鳳千藤的視線輕飄飄掃過自己的臉,最後在胸前一停。
她順勢低頭,捏起被細繩串好的玉石:“這是嫂嫂送的。就算用不上了,我也不想丟。”
所以從寧嘆雨那裏回來后,在吃午飯的間隙往上頭打了個孔,打算以後一直這麼掛脖子上。
鳳千藤情緒不明地嗤了聲:“一塊廉價軟玉而已。”
徒為:“是嗎?但對我來說並不廉價。”
這話落地,對面不知為何陷入沉默,徒為不解抬眼,看見鳳千藤唇角忽然扯出了苦笑的弧度:“我還以為徒為再也不打算跟我說話了呢。”
她嘴裏那口茶就在這瞬間差點沒咽得下去。
“為什麼?”
她沒明白。
“徒為昨天不是沒跟我說話就走了嗎?今早也是。”
那個……
那個只是因為她很煩躁,怕再待久一會,自己就會控制不住說些不得了的話。
她沒忘記自己現在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孩子,要是真把那些真心話說出口,大概才是真的沒了機會。
“我沒有不想和你說話。”她解釋。
鳳千藤:“那今早為什麼要躲我?”頓了下道:“徒為,討厭我了?”
她不禁停住。
沒想過會被這麼問。更沒想到會從鳳千藤嘴裏問出來。
剛才才喝過茶的喉嚨又變得乾澀,張了張嘴,有很多話卡在那裏,最後只被她擠出一句格外沉悶的:“那如果我說想看那封信,嫂嫂難道就會給我看嗎?”
她以為自己口吻平常,其實還是帶出了情緒。
鳳千藤想起這兩天這孩子對這封信莫名的執着,以及不願和自己解釋的冷硬態度,沒有問為什麼,只將信靜靜推到她面前。
徒為一看,有點驚訝。
封口處完完整整,根本就沒拆開過。
“不是想看嗎?”鳳千藤單手撐着下巴,哄小孩子似地對她輕說:“看吧。”
情書的確是情書。
大意是很憧憬鳳千藤的強大,可惜沒有靈根的凡人,註定不能邁入仙途與她並肩作戰。
然後就是挑段修遠的刺,說她哥一無是處,只配給鳳千藤提鞋。
最後來了句:“千藤大人一定可以成為修真界第一個得道成仙的人!”
果然是狂熱粉。好狂熱。
“……這信,還是不要讓我哥看見比較好。”
“的確。不然不知道又要衝我摔幾個茶壺了。”
徒為看着她微彎的昳麗眉眼,想着真是不可思議。
明明自己剛才還心緒煩躁,現在卻比任何時候都寧靜平和。
“我還以為徒為再也不打算跟我說話了呢。”
她不免大着膽子想,鳳千藤今早來找她,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
想着想着,腹腔便湧上來某種衝動,這衝動驅使她開口:“嫂嫂,你喜歡我嗎?”
無謀且十分突然的問話。
可回答比她想像中來得要快,也理所當然。
“徒為這麼乖,我為什麼要討厭你?”
在神清宮裏對旁人那樣冷酷無情的人,此時沖她展露的淡笑卻如同春日陽光,懶洋洋的,帶着點溫暖的味道。
她果然很想要佔有。
從未真正擁有過什麼的徒為,這輩子終於有了可以去得到什麼的力量。她迫切的想要一個只屬於自己的。
但,現在還不行。還不是時候。
所以她點頭,乖巧地答:“我也喜歡嫂嫂。”
目前這個階段,只是這樣就足夠了。
……
自那以後,她每天都會去鳳千藤的院子報道。鳳千藤教她術法、劍法甚至一些御器之道。都很難,但勝在徒為努力,基本除了睡覺吃飯都在修鍊。
就這樣瞞着段家所有人。
最開始她還說自己沒有趁手的劍,誰想鳳千藤直接將自己平日攜在腰間的那把借給了她。
“‘青霜’。它的名字。”
那劍身泛着藍白的剔透光輝,如同不會融化的千年寒冰。堅固、鋒利、寒芒逼人。
不用看也知道是把絕世神兵。
“真的可以嗎?”她問。
鳳千藤當時正喝茶,微挑的眼尾將她一瞥:“不行。”
“……”
“但如果是徒為的話,可以吧。”
知道這只是出於對乖小孩的愛惜之情,所以徒為只能努力壓下眼底湧起的情緒。
她一直以為,這段平淡無奇的日常會就此持續下去。
起碼在她再稍微長大一點之前,都不會迎來任何改變。
但日常總是不遂人意,在你毫無察覺之間就已然生出裂紋,然後頃刻間失衡崩壞。
那件事的起因是什麼來着?
對。
起因是,某一天,她正在呂聞優的屋裏和她閑聊,一個修士忽然火急火燎衝進來稟報:
宋衍失蹤,鳳家的修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