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一旁的紫霄宗眾人聞言,愣在原地,懷疑自己的耳朵。
什麼……?徒為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是要和呂聞優打嗎?
“我以為五年過去,小寶多少成長了些呢。”
呂聞優起身,不退反進,鼻尖擦着徒為的劍尖過,聲音悠然從容。
“怎麼到現在還是這樣呢?”
五年前的那個夜晚,徒為也像這樣不管不顧反抗了她,結果就是被天鎖禁錮,最後連山門關的台階都沒能邁得出去。
那時的呂聞優對她說,依你這樣不自量力的修為,跟着段修遠去了也是託人後腿、死得窩囊。
幼小的徒為被說紅了眼眶,那麼叛逆、倔強、衝動,也無比弱小。
現在,拿劍指着自己的小孩長高不少,眉眼輪廓都有了大人的模樣,但在呂聞優眼裏,和那時沒有區別。
“一句話。要不要和我比。”徒為面無表情:“我贏了就聽我的。”
“好啊。”大概是篤定她毫無勝算吧,呂聞優答應得很乾脆:“但阿娘可不會因為你是我閨女就手下留情。”
那倒正合她意。
在場眾人見識過剛才陸邪心被一擊瞬殺的場面,對呂聞優的境界有了充分的認知。那絕不是跟他們同一次元的實力。
沒人覺得徒為能贏。
不可能。
就算徒為很強,也不可能。
“妹妹,要不算了吧。”沈心泉急着走近,也顧不得管呂聞優就在邊上:“你如果有什麼話,我們一起進了魔宮也可以對鳳師姐說。”
“別天真了沈心泉。”徒為道:“我娘要殺鳳千藤。你難道聽不出來?”
而且這也不是殺不殺這麼簡單的問題。
一旦真的動起手,鳳千藤就是徹底站在了與仙門對立的位置上。就算沒死,就算贏了她娘,仙門也永遠不可能再接受鳳千藤這麼個人。
“妹妹……”沈心泉當然知道她話中那些設想極有可能變成現實,可,可她怎麼可能打得過呂聞優?
就算把在這裏的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可能贏。
“沈家的,退到一邊去。”呂聞優看着徒為:“這裏地方太小,去外頭吧。”
封印塔附近在徒為昏迷期間,紫霄宗眾人已經清掃和佈下了結界法陣,弱小的魔修無法靠近。
換言之,她們的比試不會被打擾。也不會有任何意外因素髮生。
若是能抓住些意外機會耍些花招也罷了,堂堂正正的正面較量,徒為憑什麼贏?
場地從塔內轉移到了塔外,這邊的騷動早就引起所有人注意。
杜異從塔上望着底下面對而立的二人:“老闆可真不怕死……連我都對那姓呂的夫人有點怵。”
蕪師樂道:“什麼情況?仙門內訌?打起來打起來。反正我主人已經殞命,誰也別想撈着好。還有你也是,我明明能從你身上嗅到魔的氣息,為啥你要幫仙門?魔神大人腳下怎麼養出你這種白眼狼!”
“我可不是長在魔神腳下的。我是個孤兒。”青年一笑,指指底下:“拋開仙門不談,你覺得誰會贏?”
“自然是姓呂的了。她可是我們那時候的奇才,別說修真界,你去問問哪個魔修不知道呂聞優?”他立起一根手指:“我跟你賭一百靈石。”
這賭法頗為賴皮,誰都知道要賭呂聞優。就是不知他被關在這兒這麼久,拿了錢又能幹嘛。
“那我賭一萬靈石。”杜異望着底下握劍擺出架勢的徒為,那背脊筆直,毫無怯懦,輕道:“就賭那個姑娘肯定不會輸。”
“夫人……”寧嘆雨立在不遠處,還想着要勸呂聞優,明明是母女時隔多日久別重逢的再會,她不明白為什麼她們一定要刀劍相向。
“好了小雨。”呂聞優抓着劍:“你求我帶你出來,跟我約好的什麼?”
凡事都要聽夫人的話。
她又看徒為,見她同樣握着劍沒吭聲,知道此事再無扭轉的餘地,往後一退:“……三、二……”
一。
最後一個數落地的瞬間,徒為脊背一綳抬起劍,可呂聞優的招雷術更快。
轟——!!
眾人被震耳欲聾的雷鳴震得耳膜生痛,視網膜只餘一片刺目白光,明明擱了老遠一段距離,那雷電的威力也波及到這邊,龐金良往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額角頓時全是冷汗。
“這……這也太不手下留情了吧……”
呂聞優對自己的女兒居然也這麼狠。
“怎麼樣,小寶?”
黃金一樣炫目但又如同□□一樣迅捷猛烈的雷電直劈徒為頭頂,她在那一瞬間是不可能閃開的。
黑煙消散。
慢慢露出徒為的身影。
她毫髮無損,但手臂顫抖,那柄長劍上的靈力護罩已被這一擊粉碎得毫無殘骸。
倘若沒有寧嘆雨幫她強化了那一下,現在躺在地上的就是徒為自己了也說不定。
“還要來嗎?”呂聞優問她。
“……廢話。”徒為很快調整姿勢,劍刃化作一條火蛇,抬步沖向呂聞優。
她的劍法大多修習自鳳家劍訣。鳳家的劍招講究一個貼身作戰,靠得越近,劍訣越花樣多變,威力更高。一招劍氣天網便可禁錮對手身形。
可呂聞優怎麼會讓她如願。
一下、兩下,火焰在空氣中蹦着火星子炸着靈力波,都沒碰到呂聞優的衣角一下。
空揮。空揮。空揮。
一旦出招慢了一瞬,立刻被抓住破綻,靈力光束打在徒為上臂,痛得長劍險些脫手而出。她往後退出好幾米,晃了下步伐,臉色發白。
呂聞優根本沒用力。
剛才那一下如果更狠一點,是可以直接將徒為手臂卸掉的。
“疼嗎小寶?”她問。
徒為控制着劇痛不止的骨骼,拼了命往指關節注入力量,才勉強再次抓緊劍柄。
“這有什麼。”她吸氣道:“這還不是,最痛的。”
最痛的是五年前被困在山門關內的那個晚上。
深感自己的無力的那一刻,才是最痛的。
現在自己還能和呂聞優,和那個曾經在她看來猶如不可攀登的高峰的母親過上好幾招,已經出乎她意料。怎麼能算是痛?她應該笑才對。
“……”呂聞優一轉手腕,劍刃在昏暗夜色中寒光刺目:“小寶似乎從沒學過段家劍訣吧?你現在用的,都是鳳千藤教你的劍法。那娘今天便教教你,段家劍訣是什麼樣的吧。”
唰。
風動與空氣被切斷的聲音迎頭一擊,徒為根本沒看清任何劍光軌跡,呂聞優的劍就好像在這過程中消去身形,與環境融為一體,到眼前時才顯現,她錯愕,知道來不及,還是迅速提劍去擋——
從一開始,所有人都知道,徒為贏不了。
口號再好聽,想法再堅定,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都不過一盤散沙。一旦被打趴下就什麼都不會剩下。
“沈隊長……”龐金良目睹那無形無影的靈力劍刃刺穿徒為肩背,在她血肉中又爆開,不忍再看:“讓呂尊者住手吧……這根本,根本不是比試!”
單方面的碾壓怎麼能算是比試。
呂聞優分明從一開始就知道徒為贏不了自己。
“徒為!”
旁邊的寧嘆雨忽然驚叫出聲。
眾人抬頭,只見場地中央,身上已經挨了數刀的徒為膝蓋一彎,劍尖插在地面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段家的無影劍法伴隨着靈力炸裂波,不止是割裂血肉那麼淺薄的疼痛,一旦被刺中,不屬於自己的靈力會在體內漸漸佔據遊走,不少修士都曾死於這個劍訣下,而且死得極為凄慘。
寧嘆雨怕呂聞優真的生氣起來會殺了徒為,衝上去喊道:“夫人,已經夠了吧!徒為已經……已經輸了……”
呂聞優甩掉劍上血沫,抬起左手。
“夫人!!”
千年冰花在她掌中綻開,化為一條巨龍,無情擊向徒為。
最後一擊,必要將她打得手不能拿劍,膝蓋再不能苦苦支撐,再不能翻身反抗。一口血被胸腔擠壓着噗地噴洒在地面,劇痛幾乎讓她魂魄離體,意識與軀體斷聯,伴隨着遠處眾人慌亂大叫的聲音,徒為猶如斷線風箏,往後仰倒。
“——徒為!!”
很冷。
一切聲音都彷彿消弭。
很痛。
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屬於她的。
眼皮也很沉,連呼吸都趨近於無力。
呂聞優沒有要殺她,但比殺了她還要無情。不過是在告訴她,現在的她,和五年前也沒什麼不同。
小孩子任性狂妄,不看場合,不自量力。
……是嗎?
黑夜降臨在沉重的眼瞼上,她再也無法動彈。
“丫頭,丫頭。”
漆黑中,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道:“你就要這麼放棄了?”
“因為,我輸了,沒辦法。”她用微弱的神識回答。
是輸得徹底。
明明比試前大放厥詞,卻連像樣的抵抗都沒能做到。
“那你真的不去魔宮了?”
“……”
徒為,來找我。
她咬牙:“我想又有什麼用?我根本……”
“你可以的。”石像老爺子道:“你不妨先睜開眼睛。”
睜眼?她連呼吸都困難,還睜眼……
眼皮竟然沒有想像中的沉重,她皺眉抬頭,在漆黑中看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盤腿坐在半空。身形還是半透明的。
說起來,好久沒見到石像老爺子的真身了。
“這是你的識海,我現在在識海里和你交流。”他摸着鬍子道:“時機成熟。差不多該把真相跟你講了。”
“什麼真相?”
“你先告訴我,你想贏過呂聞優嗎?你想去魔宮嗎?你……真的想要去到世間最高峰嗎?”
最高峰,九重天。
“你這語氣,好像你知道怎麼去一樣。”
“我確實知道,你也不想想我怎麼死的。”他不欲與她多說,也沒那時間:“謁見天梯需要代價。醇厚之血。鳳搗儀當年拿她親生女兒獻祭,失敗。我拿自己獻祭,照樣失敗。可見我們的血還不夠。”
“你的意思是……”
“對,丫頭。你的血,或許可以。”他看着她道:“古籍里寫的活祭,其實就是接受天雷考驗洗禮。你若能在天道的使者手裏活下來,通往九重天的天階就會出現在你眼前。”
徒為覺得哪裏不對,皺眉:“但我的天煞命格不是也會被雷劈?”
“對。這就是我要說的。段家無數後人,也不是沒出過佼佼者,但出生就自帶天煞命格的……說實話,只有你一個。”
他道。
“所以我從第一次見你時就在想,天道會不會就是選中了你,所以才降下這種命格在你身上。”
“但,這雖是天道的授意,也不代表你就一定能謁見天階。”
“隨着你境界越來越高,命格定好的命數便離你越來越近。可我怎麼也不覺得你已經做好了準備。”
當初,石像老爺子只想着這女娃娃也許可以替自己完成夙願,所以才一直跟着她,想親眼看看她何時會迎來天雷考驗。
至於最後徒為的死活,他其實並不在意。
“但現在你要是沒做好準備就死了,我這人心也是肉長的,多可惜啊。”他點點徒為的眉心:“所以這些年我趁你沒注意,在你脈絡里施加了枷鎖,禁錮了一部分你的靈力循環。想着也許可以慢放你的境界突破,阻止天道感應到你。”
“現在看來成功了。不然早在山喜那事時,你就已經被劈死了。”
段家血脈與心訣起源的這位老祖先也不得不承認,有那麼點被眼前這姑娘的努力與汗水打動。
明知前方是崖壁還敢往下跳的人,不多。
她就算不夠英明,但那股勇氣已經足夠撼動他的內心。
而現在,阻礙出現了。
一往無前的大道為她分出了兩條路。
一條通往魔宮與生死未知,一條通往仙門與寧靜祥和。
“我是在讓你選。”
“以我的實力,我只要魂魄不散,便可以一直這樣阻擋你進一步的境界提升。換言之,天雷不會來,你也不會死。”
“但你如果執意要選生死未知的那條路,那我便在此刻解開你脈絡里的靈力限制,讓你繼承我真正的一部分力量。但天雷也會在不久的將來降臨,也許是一個時辰后,也許是兩個時辰后,生死都由不得你。”
“段徒為,你要怎麼選?”
石像老爺子對她伸出一隻半透明的手。
拒絕,她就會這樣陷入沉睡,然後她娘就會替她解決一切吧。
握上去,便再無回頭路,死了,誰也無法保證還會有來世。
徒為上輩子在廢棄工廠的垃圾堆里出生,無父無母,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家人”、“朋友”的存在。
所有笑着說要做她的母親父親,朋友的人,最後都捨棄了她。
她的價值畢竟比不過他們手裏那袋金幣。
她被賣到過很多地方。
地下賭場、拳擊場、甚至當過軍方的少年兵,不過她年紀小,生得又實在太瘦,大人們最後連一個麵包都懶得打發給她,徒為第二天醒來,又被賣到新的地方。
這就是她短短十二年的無意義人生。
不被允許有自己的意識,活着沒什麼貢獻,死了也沒人會記起。
也就只有教會的修女願意收留她教她認字,不過第二天那個修女就被闖進來的強盜殺了。
這輩子的生活,是上輩子的徒為求都求不來的。
有食物,有溫暖的被窩,有像修女一樣的家人,還有很多朋友。
死掉也太虧了。
誰會選擇生死未卜的道路?
只要放棄一個人,就能繼續擁有從未有過的那些事物。
只要,放棄一個人。
“丫頭,想好了嗎?”石像老爺子問道。
徒為沉默,慢慢點頭。
“那麼,你的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