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漆月洗完澡就回了自己房間,老房子隔音太差,她聽着隔間不斷傳來漆紅玉抓癢的聲音。
漆月也睡不着,隔着腐朽的木窗望着窗外一輪月亮。
同樣出現在漆月視野里的蚊帳,用的年頭太久而逐漸發黃,更遠的月亮卻皎潔不可逼視。
清冷冷的像漆月白天在學校看到的那張臉。
她煩躁躁的翻了個身不再看月亮,腦子裏卻忍不住想:姓喻,三個字的名字,叫什麼呢?
她不知道一個什麼樣的名字才能配得起那張臉,依稀記得語文課上老師念過的詩里有些很美的字眼。
但那些難得出現在課堂的時間都被她呼呼大睡了過去,美麗的字眼並沒在她腦子裏留下痕迹。
所以這時她只能想到:
喻小花。
喻裝叉。
再不就來個最反差的喻大壯。
漆月煩躁躁的又蹬了一下腿,但這舊木板搭成的床太小,她長大以後手長腳長的,一個不注意腳趾直接蹬在了木板上,生疼。
漆月罵一聲“k”,一把扯過毯子蒙住頭。
那女生叫什麼跟她有什麼關係,明明都已經告訴大頭她不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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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漆月上午去了趟醫院,找到主治醫生:“奶奶癢的睡不着,有什麼更好一點的葯么?”
醫生:“癢是腎病的一個常規反應,其實忍忍……”
漆月瞪着他。
醫生笑了聲:“小丫頭好厲害啊,其實有款進口藥效果還可以,但就是單純止癢,性價比不高。”
漆月:“看不起老子是不是?老子有錢。”
醫生:“別在我面前一口一個老子的,我年紀都可以當你爸了。”
漆月翻了個白眼:“我又沒爸。”
醫生笑看着漆月,心裏卻嘆了口氣。
他知道漆月沒爸,畢竟漆月一個人拖着盲眼的奶奶在他在這裏看了這麼多年腎病,漆月的家境他最清楚。
漆月是漆紅玉從孤兒院收養的,沒爸沒媽,看着厲害得狠,其實心軟得一塌糊塗,當醫生的看過太多“久病床前無孝子”的案例,唯有這小丫頭,一點罪都捨不得她奶奶受。
從還在上小學的時候,漆紅玉住院時就是漆月一個人忙前忙后的照顧,漆紅玉在醫院躺了幾個月,漆月那麼小一個人拎着開水瓶,一天好多趟樓上樓下的打水,從沒讓漆紅玉生過褥瘡。
醫生心疼漆月,這麼多年來漆紅玉的醫藥費不知花了多少,他本來想幫漆月省點錢來着。
漆月不耐煩的很:“快點開藥,不然我去小學把你兒子打一頓信不信?”
醫生笑:“信信信。”
漆月蹬蹬蹬跑下樓去交錢,摸出一堆零鈔。
收銀員皺眉:“你掃碼付錢嘛。”
漆月:“不,就現金。”
這是她昨晚飆車比賽贏來的,那麼危險刺激,從來只用現金。
這麼些年雖然有漆紅玉的養老金、和收養她后的每月補助,還有她去修摩托車和偶爾去錢夫人那裏賺點錢,但漆紅玉的醫藥費實在太高了。
這次漆紅玉病情一惡化,又做了不少檢查買了不少葯,她卡里已經沒錢了,但是對着收銀員,還是渾不吝的笑着撐住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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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錢夫人去巡場的時候,看到漆月一個人蹲在酒樓門口抽煙。
笑眯眯的扔了煙頭跳起來:“錢夫人,我來打幾天工行么?”
錢夫人知道漆月這是又沒錢了,還是問了句:“不上學?”
漆月嗤了聲:“那破學有什麼好上的。”
“奶奶那邊怎麼交代?”
漆月的語氣像在說個天大的笑話:“就說競賽補課唄。”
錢夫人瞟她一眼:“你明明知道你要是好好學,參加競賽也不是不可能。”
“嘁,有什麼意思。”漆月笑嘻嘻的拍馬屁:“還是像你這樣有意思。”
她上下掃一眼錢夫人,矮小而瘦弱,一身漢代縐紗長袍,胸前掛一串佛珠,手腕上也繞一串佛珠,整個人看上去仙風道骨的,哪裏能想到是這樣厲害的老闆娘。
錢夫人:“有意思嗎?”她擼起袖子,脫下佛珠給漆月看自己胳膊上的疤:“還覺得有意思?”
漆月從小性子野,也算見過一些場面了,錢夫人胳膊上如老樹根一樣盤根錯節的疤,還是讓她覺得觸目驚心。
錢夫人:“我腿上也有,比這還厲害。”
難怪大夏天也總穿長袖長褲,手腕上還戴着佛珠。
漆月小聲問:“怎麼弄的?”
“再早些年頭,過了邊境線不知有多亂,我跟人搶生意,那人在我車裝了炸彈,還好我命大,一半啞火了。”
漆月抿抿嘴:“享得多大福,受得多大罪。”
錢夫人笑了一聲:“小丫頭有點膽魄,但這麼多年我也算看着你長大的,我跟你說句實話,要是我有個女兒,我絕不讓她選這條路。”
漆月半晌不說話。
錢夫人以為她聽進去了,正要進酒樓。
漆月小聲:“有媽的孩子才有的選。”
“我沒媽。”
錢夫人背影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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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月在錢夫人酒樓里打了一周工,漸漸口袋裏有點錢了。
這天她騎着摩托往家趕的時候,騎到巷口一個急剎:“蘋果打折賣啊?”
老闆熱情招攬:“嗯嗯,那些不是很新鮮了,你要新鮮的稱這些,今天剛到的貨。”
漆月下車摘下頭盔:“不,就來點這打折的。”
她低頭一個一個認真把蘋果撿進袋子,略新鮮些的給奶奶,不新鮮的給自己。
她停了摩托車吹着口哨回家:“奶奶,看我給你買了什麼?”
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人回應。
漆月的一顆心沉了下去:“奶奶?”
她衝進去,看到漆紅玉倒在地板上的身影,她心跳的不行,但從小到大這樣的情景她也經歷了好多次,這時自有一股鎮定:“奶奶別著急,我馬上打120。”
漆紅玉虛弱的伸手攔她:“別打,費錢呢,我就是有點感冒。”
多年的腎病嚴重拖累了漆紅玉的身體,一感冒就虛弱的不行,想自己摸索着走去廁所都摔在了地上。
漆月扶着漆紅玉起來:“燒不燒?我先去買葯,如果明早還不行,我們就去醫院。”
照顧完漆紅玉,漆月趴在陽台上對着外面喘口氣。
今晚的月亮還是很美。
她忽然想:不知道喻裝叉在幹什麼呢?
也許在看書,也許在彈鋼琴,也許在吃很精緻的做成一朵朵花那樣的點心。
總之,在跟她過截然不同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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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漆紅玉感冒這段時間離不開人照顧,漆月暫時辭去了錢夫人那邊的工作。
她白天去學校晃一圈,摩托車行有人要修車她就過去,晚上不好意思麻煩鄰居幫忙看着漆紅玉了,她就自己在家守着。
漆紅玉:“不上晚自習?不是還有競賽培訓?”
漆月:“嗨,我太聰明了,進度把所有人遠遠落下了,老師讓我回來自習呢。”
這天漆月到學校的時候,發現一堆人圍着秦沖。
秦沖是關係戶的兒子,典型的紈絝子弟,因為成績實在太差了被塞到了(7)班,他家人也無所謂,反正拿個高中文憑送出國就行。
秦沖:“漆老闆,來不來?”
漆月:“來什麼?”
秦沖:“我跟周園打賭呢,看誰能追到高嶺之花,對方就輸一萬塊錢。”
一說高嶺之花,漆月腦子裏立刻浮現出那張冷月一般的臉。
她眉毛挑了挑。
秦沖:“漆老闆你也來嘛,你要是贏了就能收我和周園的兩萬。”
兩萬,對現在的漆月來說確實是一筆能解燃眉之急的錢。
大頭在一旁吹口哨:“漆老闆上啊!”
漆月瞟了他一眼。
大頭立刻不敢出聲了。
漆月轉向秦沖:“你們別飢不擇食了,裝叉犯你們都有興趣?”
秦沖:“好玩嘛,臉長得好啊。”
漆月:“要玩你們玩,反正我對裝叉犯沒興趣。”
她大剌剌扯着書包在座位上坐下。
大頭湊過來:“幹嘛呀漆老闆?兩萬塊錢呢,不要白不要,難道還有你搞不定的妹子?那喻宜之一看就沒談過戀愛,你搞定她不是分分鐘的事。”
那是漆月第一次聽到喻宜之的名字。
不知是哪兩個字?怡知?還是儀知?
漆月冷着臉說:“沒興趣就是沒興趣,跟她說話犯噁心。”
下午下了課,漆月騎着摩托往校門口走的時候,看到喻宜之和秦沖站在一棵香樟樹下。
秦沖背對着漆月,看不到臉上的表情,但手舞足蹈的動作浮誇。
倒是喻宜之的臉看的清楚,在薄暮風中像天邊剛升起的月亮,白得惹眼。
秦沖不知說了些什麼,轉身走了,喻宜之一個人在樹下站了會兒,風拂動她黑色的長發,乾淨得不像話,一身又垮又土的校服不知怎麼被她穿的那麼好看。
漆月一個急剎,煩躁躁的罵了聲“k”,扯下頭盔向喻宜之走過去。
“喂。”
喻宜之回頭。
“別搭理他和一個叫周園的,他們拿你打賭呢,誰追到你就能贏一萬塊錢。”
喻宜之淡淡看着她:“你賭了嗎?”
“什麼?”
“你有沒有參加他們的賭局,賭能不能追到我。”
漆月拎着頭盔笑得渾不吝的:“我賭了又怎麼樣?想教訓我啊?”
喻宜之搖搖頭:“我是說你賭了的話,我可以讓你贏。”
“我可以跟你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