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法器認主,往往需要通過血液,才能建立契約。
這劍在他蟄伏這麼久,沒想到打的是這個主意。
蘭亭自重新醒來后,第一次產生被激怒的感覺,原本平靜的情緒被打破,他看着手中的長劍,眼神逐漸變得黑沉。
一把劍被打造出來,不會是這種銹跡斑駁的樣子,它曾經肯定遭受過什麼重大傷害。
一滴血就能剝落青銹,並且讓它恢復,辦法很簡單,但蘭亭打心眼裏覺得膈應。
他此一生,有且只會有一把佩劍。
即使血被逼出來,但剝落的銹跡也沒有生回去,銹劍尾端露出漆黑的劍刃來。
劍刃顏色濃重如滴墨,沒有任何反光和花紋。
蘭亭一把將劍扔開,擦擦手上的晦氣,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真丑。”
銹劍這次沒有再漂浮着,而是順着蘭亭的力道,砸在地板上,安靜躺着。
渾身上下都彷彿在透着,一股生無可戀的氣息。
蘭亭沒有再把眼神投給銹劍,隨着最後一點日華消磨殆盡,他眼前歸於黑暗。
鴣鳥喜陽,這術法沒辦法藉助月華施展,蘭亭也沒多遺憾。
他伸伸懶腰,將剛才的怒氣收的徹徹底底,隨後閉眼在床上假寐。
他睡眠向來很淺,即使是極其細微的聲音,都能把他吵醒。
但蘭亭性格過於警惕,再加上現在沒有實力傍身,在陌生的環境下,這樣的警覺反而讓他更舒適。
四周安靜下來后,所有的聲音都盡入他耳中。
飛鳥撲扇翅膀飛過,蜘蛛在樹上結網,蟲子頭頂觸鬚晃動尋路……
夾雜着越來越涼的陰氣,一點一點,從遠處的街角,一路爬過來。
穿過並不嚴密的鐵柵欄,掠過草叢,順着外牆而上,最後停在窗邊。
蘭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睜開眼睛,站在了窗帘之後。
他伸手將不斷浮動的窗帘拉開,跟外邊死狀凄慘的女鬼對視。
人死後就會變成鬼,鬼身上存在陰氣,一旦死時怨氣過於深重,那麼陰氣產生質變,就會化厲。
厲鬼中也分腦子清醒,和腦子不清醒的,前者清楚明白自己的仇人,後者只會濫殺無辜。
眼前的女鬼頭髮散亂,滿臉血跡,身上雖然纏繞着黑霧,但仔細看,也能看出黑霧之下,無數青紫斑駁的傷痕。
但她臉上除了血,更多的是由內而外的紫黑——這個女鬼,死於窒息。
女鬼猩紅的眼珠中,雖然帶着厲鬼一貫的戾氣,但神色多少還算清明。
蘭亭就站在窗邊,跟她對視,不閃不避,面對對方駭然的模樣,仗着自己是瞎子看不見,表情變都不變一下。
對方大概也清楚,跟個瞎子對視的行為,有些傻逼可笑,於是很快眼神閃動,開了口。
嗓音沙啞難聽,像是吞了無數砂礫:“……請您,幫幫我。”
對方開口后,蘭亭的神色才有所鬆動。
在他的感知中,面前這一團人形陰氣十分微弱,魂魄半壞不壞,透着一股子即將魂飛魄散的味道。
明顯是跟人鬥法,失敗后敗走,逃到了他這裏。
見蘭亭遲遲不說話,女鬼親眼見過他的本事,表情扭曲地講到:“一個月前,我找顧歸溪復仇的時候,不慎被他身上的玉佛囚困。”
女鬼抬頭:“要不是您砸了那玉佛,又幫我取了一滴心頭血,我怕是早就魂飛魄散了……”
說到這裏,她猛然竄進來,整個人一矮,也不管蘭亭看不看得見,徑直跪下。
“那次他們商量對付您,我知情卻不告知……罪該萬死,請您原諒!”
女鬼恨極了顧歸溪,同時也恨蘭亭這個,顧歸溪明面上的“男朋友”。
那次承情並沒有讓她對蘭亭改觀多少,後邊隱瞞不報,也不過是想看狗咬狗。
但沒想到蘭亭實力這麼強,那道士放棄對付蘭亭,反而差點把她打個半死。
走投無路下,她只能來找蘭亭。
女鬼說完低頭很久,沒有聽到回應讓她十分心慌,半天抬頭看,眼前哪還有青年的身影。
蘭亭早在她跪下的時候,就已經到了一邊凳子上坐下,此刻還好心情地晃了晃。
“擅自參與他人因果,對我並沒有好處,你又憑什麼覺得,我會幫你?”他說話毫不留情。
女鬼表情一頓,遲疑道:“您白天拍肩三次,難道不是讓我,半夜三點來找您嗎?”
蘭亭原本還不動聲色,聽到這話卻是十分古怪:“什麼東西?”
他道:“我不過是拍滅他一盞火,給他添點樂子。”
女鬼意識到自己理解錯誤,立馬尷尬閉嘴。
氣氛有一瞬間的沉默,蘭亭又開始前後晃動椅子,食指敲擊扶手。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開口:“萬事萬物都有得失,要我幫你可以,但要付出的代價,同樣不小。”
女鬼想也不想:“付出什麼我都願意!”
她死狀凄慘,此刻說話的時候,眼角流出血淚,看着十分悚然。
“您要什麼?”
蘭亭轉向她:“你的功德。”
“先別急着答應。”蘭亭輕笑一聲,“我要的,是你前後三生,所有功德。”
“你若同意,我會先取功德,下一世你會因為失去功德,從人轉投畜生道。”
女鬼仰頭看着他,語氣堅定不移:“只要您能幫我復仇,下一世就算變成畜生,我也願意。”
蘭亭驀然笑起來,隨後一揮手,靈氣就將女鬼揮出窗外。
一瞬間,女鬼只覺得自己身上好像失去了什麼,整個人忽然變得無比沉重。
她浮在窗外,見蘭亭走過來,緩緩拉上窗帘,丟下一句:
“交易成立,三天後我會來找你。”
聽完,女鬼就不受控制地,被動離開。
人要獲得功德,往往需要做很多很多善事,但要掠奪功德,卻只需要這麼簡單一個契約。
實在諷刺。
將手中淡金色的薄霧,來回扭曲成不同形狀,蘭亭的靈力包裹上去,半晌卻沒有任何作用。
“果然,”他語氣並不意外:“魂魄和身體不合,功德無法積攢。”
像是拋球一樣,戲弄這團金色薄霧,蘭亭沒有丁點留念,道:“危月燕。”
天邊星辰亮起來,青年打了個響指,那功德就一分為二,半份飛向星辰。
蘭亭抬眸,漫不經心道:“……太弱了。”
最後耳朵側向窗外樓下,蘭亭撇撇嘴,回到床上躺下。
凌晨世界寂靜,只有蟲鳴和腳步聲漸遠。
蘭家的宴會辦的很快,但並不倉促。
相處之後,蘭家人也發現了,蘭亭自己對於白髮和眼盲,並沒有多痛苦在意。
所以他們商量之後,還是對外公開了這個消息。
意料之中的,整個錦川的人都很震驚。
蘭家小少爺跟顧家的談個戀愛,把眼睛彈瞎了。
消息不脛而走,當天穆椿到宴會後,親口從蘭霖那邊得到肯定答案,整個人都要哭暈厥過去了。
宴會上來的人很多,以前原主參加宴會,都總是顯得很局促,不太喜歡見到很多人。
考慮到這一點,再加上蘭亭的身體情況,他們就讓蘭亭遲一點入場。
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引用日華,打開靈目。
蘭亭此刻正在穿衣鏡前,並不像外界人傳的那樣,瞎了眼睛四處碰壁,可憐巴巴的。
他身上穿的衣服很奇特,橘紅的色調,大袖在袖口繫上綁帶,寬大的衣領外翻,上衣短,下邊的袍子卻很長。
像是唐裝,但又古怪奇特。
除此之外,蘭亭還將自己長到後背的白髮梳起來,高高的馬尾垂落,右耳耳垂上,還戴了個單邊紅色耳墜。
這身衣服是蘭亭仔細描述,蘭家找人做出來的,跟他從前愛穿的衣服像了七八分。
衣服一套,鏡子裏的人,已經七分不像原主,而像他蘭亭。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來人沒有招呼,直接推門。
一踏進來,就見到這樣打扮的蘭亭,對方側目過來,那雙傳說中已經瞎了的眼睛,就投諸幾分淡漠。
穆椿保持着開門的動作,整個人愣在原地。
他生了一張娃娃臉,二十四五歲,但看起來像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穿着西裝莫名幼稚滑稽。
蘭亭下一秒就收回視線,問:“誰?”
穆椿如夢初醒,連忙小跑過來,臉上還掛着痛哭過後的淚痕。
“我靠,你這一身怪好看的。”
他咂咂嘴,琢磨:“跟古裝電視劇里,走出來的高人似的。”
一瞬間氣勢收攏,蘭亭彎起眼睛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問:“你來做什麼?”
穆椿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連忙說:“你爸和你哥放了話,誰能找到辦法治好你的眼睛,蘭氏正在開發的成春園項目,就跟他合作。”
“你想走後門?”蘭亭側目過來。
穆椿頓時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哪兒能,我家辦喪葬的,參與這個幹嘛。”
他道:“不是,是門口來了個小夥子。”
穆椿表情嫌棄:“他穿的跟騙子一樣,自稱什麼山的道士,偏說自己能治你。”
原本就是想把這件事,當做笑話講出來,讓好朋友開心一下。
但穆椿沒想到,蘭亭卻真的來了興趣。
“哦?這倒是要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