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吳家有女初長成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之夜,暮色降臨,滿街華燈初上瞬間變成滿天星光。吳倩的雙手搭在市中心過街天橋的欄杆上,望着月色中這座熱鬧的城市陷入沉思,這座城市曾熱情的接待過她,也曾無情的拋棄過她。
涼涼的晚風輕輕拂過吳倩的發梢,這種輕撫好像一位老人在撫摸懷中的孩子,讓吳倩瞬間感到非常的輕鬆。這是15年來吳倩唯一一次感到人世間的美好,原來人間還是值得的。
因為她終於成功了,終於從生活的泥潭裏走了出來,也終於不再為錢發愁了!現在的吳倩雖然仍舊單身,但她有了自己的事業,不僅僅是一名心理導師,還是一名作家,更是一名慈善家。她忍辱負重的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
在這之前她經歷了無數次的失敗,無數次的質疑,數不清的嘲諷……。像虐戀、網暴、眾叛親離、輕生、電視劇里的狗血劇情在她身上都上演過,不過好在這些她都熬過來了。
我們且從她的出生說起。那是1990年,好多地方的老百姓還在溫飽線上掙扎着,農曆9月份的西北已經很冷了,一位20出頭的少婦在一個小破屋裏生下了吳倩,瘦成電線杆的年輕小夥子初次為人父,看着剛生完孩子的女人,還有在炕的角落裏哇哇大哭的嬰兒不知所措。
貧窮是一方面,婆婆對這個新媳婦也不怎麼見待,處處為難女人。所以吳倩一生下來就連件裹體的爛衣服都沒有,女人只好拿夫妻二人蓋的破被子包裹着吳倩瘦貓般的身子。
直到吳倩滿月,看不下去的大姨拿吳爸的破襯衫給吳倩縫了一件衣服,哦,那叫衣服嗎?泛黃的小襯衫上足足有百十個補丁,不過比用一張大破被裹身還是要好很多,這件補滿補丁的襯衫彷彿是吳倩人生千瘡百孔的一個預兆。
吳倩從小就身子弱,還超級愛哭,尤其到了後半夜,像中了邪似的掙死挖命地哭。吳媽只能站起來,左手抱着吳倩,右手輕輕地拍打着吳倩的小背在小土炕上轉圈圈,同時哼着“哦呀哦,哦呀哦,哄娃娃睡覺覺,睡醒來了浪門門……”的歌謠。
左臂抱酸了,就換右臂抱。這一套哄娃的動作吳媽不知道做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才將吳倩拉扯大。雖然有時候吳爸會和吳媽輪流用肚子托着吳倩睡覺,但也有時候吳爸會被孩子的哭聲擾的很煩,一句“把你大往遠了抱”的怒言吼向吳媽,吳媽敢怒不敢言,只能抱着孩子一個人在角落裏偷偷抹眼淚。
轉眼間,吳倩已經三歲了。話說小孩本來一歲多就會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可吳倩到了三歲還連媽媽都不會叫,村子裏的人都以為吳媽生了個啞巴,連吳媽自己也認為生了一個啞巴,看過的醫生說孩子營養不良導致的,用有的小孩開言遲來安慰吳媽。
直到一天的晌午,吳媽端着飯坐在院子裏給吳倩喂飯,喂着喂着,吳倩突然說了一句“不吃了”,吳媽又驚又喜“這她大會說話了”。
吳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於是對吳倩說:“倩倩,再說一句給媽聽”。
吳倩奶聲奶氣的說道:“媽,我吃飽了,不吃了”。
雖然吳倩說話咬字不清,還有點大舌頭,但好歹是會說話了,這可把吳媽高興壞了,小跑着跑向在裏屋吃飯的吳爸“咱倩倩會說話了”,吳爸聽了自然是很高興。
就這樣吳倩從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變成了一個說話有點大舌頭的傻姑娘,之所以說吳倩是傻姑娘,吳倩確實看上去有點傻獃獃的,翻年的四月份,吳媽又生了一個女孩兒叫吳一。吳一不像吳倩那麼瘦弱,生下來就白白胖胖的,還長着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
因為吳一長得惹人愛,又是婆婆接生的,所以吳一小時候就由婆婆帶着,斷奶之後,吳一就跟爺爺奶奶一起睡。所以吳一從小就跟爺爺奶奶最親,不過,這讓吳媽很省心。吳爸也在吳家二爺的幫助下,在省城當了建築上的工人,一家子的生活才算是好了起來。
時間過得飛快,1995年吳媽又生了一女孩,取名吳定。自從三姑娘吳定生下來,吳婆婆對吳媽厭煩的很,走到哪都罵吳媽生不了男孩,加之吳定長的又瘦又黑,死活不願帶。吳媽只好去山裏下地幹活的時候,把吳定綁在背上,孩子睡著了就放到背陽的牆角下讓吳倩看着。
大多數時候吳媽會把吳倩留在家裏看孩子,吳倩就當起了媽媽的小保姆,不過吳媽指望吳倩看孩子,自然是好不到哪裏去,吳定跟小時候的吳倩一樣愛哭,沒有奶粉了,吳倩會把自己的小指頭塞進吳定嘴裏...
雖然餓壞的小吳定肯定是吃不到奶,但這招還真管用,前一秒還哇哇大哭的小吳定,舌頭一碰到指頭就拚命的飲吮起來,儘管吳倩的小食指被小定定的嘴巴吸的疼,但好歹孩子不哭了,吸着吸着也就睡著了。
小吳定可以說是在吳倩的小背上長大的,這孩子不是一般的淘氣,會走路了也不下來走一步,就喜歡在吳倩背上爬着。吳倩有時候背的很累了,想放下歇會,結果一放下來小吳定就哇哇大哭,惱人得很!
1996年,吳倩六歲了,到了該上學的年級,就安排到家門口附近的小學讀書,可惜吳倩不是個讀書的料,儘管吳媽在吳倩四五歲的時候就教會了漢語拼音和十以內的數字,但吳倩考試從來沒有及格過,不是十多分就是二三十。
吳倩雖然學習不好,但在學校里要數吳倩穿的最新。書包,文具盒都是吳爸在省城買的雙肩包,雙層文具盒,那個年代,村裏的孩子還背的是父母用小布頭縫的書包,因為吳爸在省城當工人,在村子裏算的上是有錢人,另外吳爸對這第一個孩子還算的上比較上心。
吳倩的身子一直很弱,在加上5歲就幫媽媽帶娃,個子也是同齡小孩中最矮的,還動不動就頭疼,貧血。後來雙耳也失聰了,吳爸吳媽也帶吳倩看過好多醫生。打吊針,吃中藥都是吳倩童年的日常。
隨着時間的推移,吳倩的身體也慢慢的康復了,只是耳朵一直沒有好轉,耳朵一旦聽不見了,整個人看上去就呆呆傻傻的。吳爸有個毛病就是亂取葯,亂投醫,甚至給自己的孩子親自打針。就給吳倩的耳朵滴過各種葯,每次滴完,疼的吳倩都要撕心裂肺地哭一次。
看到吳倩每次用完葯痛苦的樣子,吳媽心疼地埋怨吳爸,“你不要再給娃亂點葯了,你帶娃到醫院檢查一下,倩倩的耳朵就是你給點壞的,你當大的不心疼,我當媽的還知道心疼”。
吳爸在吳媽不停的鞭策下,終於答應帶吳倩到縣醫院去檢查,吳爸帶吳倩在大廳掛了號,然後在二樓耳科門外的椅子上排隊。還好人不多,吳倩前面就兩個人,都帶着倆小孩,貌似也都是給小孩看耳朵的,“原來還有跟我一樣耳背的孩子”吳倩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心裏嘰咕着。
“下一個,吳倩”裏頭的醫生朝着門外喊,吳爸牽着吳倩的手走進去后,穿着白大褂的醫生示意吳爸父女坐下。
“娃耳朵哪裏有問題?”醫生問吳爸。
“我家這娃耳朵聽不見,而且還經常淌朧,你給瞧瞧”。
“來,過來坐到這個椅子上”醫生指着醫療機械下的椅子對吳倩說。
吳倩戰戰兢兢地走過去,坐在椅子上,“頭往左偏”醫生說著戴上放大眼鏡,打開機械上面的照明燈對準吳倩的耳朵,用手掰大耳洞向里看了看,然後接著說“轉過去,換左邊的耳朵”。
吳倩調整了方向,醫生看完吳倩的左耳朵說“娃的耳膜破了,左耳的耳膜剛長好不久,右耳的還沒有長住,孩子還小,應該能長好,長不好就成做手術的了”。
“長不好就成做手術的了?”吳爸向醫生再確認了一遍。
“嗯,我先把娃右耳的膿清洗一下,再給開點消炎藥,看能不能自愈,後面長不好了再做手術”。
吳爸應了一聲“好”。
醫生拿出雙氧水,棉簽開始給吳倩清洗右耳,醫生向吳倩耳朵滴入藥水的那一剎那,疼的吳倩“呀!”了一聲,並條件反射的縮了縮身子。
醫生用安撫的口吻說:“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吳爸也也跟着重複了一遍醫生的話。
醫生一頓操作下來,總算是把吳倩耳朵里的膿痂清理乾淨了,雖然很疼,但吳倩感覺聽力好了許多。
吳爸拿上醫生開的藥單到藥房取了葯,帶着吳倩到醫院附近的牛肉麵館吃了一碗牛肉麵就回家了。回到家吳爸把事情的經過跟吳媽說了一下,吳媽擔憂地說:“萬一長大長不好咋辦?耳朵裏面的手術可不好做,做手術還得從頭上動刀”。
吳爸自然心大,用寬慰的口吻說:“放心,能長住,小孩的肉肯長,左耳都長住了,右耳肯定能長住,你就少操心了”。
吳媽沒再說話,不過後面還真是令吳媽擔心的事發生了,吳倩的又耳徹底的失聰了,並將伴隨她一生。
正是麥熟六月,吳爸也在家多待了幾天,幫吳媽收割完家裏的兩畝麥子就回省城打工去了,吳媽依然守着幾畝地,帶着三個孩子。
兩個月後,吳媽發現自己懷孕了,這次吳媽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又懷孕了,有百分之五十生兒子的概率,憂的是怕再生個女孩,吳媽不知如何是好。
省建的工地上,吳爸和工友們刷着樓牆,清一色的工服,再加上統一的護頭帽,吳家五爺轉了好幾個樓層,費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吳爸。
“吳不成,找了你半天,原來你在這裏”。
“五爸”吳爸回頭看見吳家五爺說,“你找我做甚?”。
“我過兩天要回趟家,你有要帶的么?”。
吳爸放下手中的水泥托板和刮刀,停下手中的活,摘下尼龍手套,從身上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給吳五爺點上,自己也點了一根吸了一口說:“也沒啥帶的,給幾個娃帶點糖,多了你也重的不好拿”。
吳家五爺應了一聲“能行”,然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吳爸閑聊着,吳家五爺和吳爸都是被吳家二爺找熟人安排在省建工作。
兩天後,天剛亮吳家五爺帶着大包小包搭上了回家探親的大巴。轉輾一路,直到下午四點多,吳五爺才到村子裏。好巧不巧,村子裏大家用來碾場的官場裏,一群孩子再丟沙包,其中就有吳小曼和吳倩。
“小曼”吳五爺朝廣場裏的孩子喊了自家姑娘的的名字。
“爸爸”吳小曼興奮地跑向吳五爺,場裏玩耍的孩子都齊刷刷地看向吳五爺和吳小曼,小孩子們的眼睛裏都流露出羨慕的眼神。
“倩倩,走,跟上取你爸帶的東西”,吳五爺朝吳倩打了個過來的手勢。
吳倩也跑向吳五爺,和吳小曼歡喜地拉着手跟在吳五爺背後。吳五爺的吳小曼比吳倩大一歲,吳倩從小稱吳小曼為“小姑”,兩個小孩也自然從小一起耍到大。
吳五爺到了家,吳五媽接過吳五爺手中的包,給吳五爺沏上茶。“把那個大包給我拿過來,有倩倩家的東西。”吳五爺接過吳五媽手中的茶說。
吳五媽拿起放在炕邊上的軍綠色的大帆布包遞給吳五爺,吳五爺拉開拉鏈,從包里掏出一袋桃子和一袋葡萄說“給,洗了給倩倩一點”。接着掏出一袋糖和一封信對吳倩說,“這是你爸帶給你媽的”。
吳五媽已洗好了葡萄和桃子,找了一個膠袋,把吳爸帶給吳媽的糖和信裝在裏面,還往膠袋裏面塞了一大串葡萄和三個桃子,吳倩從吳吳媽手中接過膠袋就離開了。
走在路上,吳倩看着膠袋子裏晶瑩剔透的葡萄,忍不住摘了一顆放在嘴裏,酸酸甜甜的真好吃。這是吳倩第一次吃葡萄,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一串紫色的小果子叫葡萄。膠袋越來越沉,吳倩不得不放下歇會。
“倩倩,吃飯了……”突然聽見吳媽在喊自己,吳倩換了個手臂提起膠袋,吃力的加快了小小的腳步。
吳媽抱着吳定在門口依然大聲喊着吳倩的名字,叫了兩聲,瞥見了不遠處吳倩提着膠袋搖搖晃晃前行的小身影。吳媽放下小吳定“你在這等着,我去接你姐姐”。
吳媽跑步到吳倩跟前,從吳倩手裏接過袋子問“誰給你的?”。
“我五奶奶,我五爺回來了”吳倩用手指了指裏面的糖和信說:“還有我爸帶的洋糖和信”。
“曉得了,走趕緊吃飯走”。
小吳定看見媽媽和姐姐,就踉踉蹌蹌地跑了過去,看着媽媽手裏拿着好吃的,嚷着要吃,吳媽摘了幾個葡萄塞到吳定手裏說:“走,回家了給你吃”。
小吳定往嘴裏餵了一顆葡萄,又踉踉蹌蹌地跑去找吳一。“二姐,果子很好吃”牙還沒有長齊的小吳定,一張嘴說話汁水流得上下嘴唇、下巴都是紫紅色的。
“哪來的?給我一顆”正在吃飯的吳一站起來走到吳定跟前伸手要。
小吳定趕緊攥緊雙手,躲到後背調皮的說:“沒了,老貓叼走了”。
當吳一正要向吳定搶時,吳倩就和吳媽進來了,吳媽將桃子和葡萄分給了三個小孩,盛了一碗飯,放到小飯桌上,招呼吳倩趕緊吃,自個兒倒是打開了信封里的信讀了起來。
吳一把方才吃剩的飯吃完說:“我吃完了,我走了”。
吳媽看了外面一眼,天色已暗,“天快黑了,你趕緊走吧,一會你奶又喊你了”。
“我要吃洋糖”吳一磨磨唧唧的說。
“你今天吃了葡萄和桃子,明天吃好不?”吳媽怕吳一告訴婆婆糖的來處,被婆婆全要走,畢竟小白兔的奶糖在鄉下是買不到的。
“不,我就要吃”吳一說著自己伸手抓了兩把,裝在衣服上的兩個小兜里一溜煙就跑了。
吳媽無奈的嘆了一ロ氣,將糖一分為二,把一半藏了起來。然後快速的收拾碗筷,刷完鍋,將兩個孩子安頓睡下,自己點起了煤油燈,開始給吳爸寫信。
睡得迷迷糊糊的吳倩翻了一個身,從朦朧的睡眼中看見燈捻兒跳來跳去的,吳媽時而在信紙上奮筆疾書,時而在破舊不堪的新華字典上查閱着不會寫的字,吳倩半睜半眯的眼裏吳媽虛無縹緲的影子晃來晃去的,晃得吳倩再一次睡了過去!
夜色越來越深,外面漆黑一片,唯有吳倩家的燈還亮着,昏暗的燭光給夜色更添了幾分深邃,整個村子好像都睡著了似的,偶爾深巷中幾聲狗吠才劃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昏暗的屋裏,吳媽用針攏了攏燈捻兒,伴隨着一陣滋滋的響聲,小火苗歡快地跳着舞。吳媽將寫好的信紙按順序疊在一起折好放在信封里,用漿糊粘好封口,吹滅了燈盞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吳婆婆就來找吳媽:“一一說不成給他五爺帶了好多糖,拿來我給上面的剛剛給些”。
吳媽把糖拿出來放到桌子上,“就一共這麼幾斤,我還要用來哄幾個娃”。
“小孩吃多了不好”吳奶奶說著從袋子掏出幾把放到桌子上,剩下的連袋子都拿走了。
吳媽從柜子裏拿出剩下的一半糖,用手把桌子上的糖捋到一個袋子裏面。拿起一雙新布鞋和昨晚寫好的信去了吳五媽家,讓吳五爺帶給吳爸。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了,吳媽的肚子也一天天的大了起來,已是寒冬臘月,吳媽也盼着吳爸早日回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