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生難題

第3章 人生難題

蕭田野拿到試卷,看到分數最多的閱讀題一篇是中國的史書;一篇《五人墓碑記》。這些他有段時間很迷歷史,追着已經退休外祖母跟他講。外祖母以前是歷史老師,把上下五千年講的比說書的還好聽。蕭田野每次聽完回家,總要給沒怎麼上過學的蕭長河再講講,他最喜歡聽《三國志》。

蕭田野走出考場,竟然想着跟父親說說今天的“戰況”,在人群里尋摸良久,也沒看到熟悉的身影。考完第一門,他信心滿滿。

他心想,今天是父親所在車間新轉爐開爐生產的日子,應該很忙。他有點失落,不過轉念一想,也好,直接給父親看月底出來的好成績豈不更好。他就準備穿過擁擠的人群,獨自回家。

他突然聽到嘈雜的人群中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的心中閃過一絲歡喜,看到薛鵬背個黑色皮挎包朝他揮手,還來不及落寞,就聽到薛鵬大喘着氣,說了句你爸受傷在東方醫院。

蕭田野一邊左腳蹬自行車一邊問:“受傷?早上還好好的。”薛鵬比較胖,艱難的坐上後座說了句他也不太清楚。而後薛鵬又跳下車,讓蕭田野騎車先去,他後面慢慢來。

七月的中午,悶熱難耐。蕭田野騎着車使勁用力蹬着腳踏板,臉上的汗流入眼睛裏,刺的眼睛有些酸澀。他使勁眨了眨眼睛,看着路兩旁整齊的行道樹,心裏卻亂糟糟。

以前父親幹活也常受傷,記得有一次他粗糙的手被不鏽鋼片劃了個口子,他從廠里回家的路上一直用個另一隻手使勁按着,受傷的皮膚被擠壓失去血色。母親讓他去醫院,他說小傷不值當去。後來那個傷口竟癒合的很好。蕭田野印象里父親似乎不怎麼進醫院,好像就如鋼鐵一樣,百病不侵。他心想,這一次也應該很快就能痊癒。他想起以前竟沒叮囑過父親幹活時小心一點,這次一定要和父親說一說。

蕭田野經過父親常下棋的路邊棋攤,陰涼下兩個人全身貫注盯着棋盤,旁邊還有兩個觀棋人。此時交通燈剛剛變紅,蕭田野只能突然按住車閘,停住。後面的人措手不及,然後惱羞成怒的打着自行車鈴,但是看到紅燈亮着,鼓着漲紅的臉,嘴裏罵罵咧咧。

其中一個觀棋人認出蕭田野,離老遠問道:“下午,讓你爸來下棋。”

蕭田野點頭,後面又響起催促聲,綠燈亮了。

他到了醫院時,天空漸漸黑了下來,麻利的放好自行車,宛若黑夜,狂風大作。

薛鵬搭着廠里剛好順路的東風大卡車,也緊跟着進了醫院。

大雨滂沱,啪嗒啪嗒敲着醫院的玻璃窗。

昏暗的走廊里,大妹坐在母親劉梅身邊,臉色凝重。她們看到蕭田野出現,蕭母由原本小聲哭泣轉為壓抑的嗚咽。

蕭田野過去,扶着母親肩膀,故作堅強輕聲安慰母親說道父親平時身體好,會沒事的。話語剛落,急救室門打開。醫生喊了句誰是家屬。

蕭田野讓大妹扶着母親,三步並做兩步到了醫生面前。醫生面色凝重,說了些已經儘力了的話,讓準備後事。聲音不大,但是在場所有人都聽清。

隨後一個蓋着白床單的床,被推出手術室。

王順安是父親以前部隊戰友,在廠里也是上下級關係。又是樓上樓下的鄰居,平時多有照拂。聽到出事,第一時間趕到醫院。

蕭田野看到那個白色,在昏暗的走廊里甚是刺眼,使勁眨着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來。母親撲倒在地上,悲愴而蒼涼的哭喊聲隨着外面一聲驚雷,

把蕭田野的心像是撕成了兩半。

那天薛副廠長帶着蕭田野和薛鵬處理完醫院的事,已經後半夜。薛鵬跟着蕭田野回家,突然想起什麼,把身上的黑色挎包拿下來,交給蕭田野,說是當時幫着從廠裏帶回來的,一直忘了給他。

蕭田野一眼就認出來薛鵬遞過來的黑色皮挎包,這個包還是父親得了廠里勞動模範發的獎品。

蕭田野接過包,回家鄭重的放在桌上,輕柔的掏出裏面的東西放在書桌上。包裏面紅色筆記本,工作筆記、還有父親的茶壺、一雙似乎還有餘溫的手套。

第二天蕭家人決定在廠里舉行弔唁,蕭長河生前在廠子裏很受尊重,很多工友都來送一送這位老大哥。

王順安夫妻倆幫着把一食堂包了下來,請同志們吃頓便飯。整個食堂,人很多,大家吃的熱火朝天。

蕭田野陪着母親回家吃了葯,她心臟不太好,這兩天又傷心過度。

兩人走進食堂大門,蕭田野看到吵嚷着吃飯的人中只有一桌子安靜且沉悶。這桌子坐着王順安一家、蕭家的孩子、還有薛鵬。那一刻,曾經讀的魯迅那句話像是浮在嘈雜的空中“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後來蕭田野知道父親是在那天開爐鍊鋼時,吹風機被渣子堵了。父親身先士卒,搶先去疏導通風口,轉爐爆炸,然後生命便停留在那一天。

蕭田野多年後想起那些天,記憶很是模糊。生活依舊,只是心裏空了一塊。很多年後和愛人程予薇說起,才知道人在很痛苦的時候會有一種自我保護機制。至親的離世,有些人的感受往往不是一下子悲傷不能自已。而是在以後的生活里,看到他用過的毛巾、牙刷;為家人腌的爽口小菜;未完成的工作筆記。這些種種,都像是鈍刀子,一下又一下的疼。

逝者已矣,餘下的人,日子仍要繼續。蕭田野將父親黑包里的東西,給母親還有兄弟姐妹們看。大家看着那些東西淚如雨下,母親卻擺擺手,聲音微弱的說:“這些,你都收起來吧。看着這些個物件,就想起你們父親,還是不見的好。”

蕭田野將紅色的軟皮筆記本用報紙包起來,其餘的也都收到一個木質盒子裏,高高置於衣櫃頂上。衣櫃那裏便成了家裏誰也不願觸碰的悲傷。看到瞬間蒼老的母親,和哭成一團的其他孩子,知道他的人生迎來第一個艱難抉擇。

家裏五個孩子上學,劉梅一個人的工資,明顯不夠。王順安和薛廠長兩人直接找到劉梅,將一沓錢交到她手裏,說田野那孩子是塊上學的料,得讓孩子繼續上學。但是被蕭田野拒絕,家裏孩子多,再說他也想去廠里上班。

高考和到廠里工作,後者是現在唯一的選擇。

很多年以後,蕭田野卻對王順安的一句話記憶深刻:“以後啊,把你父親放在心裏,把我們放在眼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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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紅旗到巴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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