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首筆資金,六塊九
1985年6月21日,乙丑年五月初四……
錢亦文警惕了大半夜,雞叫了,屋外也沒有一點動靜。
失望!
這些賊人難道是知道自己重生了,不敢來了?
魚肚白初現,錢亦文想,天光大亮,再大膽子的拍花賊,也不敢動手了吧?
只是,躲得了初三,躲得過初四嗎?
看一眼炕上睡得香甜的娘倆兒,錢亦文把錢多伸出被子外邊的小手輕輕送回,深情地端詳起來。
什麼樣的生活,把原本平安鎮都出名的美女給折磨成這個樣子了?
頭髮枯焦,臉色蠟黃。
除了肚子胖之外,別的地方都沒什麼肉了。
妥妥的,骨感……
兒子也沒好到哪去。大腦袋,小細脖……
錢亦文想着自己後世的身家,和這苦命的娘倆沒一點關聯,心酸不已。
看了一會兒,悄悄起身。
剛回來,得先熟悉一下。
畢竟三十幾年了,有些事兒,都忘了。
外屋的地上,一化肥袋子苞米粒子。
除此之外,還有十來斤苞米碴子。
全部的糧食……
土豆窖里,溜光見底。
錢亦文想起,去年冬天的時候,有南方人來收土豆栽子,他背着英子賣了一麻袋。
不然不會這麼早就吃光了。
地上的柳條筐里,六個甲鴨蛋大小的土豆,上頭冒出了芽子。
挺好,還有十個雞蛋。畢竟算葷腥……
※※※※※※
英子醒來,發現炕上已經沒了錢亦文。
心裏一驚,第一反應是摸了摸褲腰帶。
還好,勺扣還老老實實地搭在一起。
自己和兒子,被攏在一條毯子下面,四周掖了個嚴嚴實實。
這個地方,五六月份的一早一晚,還是見涼。
更何況,幾扇破窗戶還嗤牙咧嘴四處漏風。
“媳婦兒,醒啦……”
“啊?”
“快趁熱吃。”
“啥呀?”
“雞蛋糕……”
英子呼地一下坐起來。
“這是……幾個雞蛋?”
錢亦文滿臉帶笑:“四個,夠你倆吃了。”
“四個?”英子張大了嘴巴,看着一大碗黃澄澄的雞蛋糕,“不留着抱窩啦?”
“嘿嘿……慢慢攢吧,有雞就不愁蛋。你這身子要緊。”
我這身子要緊?英子完全懵了……
嫁過來后,她的身子什麼時候要緊過?
錢亦文拿一隻小鐵勺認真地在碗中間劃了一條線。
然後輕慢地把墊了一塊抹布的碗放在英子手上:“這一半你吃,那一半給兒子留着……”
捧着微燙的大碗,看着顫顫巍巍的雞蛋糕上邊的油星子,英子突然心裏一暖,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就掉下來。
這待遇,就剛結婚那幾天有過……
不對!
昨晚上,媽給自己塞錢,一定是又讓他給看到了,這是又在變着法兒地往出哄這兩塊錢呢。
自從戀上打牌喝酒後,這傢伙的嘴裏就沒有過一句實話。
不過,今天這套路玩得,倒是還有點溫情……
“快吃啊!”錢亦文把勺子拿起,硬塞到她手裏,“一會兒兒子醒了,又讓他給包圓了。”
看着英子終於舀了一點抿進嘴裏,錢亦文滿意地笑了。
“媳婦兒……”
錢亦文剛一開口,英子嚇得趕緊把碗放下了。
果然……不出所料……
看着媳婦兒的舉動,錢亦文差點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他急忙說道:“媳婦兒,我出去一趟。你守好兒子,千萬不要出門。”
“啥?”英子一愣,“幹啥去?”
“明天得吃煮雞蛋,家裏就剩下六個了,我去買幾個回來。順便再買點粳米,包幾個粽子。”
話,一口氣說完,他不忍讓英子在恐慌中多沉浸一秒。
說完了,起身就走。
英子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終於沒有開口。
買東西,不要錢嗎?
那黏大米,聽說比大米貴好幾分錢呢。
而且沒糧票,還更貴一些。
夠一家人吃上兩頓粽子的粳米,還不得小一塊錢了?
本來,她是想讓他帶一塊錢走的,但不確定是不是他的套路。
沒敢開口。
看着錢亦文在雞蛋糕上划好的印,英子嘆了口氣。
唉,一碗雞蛋糕,五毛多錢,這就沒了。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照這麼吃,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吃了兩口,在嘴裏抿一抿鋼勺,拿着碗走向外屋。
儘管她重新划好的印,已經給兒子留了一大半,但還是沒捨得吃下去。
大人,怎麼都是好過,孩子將就不得。
兒子還要等一會兒才醒,先放鍋里熥一熥,串串熱氣。
揭開半扇木頭鍋蓋,鍋里騰騰冒出熱氣。
鍋叉子上,坐着一個小搪瓷盆,裏邊有四個土豆。
看一眼碗櫃下邊的柳條筐,空了……
有米一鍋,有柴一灶!
一共剩了六個土豆,他這是一鍋都給烀了。
他就吃了兩個土豆?這是幹啥去了?
錢亦文懷裏揣着兩個土豆,拎起了一條麻袋,夾到二八大杠的後座上。
85年,即便是最開放的沿海,改革的春風都還沒有吹滿地。
這個塞北的山溝子裏,才剛有那麼一點風絲兒。
儘管有些地方,已經實行了部分放開,但物資還是處於緊缺狀態。
大部分東西,包括經濟,都還在“計劃”中。
大家都沒放開手腳,如果這個時候,先知先覺,走在大家前頭,過上好日子是不愁的。
重生一回,他得給一家人安定的生活,畢竟欠下的太多了。
先把眼前的事兒,解決了再說。
山裏的日子雖然清苦,但資源不缺。
鎮上的供銷社,一年到頭都在收土特產、藥材,這個他是知道的。
緊了緊黃膠鞋帶,二八大杠往樹上一鎖,拎着麻袋鑽進林子。
這些之前他不屑於乾的活兒,現在必須得拿起來。
山裡,什麼地方長黃精,什麼地方有重樓,升麻和蒼朮喜歡長在哪裏,他是知道的。
英子的躲閃,他明白。
本來,他也是想要和英子說,要帶上幾毛錢出門的。
但又不忍讓她擔驚受怕,就沒開這個口。
小半天下來,麻袋就裝滿了。
後世,他靠着藥材發家,山裏的黃精、重樓、桔梗、柴胡、玉竹、升麻、蒼朮……
這些東西,都是藥方子裏常用的,供銷社常年收。
三合堡離平安鎮二十里,馱上百十斤東西,不算載。
不到兩個小時就到了。
一路上,錢亦文暗自慶幸,賣糧賣土豆去賭,去還小賣部的酒帳,都沒捨得這輛二八大杠。
現在,成了他的有力幫手。
“鮮貨,玉竹,七分……柴胡,兩毛五……桔梗,一毛七……葛根,九分……苦參,六分……”
供銷社大院的公示板前,錢亦文念叨着。
“同志,重樓咱這不收嗎?”他問管秤的大哥。
“重樓?啥玩意兒?沒聽說過。”
“啊……”錢亦文解釋道,“就是七葉一枝花。”
大哥瞅了一眼他倒在地上的一堆東西,說道:“那玩意兒,沒人要。”
錢亦文突然醒悟,這東西的價值,現在應該還沒人知道。
他開始把一堆東西細分,然後一樣一樣地過秤。
“把土都抖落乾淨了,不然扣你秤。”管秤大哥在一邊指點着。
“放心吧同志,保證不帶土不帶泥。”
四十二斤玉竹,兩塊九毛四;
三斤半柴胡,八毛七分五;
十五斤葛根,一塊三毛五;
三斤六兩桔梗,六毛;
十九斤苦參,一塊一毛四。
六塊九!
比預想的要好。
不枉手上磨的幾個大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