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精神
大巫也有些慌了,剛服下又一劑湯藥的戎澈開始止不住的劇烈咳嗽,跪倒在地毯上上半身蜷縮着,一隻手撐着身體、一隻手捂着嘴,額上露着青筋。
大巫開始悠長的吟唱,希望能安撫下來自己這個病人,但居然不但沒有作用,而且反而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抵抗——戎澈於是咳得更加厲害,整個身體側倒在席毯上,蜷縮着,很像一隻煮熟的蝦米。臉上和手腳因缺氧而憋紅的顏色也像蝦米,煮熟的那種……
大巫眉頭鎖出了深刻的“川”字:“我不是想謀害你呀,可是你現在這情況我完全沒遇到過呀。”
戎澈在努力控制,捂着胸口只能說出斷續的單字:冷……
冷?大巫上前摸了摸他額頭,熱得像炭一樣,這是高燒了呀。
“來人來人,把他放回池子裏。對對對,不用換衣服了,直接扔進去,着急!”
只聽撲通一聲,戎澈又回到了那個大理石的淺池。
好像咳嗽和缺氧都稍稍緩解了一些,過了一盞茶的時分,終於歸復了平靜。戎澈毫無生氣地趴在池邊大口大口喘着氣,感覺自己哪兒哪兒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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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盤腿坐在池邊,伸手搭了他的脈搏,卻像是觸電一樣被彈開了。大巫“嘖”了一聲,重新抓住,只覺得一股溫和又強勢的力量從指尖傳進了身體,他猛地全身一震。
戎澈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只是抬眼看着大巫,眼神里倒仍然清澈得很,混着無力和無奈。估計是在說:要不就這樣吧,不要再折騰我……
大巫緩緩試探戎澈體內那股氣息,側頭深思,忽然問:“你身體裏為什麼有一支如此強大的明月系精神力?還藏得這麼深。若不是剛剛那味葯完全化掉了你原本的亘白系精神力,這一支明月力也不會跳出來。這是什麼?”
按秘術理論來說,一人只能修為一個體系的秘術,按天上星相劃分為十八種體系,在最開始入門之時就選定下來。不同體系的精神力並不相容,不可能並存,強混一處只會崩碎身體的氣海,無可修復。
“這太奇怪了,我說你怎麼都‘作‘成這樣了,氣海還沒碎,原來還有這一層力量在暗處護着你。怎麼做到的?”
大巫眼裏的光芒閃耀着,甚至因為激動而開始搓着雙手。這事情可太有趣了,和他學的秘術基礎理論相悖,卻真真實實出現在他面前人的身體裏。
真是個寶藏呀。
戎澈沒答,垂了視線,眼底清澈澹靜,蒙上了一層柔和的漣漪——一些往事忽然湧上來,平靜慣了的公子眼眶有些紅。不知是因為暫時化掉了屬性平靜與安寧的亘白系精神力,還是因為溫泉的蒸汽實在有些熏人。
“讓我猜一猜。”大巫在殿裏來回跺着步子,背着手越走越快,“應該是你小時候,那時候應該你還沒學習秘術對不對?你應該是受傷了,很重那種,被什麼霸道的秘術攻擊了,整個精神力破碎那種傷,對不對?然後,有高人救你,還是那種以命換命的救法,對不對?”
“嗯,理論上可行,明月系精神力最是溫和柔韌,有療愈之功,就是需要一個願意犧牲自己的高人。”
大巫說的自己很是開心,好像解開了這個謎題。
“但那你為什麼後來學的亘白系秘術?為什麼不直接學明月系?那個救你的人呢?還活着么?”
他完全沒管戎澈現在的心情和表情,自顧自地提着問題,自顧自地嘖嘖稱奇。
戎澈苦笑,腦子裏浮浮沉沉一些往事畫面,他都以為自己忘了:
高牆雕欄,七歲的男孩衝過去撞開另一個七歲的男孩,用身體擋在了前面。他昏倒的那一刻還沾沾自喜地覺得自己保護了阿琰。
結果,兩個人誰也沒躲過那一擊暗斬……
再醒來的時候,那是在輝煌又通透的望舒宮裏。那個雍容又清雅的女人紅着雙眼,不眠不休地守着奄奄一息的兩個小男孩。
他醒來,一點都沒喊疼,只是努力保持着平靜,甚至嘴角想揚起微笑來。他輕輕地說“夫人我沒事,快去救阿琰“。
他已經不記得當時周圍的人聲、嘈雜和混亂,只記得女人輕輕抱着他,在他耳邊柔和而堅定地說“澈兒不怕,姨姨救你”。
“救阿琰,救阿琰呀”,當時他喃喃念叨着,又沉入了破碎和黑暗裏……
那一年,杜魯叔帶着羿琰去了銘濼山;朝堂上出了好多事;承熙帝本來十天要有七八天在望舒宮裏,那年之後再也沒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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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泉行宮。
大巫想通了一環,開心一會兒,遇到下一個問題,又開始糾結。
他又低頭念叨:“那我怎麼能把這股力量也化去呢?它太強勢了我壓不住你也壓不住,等等我想想再配一副葯給你喝。”
戎澈現在也漸漸能感覺到這股強大似洪流的力量了,完全不受他的引導,在體內自由橫行。他慢慢嘗試平心靜氣,盡量規矩的行了一揖:“多謝大巫救命,不過我這傷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治好,不想再勞煩大巫操心。”
“不是,你知不知道,等你自己的精神力恢復了,和這股蘇醒的力量一撞,啊呀呀,你馬上玩完!輕則變成一具無靈無魂的活死人,重則立時斃命,魂飛魄散。”
大巫說得認真,他真毫無誇張之意,說著又開始搓手:“我是真的想救你呀,誰知道搞砸了。現在不管你就是看你死,這我可不願意。若是傳出去,我神醫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戎澈倒是笑了,隨遇而安的:“那這也是我的命。若是此命該絕,絕不和大巫扯上關係。”
“這麼認命可不行。你要不跟我回去?薩厥冰湖邊上的聖壇,那裏有先祖狼魂之血,能調和你體內衝突。給我個一年半載,一定能治你痊癒。”
大巫話雖這麼說,卻也不是特別有底氣。於是又加了一句:“雖然明月力不是我們蠻族所長,但保你不死,還真的是先祖之血最好用了。”
戎澈只是笑着,一副生死有命、勸也沒用的坦然樣子。大巫於是也不勸了,低頭對着藥方沉思,屋裏回歸了安靜。
覺得隨着藥效漸退,戎澈感覺到體內確實開始逐漸有衝撞碎裂之感,四肢逐漸冷而僵。這種肢體的失控感有那麼一個瞬間帶來幽深的恐懼,被戎澈強壓了下去。他努力試着歸順漸漸還原的精神力,精神力過處,四肢百骸猶如凌遲。
體內仿若兩個小人在吵架。
一個叉着腰指着對方說:這裏本是我的家,你是從哪兒冒出來?
一個抓着另一個頭髮說:老子才是東道主,這裏全是老子打下的天下!
然後兩個小人就這麼打了起來,打得一地狼藉、房倒屋塌、漫天血雨、天崩地裂……
戎澈就這麼迷迷糊糊的,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