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r39(周六加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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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能輻射突破上限,超出可測量最大值!”

“根本無法為傷者進行腦部掃描,精神攻擊太強了!”

“傷者無法自主呼吸……血氧又在報警了!快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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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喊,所有人都在跑。急救擔架呼嘯馳過走廊,風馳電掣地推向搶救室,白晟躺在上面,雙眼緊閉,全身肌肉因為神經中樞的強烈抽搐而陣陣痙攣。

他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了,唯有一隻手死死握着擔架邊上沈酌的手,就像無意識中握着救命稻草,因為痛苦而青筋暴突。

“學長,學長!”陳淼從走廊盡頭狂奔而至,跟在疾馳的擔架后奔跑,手裏拿着衛星電話:“國際監察總署第三次來電,尼爾森總署長在線上等待與您通話——”

這時擔架飛馳到搶救室前,早已枕戈待旦的醫療異能者衝上前,七手八腳幫沈酌把被掐了整整一路的手強行掙開,急救擔架利箭一般衝進搶救室。

嘭一聲悶響,輻射隔離門重重閉攏,隨即亮起了搶救中的紅燈。

沈酌站在了搶救室門前,紅色警示燈映在他黑沉的眼底。旁邊早已驚恐萬分的監察員紛紛衝上來,脫下他右手套一看,只見整個手背都呈現出可怕的淤紫,小指已經脫臼了,是一路上被活生生握出來的。

沈酌臉上倒沒有任何痛苦之色,任由他們治療自己的右手,同時左手接過陳淼手裏的衛星電話,卻根本沒理等在線上的尼爾森,看也不看直接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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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在這!”陳淼立刻從挎包里抽出一個平板電腦遞上前。

十大常任監察官都有國際總署配發的數據平台,只有用這個電腦才能連上總署的機密數據庫,全球各地絕大部分進化者的姓名、住址、異能種類、剋制方法都在上面。

連金斯頓那樣的轄區監察官都沒有登錄通行證,只有十大常任監察才擁有查看權限。

“學長,你想進數據庫查看白日夢的破解方法嗎?”陳淼看着沈酌迅速登陸數據庫,不由滿是疑惑:“可是精神異能有不可查探性,除非異能者自己願意坦白,否則無法準確備案,蘇寄橋前輩之前根本都沒跟人說過他的異能是白日夢啊!”

咔一聲輕響,醫療異能者幫沈酌把指骨復原,還沒來得及再加止痛,就見申海市監察官一擺手,示意不需要了,然後收回手在平板上迅速地搜索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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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能者想說您手上那大片可怕的淤血現在不處理,到明天會更疼痛更慘不忍睹;但看着沈酌寒冰一般冷靜專註的側顏,只得強行忍下話音,輕手輕腳地退出幾步,轉去搶救室幫忙了。

“蘇寄橋再隱瞞也沒有用。”沈酌迅速在總署數據庫的千百條結果中逐一排除,冷冷道:“他只是A級,白日夢不是FatalStrike。”

陳淼醍醐灌頂,立刻明白了他學長的意思:“原來如此——”

只有S級的FatalStrike才是獨有異能,像白晟的因果律、尼爾森的暴君、阿瑪圖拉的真主之輪;這些必殺技天上地下獨一無二,除了他們自己,世界上沒人擁有同樣的能力。

獨有異能是區分S級與強A級的關鍵因素之一。也就是說,蘇寄橋的“白日夢”不可能是獨有異能,世界上肯定也存在其他進化者擁有白日夢,只是等級可能不如他,也許是B,也許是C,也許攻擊性根本不強。

但那無所謂,因為同一種異能的破解方法是相通的。

只要有任何一名白日夢異能者曾經在數據庫里備過案,那麼破解方法就能直接照搬,把白晟救出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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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眼花繚亂的搜索結果中準確點擊,赫然是一條異能者犯罪記錄。

兩年前,北歐一名B級精神系異能者用“白日夢”襲擊了一名人類女子,受害者很快瀕臨腦死亡。但在24個小時的救治黃金期之內,身為C級進化者的受害人丈夫設法救回了妻子,並成功將加害者越級反殺。

沈酌手指往下一劃,剛要詳細查看這條犯罪記錄,突然屏幕一黑。

緊接着,屏幕再度亮起,網頁卻變得一片空白,跳出一條德語彈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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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權限?”陳淼一頭霧水,“什麼鬼?”

電光石火間沈酌意識到了什麼,神情微微難看起來,重新打開登錄頁面,卻沒有用自己的生物信息登錄,而是熟練地手動輸入了尼爾森的名字和一串密碼。

“學、學長,你連尼爾森總署長的登錄密碼都有啊?!”陳淼大驚。

然而下一刻,頁面唰然變紅,彈出了密碼錯誤的提示。

“……”

沈酌迅速叉掉提示,堪稱是爭分奪秒地輸入了岳颺的密碼並點擊登錄,陳淼在旁邊已經驚到麻木了:“怎麼連岳哥也把他的密碼給你了啊,你到底有多少密碼啊學長!”

【密碼錯誤】

【重試】

紅色叉號映在沈酌眼底,長睫下那雙瞳孔沉冷得可怕,他抬頭呼地吐了口氣。

“是尼爾森。”沈酌沙啞道,“他剛才把我的數據庫權限取消了,又立刻改了他自己和岳颺的密碼,我只知道他們兩個人的。”

陳淼脫口而出:“怎麼,就因為掛他電話?”

但下一刻,彷彿心臟浸入冰水,陳淼看着沈酌森寒的臉色,如夢初醒般明白了什麼:

“……總署長他……他不想讓你知道能救白哥的方法……”

但為什麼?

用如此明顯、急躁、愚蠢的手段置另一個S級於死地,是根本沒有狡辯餘地而且極其嚴重的罪行,即便是尼爾森也會遭到進化者內部的強烈彈劾。

難道白日夢的破解方法隱藏了什麼,讓尼爾森要出此下策?

呼地一聲,輻射隔離門被推開了。

一名B級醫療異能者大夫快步而出,神色很不好看:“監察官,傷者白先生受到的精神攻擊超出了我們能測量的最大值,異能輻射嚴重到我們無法進行任何治療,他的大腦已經開始——”

“能堅持多久?”

大夫一怔,卻見沈酌面容森白,全無一絲血色,那張秀美清晰的面容像一整塊冰雪凍成的,似乎連牙關都隱隱散發著寒意。

“……任何精神異能攻擊,24個小時都是黃金救治期。”大夫乾澀地咽了口唾沫,低聲道:“24個小時之後,便會對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嚴重損傷,甚至有可能……”

“自主意識與智力受損,最嚴重會成為植物人。”

·

“岳處長!”中心監察處的白石大樓前,秘書快步追下台階,將衛星電話遞給岳颺,輕聲道:“尼爾森總署長在線上。”

尼爾森?

岳颺生出一絲疑惑,在大樓前的空地上站住腳步,抬手示意專車邊等他出發的司機和警衛稍等,然後接過電話換了一口流利的德語:

“您好,尼爾森總署長?”

從通話對面的背景音聽來,尼爾森應該正坐在一輛疾馳的車上,不知是要匆匆趕去哪裏,但語調非常平穩迅速:“我剛才讓人把你的監察官通行證密碼改了,新的通行證會在三天內發到中心監察處。”

“……”岳颺的第一感覺是荒謬:“我能請問一下您這種逾矩的行為是什麼原因嗎?”

尼爾森似乎感覺很有趣,短促地笑了聲,帶着一絲不加掩飾的調侃:

“——你曾經把密碼給過SHEN監察吧?”

岳颺登時微哽。

“沒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意志力薄弱是人之常情。”尼爾森微笑道,“其實我也曾經主動把密碼告訴過SHEN監察,因為那段時間他大概連續施捨了我三四天的好臉……我每天都暈暈乎乎得好像在做美夢,其中有那麼一兩次我差點就相信那是真的了。話說回來,國際總署至今還在巴塞爾而沒搬去申海大概真的要感謝SHEN監察高尚的自我道德約束感吧。”

“……”

岳颺無奈地掐着鼻根:“您既然早知道了,為什麼到今天才突然改密碼?”

“我以為你很聰明,Yang。”尼爾森反問,“難道你不知道申海轄區剛剛發生的事嗎?”

那麼大的事根本不可能瞞得住,何況“白日夢”異能還是被榮亓從中心區強行借出去的,岳颺當然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

“……S級進化者白先生遭到了精神異能攻擊?”

“是的,SHEN監察在到處尋找白日夢的破解方法。”尼爾森頓了頓,語氣變得肅然沉凝:“我希望你這一次能堅守原則,不要告訴他任何線索。”

岳颺皺起眉頭:“為什麼?”

話音剛落,他的私人手機在口袋裏一震,收到了尼爾森從個人郵箱裏發出的一封郵件。

是從機密數據庫中下載的一條異能犯罪記錄。

尼爾森緩緩道:“因為我們無法承受失去沈酌的代價。”

岳颺打開那封郵件,是兩年前一個B級進化者用白日夢襲擊普通人,卻被C級進化者越級反殺的記錄。開始他有點疑惑,但一目十行掃到最末,剎那間瞳孔擴張:

“難道……這是……”

“是的。”尼爾森說,“我欽佩那種捨己為人的勇氣,但總結一下來說,就是極限一換一。”

空地上專車還在等着,警衛和司機都肅立在旁。岳颺很少在手下人面前流露出遲疑不定的情緒,但此刻他張了張口,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就好像漂浮在半空中:

“……沈酌……他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為了任何人……”

“是嗎,”尼爾森淡淡道,抬眼向車窗外望去。

雨天的軍用機場灰濛濛地,帶着水汽的玻璃映出了他陰霾天空一般灰藍色的瞳孔。

“沈酌明確知道自己的價值,但有些時候,我感覺他對死亡懷有某種隱秘的嚮往。”尼爾森眯起眼睛,“不僅是上次他為了保護3000米內的平民而打開逆十字,還有我之前注意到的很多細節……我不知道他這種隱秘的嚮往是從何而來的,也許真正的天才註定就不會被我們這些人所理解。”

“但有一點是很確定的,Yang。”尼爾森凝重而緩慢地道,“我們不能失去這個手裏按着核威懾開關的人類,進化者族群需要他站在我們這一邊,為此犧牲一兩個S級是可以接受的。”

手機那頭沉默着,能聽見岳颺深長不穩的呼吸。

“我希望你能明白族群的立場。”

尼爾森沒再多說,掛了電話。

專車在潮濕的路面上戛然而止,地勤人員撐傘小跑上前,恭敬地打開車門。尼爾森鑽出車門,正要頂風走向不遠處停機坪上的專機,突然懷裏另一個手機響了起來。

是沈酌。

“……”

國際監察總署長止住動作,拿着手機,眼底出現了一種非常微妙的表情。

足足好幾秒他都沒接,少頃才沙啞地笑了聲,不知是譏諷還是自嘲:“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打我這個號碼了……”

“追求到我這麼卑微的份上,其實也是一種恥辱吧。”

地勤不敢答話,撐傘低頭站在那裏。

所幸尼爾森沒再讓手下人擔驚受怕,一邊舉步向前一邊按下接聽,在接通的瞬間語調陡然一振,竟然完全聽不出絲毫異樣:“喂?沈……”

“你知道三個月後就是總署長換屆選舉期了,對吧?”

尼爾森聲音猝止。

“不是你想的那樣,沈酌。”少頃他才再次開口,聲音如正常一般溫和:“S級進化者是我們珍貴的資產,但凡有可能,國際監察總署是絕對不會坐視在旁而不伸出援手的。”

手機那邊聲音喧雜,仔細聽應該是各種醫療機器在報警,沈酌完全沒有給他任何虛與委蛇的機會:“白日夢的破解方法是什麼?”

“……”

“我問你白日夢的破解方法是什麼,弗里奇·尼爾森!”

在場沒人見過傳說中那位美貌驚人的SHEN監察,但他的呵斥實在太嚴厲也太響了。

尼爾森周圍所有人都噤聲低頭,不敢言語,竭力偽裝自己沒有注意到總署長難以形容的臉色。

“……最快速的破解方法永遠是直接殺死施術人。”足足過了半晌,尼爾森才重新開了口,緩緩道:“但目前來看顯然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入夢者如果能保留清醒的自我意識,也可以用異能將夢境從內部破壞瓦解,從而毫髮無傷脫離——但這裏有個悖論。”

尼爾森頓了頓,才道:“如果施術者足夠強大,就可以制定‘入夢者忘記一切’的世界規則,那麼白先生在忘記身份的情況下是不可能去嘗試使用異能的,自然也就無法逃離了。”

通話對面陷入了安靜,只有生命監測儀滴答滴答,發出單調的聲響。

“不。”良久手機里才傳來沈酌冰冷的聲音,說:“一定還有第三種辦法。”

尼爾森沒吭聲。

“數據庫里那條異能犯罪記錄,受害者的愛人是怎麼把她從夢境中救出來的,你到底在隱瞞什麼?”

尼爾森在舷梯上停住腳步,站在打開的專機艙門前,瞳孔映出遠處鉛灰色廣袤的天穹,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彷彿裹挾着北歐平原廣袤蕭索的冰雪。

“我不會告訴你的,沈酌。”他柔和地道。

“你這個人,對卑微的情愛從來懶得施捨一眼,我不希望看見奮不顧身這麼愚蠢的詞在你身上出現……”

“請相信我只是想保護你。”

病房裏,沈酌眼神冰冷,一言不發地摁斷了通話。

尼爾森保持着那個姿勢站了許久,才慢慢放下手機,深吸一口氣,在周圍手下躲閃的視線中挺直後背,抬腳跨進了艙門。

“最後一次確認航線,飛申海。”他頭也不回地吩咐機組,聲音如寒風般冷漠,大步走向客艙。

·

滴答,滴答,滴答。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病房牆上的掛鐘於午夜三針重合,又毫不留情地繼續往下走去。

明明病房是恆溫的,但窗外無邊無際的夜色彷彿能從每一絲窗縫、每一條牆縫中侵襲進來,瀰漫絕望不去,讓人從脊椎里泛出透骨的冰涼。

沈酌輕輕把手機擱在一邊。

病床上白晟已經不再痙攣了,他閉着雙眼,牙關緊合,昏暗中可以看見全身肌肉呈現出不正常的僵綳狀態,數十片電磁線從他頭顱、身上延伸出來,連接着周圍各種生命指征監測儀。

——雖然不知道對方具體是哪個組織,但果然不出意料。當初那些把白晟派回申海的人不會坐視不管。

“首先,SHEN監察,您需要做到兩點。”

病房裏沒人出聲,楊小刀默默守在門邊,褚雁低頭站在角落,良久沈酌緩慢地搖了搖頭。

“即便他未曾真正加入我們,我們也不能對同類見死不救,這是違反圓桌會精神的。”

沈酌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還剩不到10個小時,說重點。怎麼破解的?”

“為什麼?”面相嚴厲的帕德斯卻把眉頭一皺,毫不猶豫地出言反對:“那個白晟從沒真正加入過我們,而且一直對圓桌會的命令陽奉陰違,有什麼必要去救他?”

“你們有編製嗎?”

·

“……”手機那邊蒼老的聲音呆了下,可能懷疑自己聽錯了:“您說什麼?”

緊接着他意識到鈴聲從病床另一側而來,是白晟的手機。

沈酌說:“你只是個孩子,想不到很正常,該怪的是我不謹慎。”

“兩年前挪威的那起異能犯罪記錄,就是身為C級進化者的丈夫設法進入白日夢,迫使夢境發生轉變,從而喚醒了妻子。之後這位丈夫夢見了自己一生中最恐懼的戰爭,但他在夢中熬過戰場並得以凱旋,由此將‘白日夢’徹底瓦解了。”

“……你這混賬,”沈酌輕聲喃喃道。

但就在回手關門的時候,突然楊小刀又停下了動作,站在原地望向昏暗的病房,嘴唇微微顫慄片刻,才沙啞地問:

一個年輕的進化者匆匆奔進教堂,從年齡和打扮來看應該還是個學生,快步越過一排排空蕩長椅,來到教座前欠了欠身:

轟然一聲悶響,大門被推開了。

那個混賬躺在雪白病床上,眉峰微微蹙着,睫毛不斷顫慄,身體反覆繃緊掙動,一隻手如同溺水般,痙攣地死死握着沈酌的左手。

“做不到。”沈酌淡淡道,“這世上為數不多確定能殺死榮亓的人就躺在這裏。”

“……”

根本不用詳細解釋該如何做,學生顯然對主教更加恭敬信服,立刻退後半步俯身:“是。”

病床邊不遠處,一台屏幕上顯示着大腦掃描實時成像,其中側顱一塊區域紅得發紫。

“你早已強到足夠戰勝那場大火了,讓它熄滅吧,好嗎?”

那麼輕佻,那麼跳脫,與他真實而堅定的一面截然相反。

“……”

病床上白晟起伏的側影一動不動,雙目緊閉,呼吸短促。

回來。

他在幻覺的大火中痛苦煎熬,但本能會讓他竭力向唯一的那個人求救。

凌晨三點二十。

守在病房門前的少年驀然抬起頭,就像一頭綳到極限而神經質的小獸,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整條手臂肌肉筋骨暴起。

手機鈴聲響了。

·

“回來,白晟,不要撲進那場火里。”沈酌五指插進白晟凌亂的頭髮,用力把他的頭摟向自己,俯在他耳邊一字字低聲道:“你的父母已經死了,他們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去救了好嗎?”

“打聽清楚了嗎?”

楊小刀幾乎是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推開了門,兩個孩子一前一後走出病房,站在走廊的慘白燈光下。

“……沈監察,你會想辦法救回我爸的,對嗎?”

“帕德斯,”他緩緩地道,“你不可能去‘命令’一個S級為你做什麼,因為年輕頭狼有自己的判斷。如果他覺得關於沈酌的情況沒必要告訴我們,那他就什麼都不用說,我們這些老傢伙早就應該學會信任和放手了。”

“醒來吧,我還在等你。”

少年像終於找到了主心骨,終於一點點鬆開自己被掐得血肉模糊的掌心,低下頭輕輕地關上了門。

主教面對自己親弟弟的激烈態度多少有些無奈,長長地嘆了口氣。

“難道沒有嗎?他在回申海前向我們保證,會極力去接近沈酌,會去調查當年S級傅琛被害死的真正原因,會為我們調查沈酌那些反人道實驗的真相——但迄今為止我們收到的情報卻寥寥無幾,他並沒有把圓桌會當一回事!”

沈酌毫不掩飾嘲意:“沒有編製白晟是不會真正聽你們指揮的!”

“所以,基本上這就是一換一的極限運作。”

“第一,找到一個心理素質與精神力都非常強大的人;第二,再次觸發白日夢。”

沈酌一隻手仍然被白晟在昏迷中緊緊攥着,探身用另一手拿起手機,只見屏幕上是未知屬地未知號碼,應該是用技術做了隱藏。

虛空中彷彿能響起白晟歡快開朗的聲音,永遠帶着熟悉又不正經的笑意。

年幼的白晟睜大眼睛,他感覺到虛空中一股力量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溫柔、堅定、不容置疑,攔住了他第無數次撲向烈焰的腳步。

“主教。”

只要第二重夢境被破解,施術者就會遭到嚴重反噬,甚至被越級反殺。

他突然沒來由地想起,申海市進化專科醫院的這間特護病房,正是上次自己注射S級進化葯之後遭到反噬,白晟一直守在榻邊直到自己醒來的地方。當時他就是躺在這張病床上的,而白晟坐在牆邊扶手椅里,慵懶強大、漫不經心,巡視着腳下這龐大都市的每一個角落,像凌駕於一切魍魎鬼魅之上的雄獅。

“我們從未命令過他什麼,我的弟弟。”主教溫和地反駁。

通話對面大概沒想到他如此單刀直入,足足靜了片刻,才傳來一個有點學生氣的年輕聲線,帶着經過掩飾的北愛爾蘭口音:“您好,SHEN監察。我們經過一些渠道得知您正四處詢問精神異能的破解方法,而我們恰好搜集過各種異能的資料,其中包括一些您可能感興趣的……”

“我沒想到……異能會被榮亓遠程操控……”

咔噠。

四肢被烈焰焚燒,焦黑皮肉血痕累累,一次次撲向大火的孩子卻無法停下腳步。四面八方的尖聲大笑逼得他發瘋,烈焰中不斷傳來的呼救卻又誘使他不斷向前,然而每次在焚燒的劇痛中抓住父母求救的手,都會在最後一剎那間滑脫。

“………………”

“……”

你夢見了什麼?他想。

沈酌隨手摁斷通話,把手機丟給羅振,弓腰鑽進直升機艙:“先去監察處帶上楊小刀,萬一跟中心區起衝突需要他拖住岳颺。通知水溶花,跟她說讓實驗室做好準備,一旦我們從中心區把蘇寄橋的血清帶回來就立刻開始培養HRG異能促進劑,必須再次觸發白日夢,我也要進去一趟。”

褚雁站在陰影中,低頭望着腳邊的地磚縫,眼眶裏滿是生熬出來的血絲。沈酌沒有看她也沒有回答,只凝視着白晟昏睡不醒的面容,少頃低沉道:“不能怪你。”

你是誰?他混亂地想。

“?”通話那邊不明所以,緩緩回答:“您不用打聽我們組織的身份。我們只是——”

通話對面久久無言,顯然陷入了懷疑人生的狀態。

沈酌無聲一哂,然後按了接通鍵,聲音疲憊但清醒穩定,用英文道:“我是申海市監察官沈酌,請直接說。”

昏迷中的人嘴唇闔動,卻掙扎着發不出聲音。

“……對不起……”病房角落傳來少女艱澀的聲音。

“送褚雁回監察處,然後你徹夜守在那裏。”沈酌語調穩定平和,有種鎮壓一切的力量:“我需要你們極其冷靜、剋制,楊小刀協助武裝警備隊鎮守監察處,褚雁注意一切異常的風吹草動。在黃金救治期結束之前榮亓是不會輕易踏入申海的,但13個小時之後就未必了,你們必須做好直面一生中最強大敵人的準備。”

當然,同時也換着花樣各種角度拍了三天的Vlog。

怪不得尼爾森故作深情,岳颺也跟着欲言又止,一個兩個都在那裝神弄鬼。

“……”

“監察官!”羅振小跑迎上前:“已經做好起飛準備,我們現在去哪?北歐那邊傳來好消息了嗎?”

“……”

直升機在狂風中離開樓頂,向著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飛去,大地在腳下越去越遠,直升機窗映出申海市監察官冷秀銳利的面容。

帕德斯似乎還是很不服氣,但主教一抬手,打斷了親弟弟的反對:

“既然姓榮的那麼自信不會被反殺……”沈酌垂目望向腳下廣袤的夜幕,充滿嘲諷輕輕一哂。

“不是會。”他平靜地道,“我一定能。”

——極限一換一。

噼里啪啦一陣亂響,毒素未清的沈酌痙攣起身,鏡頭被撞翻在床上,記錄下了白晟急匆匆的畫外音解說:“大家好,這是沈監察在過去10個小時內的第十九次鬧覺,真的我每次靠近他他都超開心超激動,他真的超喜歡我……”

他覓聲回過頭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卻只聽身側另一個聲音率先發問:

·

醒來回到現實吧,好嗎?

房間再度恢復安靜,只有床頭燈一點暈黃的光,窗外黑暗無邊無際,像夜色中一望無盡的大海。

病床邊,沈酌眉心微微一蹙。

——你忘了自己已經變得足夠強大了嗎,白晟?

——回來,白晟。

沈酌閉上了眼睛。

“‘白日夢’最大的破綻是一次只能形成一個夢。也就是說,當出現第二個入夢者時,只要這個人的精神力強悍遠超第一個人,夢境就會自然發生轉變:第一個入夢者最恐懼的場景將不復存在,轉而構建出第二個入夢者最痛苦的場景。在這個轉變的過程中,第一名入夢者有極大的機會清醒過來,逃出夢境。”

沈酌閉上眼睛,復又睜開,短短頃刻間恢復了冷靜的常態:“楊小刀。”

——就在這一瞬間,火場外所有不懷好意的尖笑被完全壓倒,數不清的鬼魅魔影扭曲消失;世界在那溫柔的懷抱中漸漸安靜,化作血與火交織的、漫長無聲的空白。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只有無盡的憤怒和痛苦在胸中燃燒。燒焦的皮肉不斷從全身落下,直到露出蒼蒼白骨,他還在踉蹌着往火場中奔跑。

“請幫我聯繫他,”主教轉向那個年輕學生,和藹地吩咐。

急促嘶啞的喘息之後,楊小刀終於擠出幾個字:“我知道了。”

“當風浪席捲大壩,人潮洶湧後退,唯他持劍逆流而上,我願成為他身前的盾……”

“不要再往前了,”劇痛中他聽見耳邊響起一個沉靜熟悉的聲音。

“哈欠——大家看,今天也是春光明媚陽光燦爛的大晴天,沈監察昨晚激動地鬧了我十八次之後終於睡著了,讓我們來近距離欣賞一下他核彈級別的高清美顏……啊!醒了!怎麼又醒了!”

晚霞斜斜越過彩繪玻璃窗,巨大十字聳立在上。空曠的教堂正中,一座白綠相間、氣勢宏偉的大理石圓桌平地而起,描金的鵜鶘蘋果圖案在夕陽中閃閃發亮。

外面天翻地覆,暴風雨中心的這間小小的病房卻昏沉而安靜,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彼此相對,十指交握。

“那就讓用他命來換教訓吧。”

那麼囂張、輕佻、不正經的人,竟然也有如此安靜的時候,像永遠不會再醒來了一樣。

外界傳說紛紜的“圓桌會”主教托恩,實際是一名白髮蒼蒼的英國物理學教授,戴一副老式圓眼鏡,看年齡怕是有近八十歲了,病氣縈繞着衰老的面容,滿是皺紋的手背上瀰漫著一層青黑。

“是的,帕德斯先生。”進化者學生又轉而向說話的這位老者行了個禮,禮貌地回答:“從歐洲各地監察處傳來的消息已經完全散開了,申海在極力尋找破解精神異能‘白日夢’的方法,那個叫白晟的S級可能已經到了性命攸關的地步。”

“可以做到嗎,沈監察?”

搶先說話的是另一名老者,滿頭銀灰整整齊齊梳向腦後,看着年輕幾歲,健康得多,但削瘦的面相多少有幾分嚴厲。

沈酌站在病床邊,一手從褲袋裏抽出來,握住了白晟骨節分明、冰涼微濕的左手。

“當大人倒下時,你們就是大人了。”沈酌伸手向外擺了一下,簡潔地道:“去吧。”

沈酌沒有動,甚至沒有抬頭。門縫的光帶順着地面延伸,映出他半邊側影,清瘦蒼白而挺拔,優美的側顏一動不動凝視着白晟。

沈酌抬手示意羅振稍等,對着手機大聲道:“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是在國際監察總署里備過案的民間組織嗎?”

褚雁抱着一絲希望抬起頭:“我能通過蚊蟲螞蟻的觸覺感受到榮亓的大概位置,白先生的黃金救治期還剩13個小時,如果我現在立刻領着你們去找他,直接殺了他的話——”

是你靈魂背面那場十九年前一直燃燒到現在,從未有片刻停息的大火嗎?

沈酌沒有回答,迅速扣上安全帶,磨牙冷笑一聲。

“啊?編製?”對面被他問愣了。

正是長夜最黑暗的時候,嗚咽風聲撞擊着病房的玻璃窗。沈酌驀然回頭,卻見床頭燈下自己的手機安靜放在那裏,不是情報人員從挪威傳來了最新消息。

緊接着,莫名熟稔的觸感迎面而來,那彷彿是一個有力的擁抱。

“榮亓從一開始就知道,哪怕用超S級的白日夢直接攻擊白晟也是根本擊不中的,他只能佯裝攻擊我,才精確擊中了白晟唯一的弱點……如果我能早點摸透他的計劃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呼了口氣,喃喃道:“就差那半秒。”

醫院頂樓,風聲呼嘯,直升機在短短數分鐘內已整裝待發,一支特殊行動小組嚴陣以待。沈酌拿着手機快步上前,西裝外套在螺旋槳掀起的大風中飛揚而起,朗聲道:“太巧了,我現成就知道有這麼一個精神力強大到無與倫比的人!”

“當‘白日夢’被摧毀時,施術者會遭到嚴重反噬,所以那個B級精神異能者才會被越級反殺。但是,我必須要提醒您,這是非常、非常罕見的情況——因為在大多數案例中,第二個入夢者都永遠淪入了恐怖的深淵,再也未能醒來。”

可憐那年輕學生給干愣了,幾秒鐘后電話大概是被另外的人接了過去,隨即響起一個衰老、沉重的聲音,這次終於開門見山了:

而在那之前,當他第一次在高架橋上遭遇截殺,差點被劉三吉擄走,眼見不得不打A級進化葯的時候,也是這個叫白晟的人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跳了出來,成功打退榮亓手下那波人,然後一把將他扛回了自己家。接下來的那三天他被嚴密看守、精心照顧,那個明明滿嘴跑火車的人,行為卻縝密謹慎至極,沒有給榮亓留下一絲可乘之隙。

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不斷亮起,那是紛至沓來的各路消息。從沈酌手中散佈出去的天羅地網在不斷打聽兩年前北歐那起異能案件的線索,最快的情報觸角已經伸進了挪威,但仍然沒有傳來任何柳暗花明的跡象。

“啊?”羅振從駕駛座回過頭,傻眼了:“我們要去抽蘇科長的血清?您也要入夢?真的嗎?!”

年邁的圓桌主教頷首沉吟,半晌開口緩緩道:“那個孩子在生死線上掙扎,我們應當去挽救他。”

——空間狹小緊促,體溫滾燙相貼。病房門板上,一切都那麼混亂顛倒,無法抵抗又炙熱溫柔的氣息撲面而來,剎那間唇舌觸碰糾纏,犬齒在唇角內側刺出了一絲淡淡的血腥。

“……我一直想追隨你,從當年第一次在報紙上看到你的時候就這麼想了……”

“您現在最大的困難,就是要立刻找到一個精神力強大到無與倫比,並且自願為白先生以命換命的人。明白我的意思了嗎,SHEN監察?”

那代表他正經歷着極端的痛苦、恐懼和掙扎。

沈酌伸出右手,輕輕抹去白晟額角被冷汗浸透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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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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