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夜夢魂難尋,楚北捷無法入睡。
伏在他懷裏的長笑,卻早已乖乖地睡了。均勻的呼吸着,小小的身子軟綿綿的,沉甸甸的,貼着楚北捷肩膀的小臉熱熱的。
“真的可以放下來?”楚北捷維持着同一個姿勢多時,壓低了聲音,不放心的問。
“嗯。”
“放了會把他弄醒吧?”
“不會。他已經睡沉了。”
楚北捷瞅了瞅懷裏的兒子,皺眉道:“我看他會醒。”(.cn娉婷好笑又好氣,走過去從他手裏嫻熟地接了兒子,安置在毯子上。楚北捷一步就跨到了毯子前,低頭仔細瞧着,眸子在燭光下炯炯發亮,眼神一刻也不離。
“輕點。”楚北捷緊張地開口:“小心別弄醒了,他會哭吧?”
娉婷放好長笑,直起身子瞅着楚北捷,忍不住掩嘴輕笑起來:“都說爹嚴娘慈,我看王爺倒正好相反了。”
楚北捷也知道自己太過緊張,一把抓住她的柔荑,將她從對面輕輕扯了過來,咬牙道:“這又是誰害的?”不由分說,低頭去咬娉婷小巧的耳垂。
“哎呀……”娉婷低叫一聲,耳上輕輕發疼,溫熱的濕漉漉的感覺傳了過來。
原來楚北捷咬了咬,旋即舌頭盤在上面舔了起來。娉婷頓時紅了臉,伸手抵着他胸膛,羞道:“王爺這是幹什麼?”
“本王正在思量,怎麼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楚北捷沉聲笑了,熱氣噴進娉婷耳中:“王妃服輸嗎?”
“用牙咬人,勝之不武……”
他鐵打似的寬肩,怎會被娉婷輕易推開,磨蹭夠了,才一手牽了娉婷,無聲無息走了出去。兩人出到帳外,天上星光明亮,眼前豁然開朗。
楚北捷嘆道:“這般好心境,該有琴聲來配才好。”轉頭望着娉婷。
娉婷道:“荒郊野外,哪裏有琴?”
楚北捷笑而不語,幽深的眸子盯着她,娉婷一陣臉紅耳赤。在他目光下,怕是無人能保持心如止水的境界,索性笑着,反倒牽了楚北捷的手,繞過靜悄悄的兵營,尋了一處僻靜的小林坐下。
“既無琴,娉婷唱歌給王爺聽好?”
楚北捷問:“什麼曲?”
娉婷露齒而笑:“唱一首降曲,給王爺賠罪如何?”
“哦?”楚北捷沉默片刻,柔聲問:“娉婷為何要向我賠罪?”
娉婷不知為何,竟驀然怔了一怔,垂下濃密的睫毛,思索片刻,慢慢道:“大概是因為娉婷的任性,真讓王爺吃了那麼多的苦頭,所以心懷內疚吧。”
她低着頭,楚北捷憐意大起,將她摟進懷裏,沉聲道:“只要你和長笑都在我身邊,吃多少苦頭都算不了什麼。”
娉婷自重見他后,已非第一次被他這樣抱着。但此刻的感覺,竟比前些日來得更為安心,許是長笑被楚北捷抱在懷裏的一幕,已經銘刻在了心頭。
她情不自禁地抱緊了楚北捷,將頭悶在他寬闊的胸膛里,低聲問:“王爺後悔遇見娉婷嗎?”
楚北捷沒答,伸手拖起她小小尖尖的下巴,熱吻落了下來,覆住優美的紅唇。
星光閃爍,林子被拉出疏疏的斜影,默默護衛着一雙蜜意正濃的璧人。
“今晚讓本王唱曲給你聽吧。”楚北捷好不容易鬆開了娉婷,淡淡笑着,凝神想了一會,竟真的唱起來。
“故春盈,方恨伙思;故秋思,方恨離情;不離不棄……”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豪邁多情,每個字從喉間玉石般跳出,閃爍在林間。
“不離不棄……”
清音夜起,林風暗磋年華。
無琴。
但楚北捷低沉的歌聲,並不需要琴聲來配。
他用心低唱,僅僅不離不棄四字,已足以讓昔日絮翻蝶舞的敬安王府隨風,讓堪布城外怒馬鮮衣的對峙隨風,讓這一路上無數次絆倒他們、刺痛他們的哀傷和回憶,隨風。
傷意離緒,歸來舊處。
歌聲在林中徘徊飄蕩,嵌入每一片記憶,娉婷聽得如痴如醉,睫毛一顫,眼淚直直墜下,在舒展的青草上飛濺成花的瞬間,歌聲停止了。
林中極靜,讓娉婷聽清楚楚北捷的每一個悠長的呼吸,甚至每一次心跳。
“娉婷,我今日終於懂了。”楚北捷一曲既了,極認真地道。
娉婷舉袖,不動聲色地擦擦眼角:“王爺懂了什麼?”
楚北捷寵溺地用雙臂將她圈着,沉聲道:“懂了你的百轉千折,不改初衷。”
“百轉千折,不改初衷……”娉婷低低咀嚼。
“聰明的白娉婷,愚蠢的白娉婷,善良的白娉婷,狠毒的白娉婷,都是我所愛的白娉婷。”楚北捷長長舒出一口氣,反問:“我怎會後悔?”
娉婷眸中淚光閃爍,緩緩抬頭,看清楚他眼中光芒,堅定毅然。
冰塊破碎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漸漸似成了藏在雲層中的雷鳴,隱隱回蕩心田。
哀怨和隱埋的恨意,煙消雲散去吧。
即使曾酒趁弦哀,燈照離席,那又如何?
她曾身懷六甲,哭倒在撒滿葯汁的冰冷地上,將絕望傾倒於五湖四海。
身後,是他帶領的千里追兵,火光衝天的騰騰殺氣。
曾經對月而起的誓言,要覆蓋如此,如此多的往事,要經得起如此,如此多的考驗。
她將目光移向天邊,忽然帶着驚喜似的輕道:“月亮出來了。”
“在哪?”
細得像嫩蔥似的指往天上一挑:“在那,王爺沒看見?”
楚北捷沒有轉頭,直直看着她,像要用眸子那兩汪深邃的黑潭將她淹沒了,片刻后,俊朗的臉逸出一絲淺笑:“看見了,在這呢。”
他低頭,吻在了顫動的睫毛上。
兩人說了一夜無緒的傻話,竟都不覺一絲倦意。清晨,天蒙蒙亮了,微透的光里,霧氣一縷一縷從林中飄起,他們這才雙雙回帳。往毯子上一看,長笑早就醒了,沒哭沒鬧,正在眾精會神地研究毯子邊上的流蘇扯不扯得下來。
“才睜開眼睛就開始皮了。”娉婷把他抱起來,長笑對那流蘇興趣正濃,小手緊緊拽着不放,連着毯子也被他扯起來一個角。
楚北捷直誇:“好小子,這股韌性像足了我。”
長笑轉頭,見他靠過來,興奮地尖叫一聲,連流蘇也不顧了,鬆開五指,毯子立即掉到地方。長笑只管伸出兩隻小手往楚北捷那邊傾。
楚北捷更樂:“你看,他多親我。”大手一伸就把長笑抱了過去。
娉婷笑道:“他哪裏是親你?那是看上你的神威寶劍了。”
果然,長笑一進楚北捷懷裏,就一心一意要拽楚北捷腰上的劍柄。神威寶劍不輕,他個子小,被楚北捷抱在懷裏,彎盡了腰桿也弄不到手,不甘地叫起來:“刀刀!”
“好兒子,你喜歡,爹送你。”
“有你這麼當爹的嗎?兒子才多大,送這麼一把明晃晃的利器。”
一家三口正樂也融融,漠然掀帘子走來進來,神清氣爽地稟告:“王爺前幾日發密信召那些人手,已經到達了。”
“也該這一兩天到了。”楚北捷問:“來了多少人?”
“二十多個。”
“十之**都來了,這個時候,書信可以召到這些就不錯了。”楚北捷抱着一直動個不停的長笑,對娉婷道:“你和我一起去見見他們。這些都是我從前的部下,為著各種原因退隱了,每個都有自己的本事。”
娉婷道:“都說現在有本事的人都隱居起來了呢。能讓王爺在這關頭密信召過來的,一定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把長笑接過來,往地上一放,拍拍他圓滾滾的小腦袋:“長笑乖,去找則慶玩去。”
長笑興高采烈,抬腿就從門帘處溜走了。
楚北捷倒有點不放心:“他怎麼知道則慶在哪?這裏亂鬨哄的。”
“陽鳳的帳篷就在隔壁,不用擔心,他准找着的。”
三人還有更多的正事要做,也不能老念着孩子,立即去見了那批新到的人,果然都是軍旅中難得的高手,有人擅設山林機關,有人擅於狙擊刺殺。
楚北捷領慣了兵,對後勤也極為看重,召來的人除了前線搏殺的好手,也有擅治刀劍傷的。
“霍神醫醫術當然是極好的,但他向來和權貴看病,治得精細。打仗時傷者眾多,時間有急,最重要就是快。說到這個快宇,只有專門跟着行軍的大夫才最內行。”
在楚北捷指引下,娉婷一一見過了,又匆匆趕去開軍事會議。
一入軍帳,所有將領幾乎都齊了,就等他們。
楚北捷喜事臨門,早上抱過兒子,手上挽着娉婷,滿面春風,進門就爽朗地笑道:“北漠新兵昨日已到,東林這邊,本王發信召集的老部下今早也抵達了。
再過三兩日事情籌備妥當,就可以按照先前定下的策略,潛入雲常,主動出擊。
各位將軍覺得如何?“
眾人臉色卻沒有楚北捷那般好,楚北捷斂了笑容:“怎麼了?”
帳中靜默了片刻,若韓道:“王爺請看看這份剛到的軍報。”抽出軍報,遞到楚北捷面前。
軍中的規矩,軍報中凡是十萬火急的的事,一律用硃色書寫,讓接報的將領一眼就看清楚關鍵。
楚北捷接了,打開一看,首先跳入眼帘的就是一行細密的血色朱字——歸樂王族盡遭何俠誅殺……
娉婷就站在楚北捷身旁,濃睫微微一挑,立即瞥見了那一行硃紅色的字,臉色頓時變了變。
整個歸樂王族?
那就不僅是何肅,還包括王后,和年幼的王子。
手握屠刀的,是何俠,是敬安王府的後人,上百年來忠心耿耿保護歸樂王族的敬安王府。
是少爺……
軍報里的字晃動起來,娉婷呼吸不暢,忽然小臂上一熱,已被楚北捷牢牢扶穩了。
眾人知道歸樂畢竟是她故鄉,歸樂大王雖對她不大好,怎麼說也是一同長大的,不禁惻然。
楚北捷將她攙到椅上,要她坐了,低聲問:“還好嗎?”
東林王後走過來:“這裏頭悶得人心頭髮慌,我陪你出去走動一下,順便看看長笑到哪去了。”
娉婷定下神來,環視帳中一圈,見大家臉上都隱隱透着關切,反而鎮定下來,緩緩道:“我沒事,坐着就好。軍情緊急,你們不要耽擱。”
楚北捷應了,拿着軍報看下去。後面洋洋洒洒,足有百字,詳細寫了打探得知的情況。他把軍報放在桌上,淡淡問:“各位將軍怎麼看?”
羅尚把大家心裏最大的憂慮說了出來:“歸樂已經亡國。樂震被飛照行殺得落花流水。現在,四國中連最後可以牽制何俠的力量都被剷除了。”
“接下來,何俠會全力對付我們。”若韓語氣沉重。
沒法不沉重。
歸樂大軍一敗,四國已經盡入何俠掌中。
以何俠擁有四國的實力,要對付他們這區區亭軍,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帳中的將領都是統領軍隊,能獨當一方的人,精於分析敵我狀況。倒不是心存怯意,但你一言我一語,分析出來的情況,十之**對何俠有利。
敵人實在太強大了。
楚北捷曲指叩案,靜靜聽着他們說話。
不多時,該說的都說了,眾人都停了下來,帳篷中頓時安靜,只剩有條不紊的指節敲案聲。
叩叩……
人人都盯着楚北捷山一樣穩重的背影。那寬闊的背影,仿彿天下任何事都不能使其彎曲,他們靜靜等着,寂靜越深一分,那堅毅的感覺就越重一分。無往不勝的氣勢,藏在極有條理節奏的聲音里,隱隱散在帳中。
眾將情不自禁閉緊了嘴,他們知道,楚北捷正在思考。
叩。
叩案聲遏然而止。
不知為何,大家緊繃繃的心,都豁然鬆動了。
楚北捷轉過身來。眾人都料着他要說出想好的定計,興奮地等着,不料他一開口,視線卻迎上了娉婷,沉聲問:“何俠是否會立即離開歸樂,全力以赴對付我們?”
此問大出眾人意料。
頓時,所有的目光,又都移向了坐在一邊的娉婷身上。
娉婷靜坐了一會,蒼白的臉色稍微好了少許,盈盈站起,將桌上的軍報打開掃了一眼,猛然看見那一行朱字,心仿彿被細針刺了一下似的,微微蹙眉,低聲道:“不會。”
這和眾人的猜測都不同。
但她的話向來極有份量,沒有人懷疑她在胡說。眾人互相交換目光后,東林王后開口問道:“娉婷怎麼知道?”
一隻粗糙的大掌伸過來,緊緊握住了娉婷的手。娉婷抬頭,深深望了楚北捷一眼,把頭轉過去,柔聲問東林王后道:“王後知道何俠為什麼不擇手段,要得到天下嗎?”
“為了權勢,浮名。”
娉婷緊抿着唇,露出一絲苦笑:“為了敬安王府。”
敬安王府。
笙歌連夜,涼風也能悅人的敬安王府。
小池靜謐,拂柳迎風,極色而不奢,一夜之間,被火光吞噬的敬安王府。
“歸樂大軍潰敗。四國之中,再沒有大軍能威脅何俠的地位。”娉婷續道:“四國盡在他掌中,何俠還有什麼願望呢?敬安王府會再度激起何俠的豪情壯志,他一定會迫不及待,讓被毀的敬安王府重新擁有至高無上的輝煌。”
“姑娘是說……何俠會留在歸樂,重建敬安王府?”漠然皺眉想着:“但以小敬安王的為人,應該不會在明知有王爺的威脅下,做這麼浪費時間的事。”
楚北捷露出很好看的笑容:“漠然,你沒聽清楚,娉婷話里,不是有至高無上四個字嗎?”
“我明白了!”羅尚腦中靈光一閃,叫起來:“何俠是要立即登基!建立新國,登基為王,這才能使敬安王府變得至高無上。”
若韓也猛拍一下椅子扶手,嘆道:“一旦名分確立,何俠就名正言順佔據天下了,民間反抗的力量將大為削弱。”
“他再稍微動點腦筋,用溫和政策安撫四方……”
“最後,再慢慢收拾我們。”
“那時候他要收拾我們,更是易如反掌。”
這樣想下來,雖沒有開始想的那麼急迫,事情卻也沒有變好一點。怎麼看也是個將要被人瓮中抓鱉的兆頭。
各人的臉色又都沉了下去。
漠然想了想,看向楚北捷:“到底該怎麼做,請王爺快下決定。”
楚北捷微微笑了笑,娉婷見他要說話,輕聲搶在前頭道:“不許再考我。主帥是王爺你呢。”
楚北捷怕她因為這軍報心裏難過,本想逗她一下,讓她忘了少許煩憂的,聽她這麼一說,反而不好再讓她出頭,壓低聲音道:“王妃是要看夫婿發號令嗎?
本王遵命就是。“眼中精光一凝,往帳中眾人逐個看去,那氣勢竟不輸於揮軍十萬的瞬間。
眾人知道他要定計了,精神一振,屏息靜聽。
“歸樂大軍敗得太快,時間於我已經不多。不要再做籌備了,我和漠然,帶領一千精銳兵士,潛入雲常,對付且柔。”
羅尚跟隨楚北捷多年,篤定且柔之行一定有自己的份,偏偏沒聽見自己的名字,臉色猛變,差點就跳起來:“王爺,我……”
“你不要急,另有任務。”
羅尚這才放心,坐了下來。
“要建立新國並不容易,何俠必會請**師校勘天時,尋找吉兆,安撫天下。
他要吉兆,我們就給他製造一點不祥之兆,擾一擾他的軍心。“楚北捷侃侃調度:”若韓、羅尚、華參,本王今天召來的那二十多名舊部都是精幹的好手,你們一人領幾個去,再各自從軍中挑選機靈能幹的兵士,組成三隊小隊,分別潛入各地。“
若韓聽得比較明白,問:“是要我們在各地製造異兆,惹起百姓的恐慌嗎?”
楚北捷點頭,又問:“這些都是騙人的功夫,和上戰場不同。如今到處都是雲常兵,若韓要小心,最要緊是隱藏好蹤跡,不要被人發現了。那些異兆,你們放手發揮,做得到嗎?”
若韓還沒有回答,一把聲音了插進來。
“泥土滲血,燕子無故空中墜亡,土偶流淚……是不是這些?”
楚北捷一看,原來是華參,朝他笑了一笑:“想不到華將軍是此中高手。不錯,確實就是這些。”
“這些事倒也不難。”華參皺眉:“只是這樣花功夫讓百姓不安,對何俠數十萬大軍來說,無關痛癢,沒什麼實際的用處。”
去裝神弄鬼當然遠沒有去且柔刺激,羅尚也正為這個在暗發牢騷。但一聽華參對楚北捷語氣不大好,羅尚立即反問:“華將軍怎麼知道這沒有實際的用處?
要知道攻敵者,攻心才為上計……“
楚北捷提手一擺,制止了羅街往下說,對華參道:“有什麼用處,將來你就會知道了。”不再就這個問題說什麼,繼續分配道:“剩下的人都留在大營,由王嫂統領,潛入深山,靜待消息。”轉身對東林王后微微拱了拱手,沉聲道:“一切拜託王嫂。萬一有敵靠近,只管躲,不要硬碰。”
東林王后自從掌管了東林王權,歷了幾度危難,早不是從前那個藏在深宮的婦人,聽楚北捷這麼一說,也不推辭,緩緩點頭道:“你放心,我絕不會逞強,就只用一個穩字訣。把這裏看顧得穩妥,等你們回來。”
“那我就放心了。”
楚北捷三言兩語佈置好了三路計劃,目前的戰略大概就確定下來了。眾人都是打慣戰的人,在這裏早待膩了,恨不得快點有點事做。漠然站起來道:“既然要去且柔,屬下先去準備一下。帶去的人,屬下先挑一千五百精兵出來,然後再讓王爺從中挑選一千,如何?”
楚北捷道:“沒那麼多功夫。本王信你的眼光,跟我們去的人馬都由你挑,命令他們立即換上輕服,準備隨時上路。”
羅尚也站起來,邊鬆動筋骨,邊道:“我們這邊分成三小隊,到底誰潛入哪國,怎麼發動,還需要仔細商議。若韓將軍,華參將軍,來,我們找個地方聊去。”
幾名將領風風火火一去,東林王后也婷婷站了起來:“接了鎮北王的命令照看大營,我現在也要去巡視一下了。”走了兩步,又忽然停了下來,轉身問娉婷:“醉菊那孩子,我記得是在雲常那出的事,對嗎?”
娉婷不防她忽然提起醉菊,心裏微痛,輕聲回答:“是在雲常和北漠交界的松森山脈……”
“嗯……”東林王後點了點頭,思忖着道:“這次鎮北王去且柔,看看能不能把霍神醫帶上。他一直想到雲常去,我擔心他出事,三番兩次用我的病當借口勸阻了。但瞧他的樣子,遲早是要去一趙的。跟着你們一起去,我還放心點。”
楚北捷和娉婷交換個眼色。
楚北捷這次去且柔,是潛入敵人腹地,實在比霍雨楠一人去找醉菊的葬身之處更危險。他是醉菊的師傅,娉婷絕不願他發生意外。
娉婷道:“醉菊的屍骨,並不在雲常。我隱居的時候,帶着去埋在了北漠邊境處。”
“萬萬不能讓他看見醉菊的屍骨,老人家受不了的。”東林王后嘆道:“唉,你們年輕,還不懂的。老人受不了這種打擊,見了墓碑屍骨,更不得了。我就是想叫你們帶他走一轉,敷衍着過去就好。”說著這話,不禁想起自己死去的兒子,眼圈猛地紅了,只是忍着不肯落淚。
這樣一來,楚北捷卻不好拒絕了,應道:“王嫂放心,要是霍神醫要去,本王一定會在路上好好照顧他。”
楚北捷送東林王后出去,回帳來,見娉婷還站在原處。他看慣鮮血淋漓,也是個殺人無數的將軍,偏偏就怕瞧見自己的女人傷心。
娉婷離了兩年重回身邊,楚北捷總覺得她是個隨時會碎的琉璃娃娃似的,只要見娉婷露出郁色,就不免擔心。輕輕走到娉婷身邊,放軟了聲音問:“在想什麼呢?你怎麼不去找長笑?”
娉婷知道他怕自己為醉菊難過,抬頭瞅着他,露出淺淺的笑容:“王爺今日的佈置,全部是以何俠會立即籌備建立新國而設定的。萬一娉婷猜錯了,何俠不將注意力放在建國上,反而立即領軍到東林來圍攻我們,豈不大糟?”
“娉婷怎麼會猜錯?你是最熟悉何俠的人。”
娉婷幽幽嘆了一聲。
楚北捷問:“怎麼?娉婷對自己信心不足嗎?本王可是對你信個十成的。”
“我本來也是以為自己很熟悉他的,他要做什麼,我不猜中十成,也該猜中七八。”娉婷將視線輕轉,停在那份軍報上,嘆息道:“可我從來沒有猜想過,他不但會殺死何肅,還會將何肅的王后和幼子一併殺了。肅王子當年和我們都是一起長大的,這裏面有着敬安王府的被毀之仇,也沒什麼好說的。但那小王子只有幾歲,他出生的時候,我們都被請去喝了酒,少爺送他一個翡翠墜子,用金絲線掛在脖子上的……”
楚北捷不等她說完,一把將她緊緊抱在懷裏,一遍一遍親她的眼瞼,柔聲道:“不要再說,再說你又要難過了,你難過,本王也要跟着難過。我快去且柔了,你還要我睡不着覺嗎?”
娉婷被他吻得一臉通紅,躲開了去:“被你這樣天天煩着,人家也睡不着呢。
嗯,我們去了,帶不帶長笑去呢?“
楚北捷倒呆了一下:“你也跟着去?”
“難道我不去?”
楚北捷道:“這麼危險,你不要過去。”眉頭擰了起來,英氣勃勃的臉少不了多了幾分陰沉。
娉婷一點也不怕他這臉色,反而將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問:“王爺不願意讓娉婷留在身邊嗎?”
這一句問得婉轉纏綿,楚北捷被人灌迷湯的次數不知多少,偏偏對娉婷一人灌的迷湯毫無抵抗力,將眉皺成一團,聲音沒有剛才的大了:“當然不是。”
“王爺把娉婷留在這裏,不怕回來的時候,妻兒都不見了嗎?天下這麼大,娉婷好想帶着長笑,四處遊覽一番呢。”
楚北捷一把抓了她,往她腋下亂撓:“豈有此理,你又威脅本王。竟然養成習慣了。”
娉婷噗哧一聲笑起來,在楚北捷的大掌下扭着要逃:“不敢,不敢了,王爺要娉婷留下,娉婷遵命就是。”
楚北捷沒有想到她那麼好說話,停了手,把她拉到面前,仔細為她整理了額前的亂髮:“快出發了,我要去看看長笑。”
“他一定在和則慶玩呢。”
兩人去見了長笑,果然在陽鳳身邊,正與則慶玩得像兩個小泥人似的,見了楚北捷,都纏上來想扯楚北捷腰間的神威寶劍。楚北捷想着要離開兒子,抱着長笑又親又捏,許久才戀戀不捨地把扭着要去玩的兒子放下。長笑哪裏知道父親的心事,一下地就咯咯笑着和則慶跑遠了。
過了一個時辰,漠然已經準備就緒,過來稟報:“人馬已經挑選好了,就等王爺將令。”
楚北捷點了點頭,斟酌了一會,對漠然道:“你另外給娉婷選一匹乖巧年輕的好馬。”
漠然應了,立即就去辦了。
娉婷等漠然走了,才笑着瞥楚北捷一眼:“不是已經屈人之兵了嗎?欺負得我答應了不去,怎麼又要給我選馬?原來你真怕我帶着長笑浪跡四方去。”
楚北捷氣得咬牙,抓住她的手就把她往懷裏扯:“你哪兒也休想去,本王親自當獄卒好了。”
他這兩年裏被娉婷捉弄得慘了,想來想去,帶着娉婷在身邊,雖然危險,但出了什麼事,至少能護得她回來。
要是再來一次當年松森山脈連挑雲常四關似的瘋找,那才叫折磨人呢。
“長笑怎麼辦?”
楚北捷苦苦堅持自己被為父之心折騰得快失去的理智,半天才咬牙道:“暫時交給陽鳳吧,大營里安全點。我看緊了娘,就不怕掉了兒子。”
長笑交給陽鳳,娉婷雖然不捨得,但也是放心的,點頭答應了,伸個懶腰,伏在楚北捷懷裏,沒有動彈。
楚北捷本來被她氣得無可奈何,低頭一看,溫玉在懷,柔美誘人,倒覺得帶着娉婷是件好事,低頭撩撥她的烏髮,正想把釵子拔下來,好好溫存一番,外面腳步聲忽然接近,只能硬生生逼自己停了手。
有人掀開帘子進來,又是漠然。對楚北捷稟報:“白姑娘的馬匹已經挑好了。”
娉婷早在漠然進來前就睜開眼睛,掙出楚北捷懷抱,走到一邊去整理行裝。
“為免雲常兵發現異常,最好夜行。傳令下去,今晚早點做飯,飯後出發。”
暮色蒼茫中,一支不起眼的隊伍在林中啟程。
穿山越嶺,直奔且柔。
雲常那個不起眼的小城,靜靜屹立在他方,絲毫也不知道改變天下的契機,即將由它而始。
當楚北捷攜帶着心愛的妻子出征的馬蹄第一聲響起時,一切已經註定——在偉大輝煌的亭朝開卷篇中,且柔這個名字,將被人們永遠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