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小偷
“安一哥!安一哥!!!”
站在田埂上的閨女手攏在嘴巴上,喊着地里埋頭苦幹的少年。
安一面朝黑土,聞聲抬起頭。
閨女揮着手,高興地喊着他,“安一哥,聽說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下來哩,咱們一起去吧。”
安一面上逐漸出現喜色,眉眼帶上了笑意,“真滴?!”
安一頭一次沒管吃飯的莊稼地,放下鋤頭就和閨女往學校趕。
山區教育資源落後且有限,考上大學本科的只有三個,其中就有安一。
安一對自己的成績有把握,之前□□出來,他還在學校特意呆了兩天,給自己估分,成績出來后選了一個一本院校的設計專業,分數足夠看。
因為地址偏遠,山路陡峭,錄取通知書都統一送到學校,村裡家家戶戶情況不一樣,有的沒有電話沒辦法聯繫,為了快速便捷些,學校將消息告訴給村長,村長再在村裡通知。
山區的學校就是三層大一點的磚樓,安一到學校后先是去看了楚老師。
楚老師看着安一滿頭大汗,那手絹給他,楚老師手絹洗得雪白,安一不好意思,沒接。
楚老師笑道:“怎麼大中午跑來了。”
安一控制不住喜悅,眼睛都是帶笑的,“我聽說大學的通知書到了,過來拿。”
這份通知書,是他每天扳着指頭數字日,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也是他未來人生的開始和盼頭。
大山廣袤無垠,是他故土,但大山不是世界,他要出去看看。
看他沒看過的,活他沒活過的日子。
楚老師:“其實通知書昨天就到了,你沒過來取,我還意外呢。”
安一摸了摸頭,“才得到消息。”
楚老師看出來他心急,聊了兩句就結束了,讓安一去拿通知書,安一和楚老師道別之後和閨女一起去了教室拿錄取通知書。
閨女那到自己的,喜笑顏開。
“安一哥,我找到了,你呢?”
當做講台的破木桌上只有四分通知書,安一將其餘三分仔細仔細翻看,都沒有自己的名字。
這份是別人學院的,這份是別人職業院校的,另一份也不是他。
安一舔了下唇,心頭緊張起來。
怎麼沒有他的。
安一又在桌邊轉了一圈,想着是不是掉地上了。
然而地上也沒有。
難道他沒考上嗎?
不可能,就算報考的專業沒錄取,他也添了服從調劑,他的分數夠用,不可能沒有他的。
安一冷靜的性子難得着急起來,“蓉鳳你先回去吧,我去問問老師。”
楚老師和校長聽說沒有他的通知書,皆是一驚。
楚老師:“不可能,我記得有安一的通知書。”
校長沒答話,神情莫名,“你什麼地方都找了?”
安一:“教室都找遍了。”
校長:“那興許是沒有你的。”
楚老師:“我記得有安一的。”
“我當初收的時候沒見到安一的,你是不是看錯了。”
安一額前急出了一片吸汗,轉身又跑回教室,幾個小時學校走了個遍都沒有自己的。
校長找到他說,“我剛才幫讓人幫你在電腦上看了,你滑檔了,當初服從調劑沒選上,後面的學校你的分不夠。”
安一站在原地,如晴天霹靂。
“不可能!”
他無法接受。
他每日在山裏活下去的希望就此破滅。
校長安慰了幾句,走了。
安一回到家看着自己那片莊稼地,心裏苦澀。
村裡也傳開了,安一沒考上。
安一就此頹廢了許久,他在家裏悶了半個月,安炳勝看不過去,過來推開他的小屋們。
“瘋球了,半個月不出去,你在窩蘑菇呢你!考不上怎麼,考不上不還有明年,瞧你個窩囊的樣子,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熊崽。”
安一躺在土炕上沒理他。
安炳勝上前,將他拉起來,“走,孫家今天小子娶媳婦,吃席去。”
安一甩開他,“我不去。”
“你不去?勞資錢都隨了,你不去?趕緊的,別等我罵你。”
安炳勝嘴裏罵罵咧咧的將安一拉起來,帶去了孫家。
孫家現在正熱鬧着,聽說孫家小子還買了鞭炮,安一坐在位置上看着周圍喜慶的氛圍,耳邊噼里啪啦的。
村裡大部分人都來了,村長家也是滿面笑容,聽說李守權考上大學了,還是本科,過幾天就要辦升學宴了。
李守權坐在一邊,跟着幾個人喝酒,面上喜不自勝。
然而酒上了頭,什麼話都冒出來。
他神神秘秘的看着周圍的人,口吻中帶着炫耀,“你知道我這大學怎麼來的嗎?”
“你努力學習唄。”
“李家小子出息。”
李守權搖頭,牛氣道:“我舅是校長,通知書到那天,聯繫我爸,讓我去拿,隨便挑一個,哈哈哈哈,你們羨不羨慕。”
幾人面色僵住。
李守權喝大了舌頭,“你們猜我拿的誰的?”
“是安……啊啊!!!!”
名字還沒出口,李守權便被一拳從熟料椅子上打了下去翻仰在地,握着臉鬼哭狼嗷,下巴脫臼了閉不上。
安一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握緊拳頭騎在人身上,瘋狂拿拳頭砸李守權的臉。
“你偷的?我的通知書是你偷!”
“你憑什麼偷我的通知書,憑什麼偷我的東西!”
“還給我!把通知書還給我!!!”
安一雙眼猩紅,瘋了一樣和李守權扭打在一起,別人拉都拉不開。
安炳勝見了,酒也不喝了,等兩人被眾人拉開,趕忙把安一拉到身後。
“李小子,你個王八羔子,好的不學,學壞的,偷我崽子考的大學!”
村長也走了過來,上前穩住安家父子,說一切都好好說,嘴上說子這事自己不知情,是他舅舅做的,一定給他們個說法。
然而等到之後安一去要通知書,村長卻又換了副嘴臉,找人將安一打了一頓,安炳勝雖然不是什麼好爹,但也不可能看着自己崽子挨打,當即要給安一套了個公道,然而公道在勢力面前卻一文不值。
離大學開學就剩一個多星期,村長給了村裡人不少好處,讓他們看着安一別讓他壞事。
並讓李守權先動手去縣城,安一知道后跑了出去,去截李守權。
幾人在村口扭打,安一挨着打,卻不要命地死死拉着李守權,掙扎之際,一口咬住他的耳朵,生生咬下了一塊肉。
李守權大吼,“安一你踏馬瘋了!”
他看着眼前像是瘋子一樣的安一,“我爸說了,之後會給你一萬塊錢,一萬塊,夠你活好久了!”
安一咬牙看着他,“我只要我的大學,是我的,我的東西,你憑什麼拿走。”
李守權不可能將這個名額拿出來,“安一,這就是你的命。”
安一拼了命的反抗,卻被人死死壓在地上,地上細小的石子摩擦着他的臉。
他一眼就看見他的莊稼地。
他前些日子,還在播種子。
“安一,認命不好嗎,你偏要個結果。”
之後李守權帶着他的大學名額走了。
安一喝上了安炳勝喝的白酒,他以前最討厭安炳勝喝酒,喝醉了后還耍酒瘋。
但他現在卻也只能用這個方法來麻痹自己。
村裡都說安一因為這事瘋了,每天嘴裏不知道嘟囔着什麼,地也不種了,一天就在屋子裏待着。
過了一年,安炳勝也病了,因為長期喝酒,把胃喝壞了。
安炳勝病了,安一這才回過神來,開始重新種地照顧他。
事實無法改變,唯有自己是出路。
安炳勝病情惡化,病得一日比一日重。
夜裏安一照顧好他,要回小屋。
安炳勝開口,“你把燒火的木棍放炕邊上。”
安一不知道他要這做什麼。
安炳勝只說他要夜裏打老鼠。
安一給放了,第二天去看安炳勝他已經在炕上沒了氣息。
在安一對他的大部分回憶都是對方醉酒後打他罵他數落他,對他不好,不是個好父親,但他還是痛哭了一場。
拿出家裏所有的錢,賣了家裏一半的地,將安炳勝下葬。
而就在安炳勝去世的那天,村長家的兩口人都進了醫院,村長沒搶救過來,村長媳婦洗了胃活了,但留了病根,聽說吃飯都吃不好,不敢多吃。
是中午拉走的,說是中毒了,水缸里被下了老鼠藥。
安一趕忙拉開家裏的小木櫃,原本放着老鼠藥的地方果然沒有了。
之後有人說半夜看見安炳勝顫顫巍巍偷溜進了村長家。
安炳勝死了,卻拉上了村長一家。
之後當地的派出所上門,安炳勝死無對證。
而安一既不是兇手,也是不知情者,這件事他面臨賠償,但他沒有責任。
家裏沒什麼錢,村長家來要錢也只能挑安家能用的拿走,但都是些破破爛爛,安一把剩下的地賠給他們。
這件事發生后,村裡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安一。
生怕他哪天不正常了,也給他們下毒。
安一用了整整一年時間安慰自己,之後開始幫別人家做工攢錢,他也成年了,出去就算是打工也有人要,他要賺錢出去。
之後沒有半年,他就被帶回了安家。
他沒有將自己的過往告訴任何人,只說他過得還好,他不想回憶,之後他將養父母的骨灰帶了回來,安置在一片極好的墓地,楚老師在他回去之前先一步離開,一切都沒了牽挂,安一再也不想去看去想那座大山。
他抵觸十八歲在山裏的過往,想起來便止不住的乾嘔,發燒,有應激反應,那是他最黑暗的時光。
他再也不想想起來了,他來到大城市后一切都在他的努力下進行着,生活也越來越好。
然而偏偏就在他重新生活的時候。
那座大山又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眼前。
窒息,噁心,壓迫着他的神經。
那個小偷出現了。
偷了他一次人生后,再一次出現想要再偷第二次。
他來城市后並沒有找李守權,每每想起這件事,就是村長的那條人命和落了病根的村長妻子
算是李守權的報應,他每每這麼開導着自己,但心中卻也壓抑,他也曾想算了,不是跟李守權算了,是放過他自己。
然而現在安一才知道,這世界上哪有算了這一說,只不是沒再親眼面對罷了。
等再次看見,什麼排解也沒了,恨不得將對方生吞活剝。
李守權在記者面前介紹着自己,“我叫安一。”
話落就瞧見了人群外,冷眼看着他的安一。
李守權雙目瞪大。
安一猩紅着眼睛,咬緊牙關,“你叫安一嗎?”
明明周圍吵雜,但李守權卻只能聽見他一個人的聲音。
“你不是叫李守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