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聚首
乘景觀電梯時,鄒楠對着鏡子整理了下裝束,可進入包廂的那一刻,她便後悔了,甚至產生了一股逃離的衝動。
鄒楠原本以為只是小範圍的聚會,沒想到竟然來了二十多人,幾本上都是那屆“山茶花”舞蹈班的學員。時隔十五年,實屬難得!不過這只是鄒楠的看法,事實上,這些人大都從事着與舞蹈相關的行業,也都一直保有聯繫。
鄒楠成了這次聚會的“局外人”。
蘇倩起身向鄒楠招手,她左手邊是恩師林知秋夫婦,右邊空着。
在一桌人的注視下,鄒楠快步走了過去,一個青年站了起來,替她拉開椅子。
鄒楠禮貌地沖對方點了下頭,卻迴避了對方的注視!
鄒楠自然是先和林知秋夫婦寒暄,順帶表達了下遲到的歉意。
“別解釋,解釋就是掩飾,罰酒三杯!”
“對,鄒楠,大家好容易一聚,你來這麼晚,罰酒不冤枉!”
“沒錯……”
所有人都跟着起鬨,其實如果不是在這個特定的場合,許多人就算迎面而來,她或許都認不出。
鄒楠推說自己不會喝酒,但這幫人哪裏肯輕易放過她。
“我替她……”
“你誰呀,憑什麼?”
“我是說我替她倒酒!”
又是一陣鬨笑,酒桌上最歡迎的就是這種段子手。
“喝點吧,不是非得三杯,至少有個態度,不然過不了關。”
鄒楠這才正眼去瞧剛替自己拉開椅子的青年:“格瓦拉”T恤,香檳色碎發,咖啡色耳釘,嘴唇很薄,笑起來嘴角自信地微揚。
她確信,“山茶花”里沒這號人。
就在氣氛微微有些尷尬時,鄒楠端起了酒杯。
“林老師,非常抱歉,臨時來了位患者,耽誤了。其實我一直期待着這次見面,我不勝酒力,這杯酒敬您和師母!”
鄒楠一仰脖,將滿滿一杯紅酒幹了。
“好!”格瓦拉起鬨似得鼓掌。
“鄒楠是我印象里最深刻的一個。”林知秋端起酒杯旋即又放了下來,追憶道,“十五年前,市舞蹈協會為了宏揚古典舞、發展具有景安地方特色的民族舞蹈、培養發掘古典舞人才,在全市範圍內從適齡兒童中挑選了四十二名學員組成‘山茶花’舞蹈班,你們的形體條件可以說是萬里挑一呀!”
“林老師,酒還沒喝嘞!”有人故意打岔。
林知秋和妻子相視而笑,重新端杯,呷了一大口。
“劉小軍吧,你可是班上最淘的一個!基訓房外那棵大樟樹,你小子敢爬上去掏喜鵲窩,跟猴一樣!臉頰被樹枝划傷,我背着去醫院,那血呀流了我一身……應該留了疤吧?”
“細細一條水印,不仔細看不出來!”劉小軍訕笑。
“我這個人不善於言詞,其實今天能和大家相聚,心裏非常高興,真的,感謝你們還記得我這個老師,當然,更讓我高興的是知道你們一個個都那麼出息,有的成了市劇團的首席舞蹈演員,有的開辦了自己的舞蹈培訓機構,有的從事舞蹈創作……這都很好很了不起,我為你們驕傲!”
鄒楠心裏有些酸楚。
“林老師,有一點我至今沒想明白,就是舞蹈班為什麼要叫‘山茶花’呀?班上還有一半是男生!”說話的是位小有名氣的交誼舞舞者,參加過景安電視台的一檔綜藝節目。
“這個嘛……”林知秋把目光落在鄒楠身上,
“大家都知道翠屏縣吧,離景安不遠,山清水秀。許多年前,市劇團的一名編導去那採風,看見一群少女採茶,她們扎着頭巾、哼着小曲,歡快地勞作,少女們身姿靈動,像一群翩躚的蝴蝶,藝術家的靈感來了,便創作出了名為‘翠屏春韻’的舞蹈作品,得到領導的認可,並被確定為省文藝匯演比賽節目,還取得了優秀獎的好成績!這引發了學習名族舞的熱潮,領導決定成立一個幼兒舞蹈班,問那名編導取個什麼名字好,她想起採風時曾摘了一朵山茶花夾在筆記本里,於是建議叫‘山茶花’,領導採納了!”
“原來如此……”大家恍然大悟。
“值得一提的是,你們知道那名編導是誰嗎?她就是鄒楠的姑姑,鄒雪琴女士……”
林知秋本來還想繼續說下去的,但被鄒楠出言制止了,林知秋沒有生氣,他理解對方的心情。
那晚大家推杯換盞、談笑風生,有人提議以後每年聚一次。
聚會結束后,格瓦拉想送鄒楠,被謝絕。
“漂亮吧,不過你沒戲,人家名花有主啦!”蘇倩打趣道。
“沒結婚,就有機會,公平競爭嘛!”格瓦拉戀戀不捨地望着鄒楠離開的方向,直到的士車轉彎消失,才回過頭看蘇倩,鄭重道,“姐,你可得幫我!”
……
王睿第一次來“雀舌”,是還錢。
那天在別墅他輸了近兩萬,說好“擱股”的,所以他要出一萬,當時只帶了五千。
“這麼急幹嘛,不方便就先用着。”羅小飛把信封推了回去。
“方便,倒是害得你也輸了那麼多,怪不好意思的!”王睿訕笑着把錢又推了回來。
“打牌嘛,有輸有贏,不過你那天手夠臭的!”羅小飛泡好茶,示意對方嘗嘗。
“誰知道撞了什麼霉運!其實一開始我的牌順得很,哎!”王睿呷了口茶。
茶是好茶,泡製方法也講究,紫砂壺、雪竹炭,剛到的山泉水。可對於滿腹心事的王睿而言,真是白瞎了。
“破財消災。”羅小飛淡淡一笑。
王睿沒接腔,心裏不認同。
這時接待上樓說有人找,羅小飛點開電腦監控,不由得笑了。
羅小飛下樓迎客,王睿起身打量這一處所。
暗紫色的木楞窗外,可以望見瀲灧的嫣蘭河,夕陽將之渲染成金色的緞帶,窗台上養了一盆茉莉花,牆上掛了副字,是柳永的《雨霖鈴》,桌上擺放了方奇石,有麒麟瓜大小,山形,蠟黃色,用白瓷盤托着,空處蓄了水,種了金錢草。
王睿下意識地去觸金錢草時,樓道傳來高跟鞋歡快的敲擊聲,不一會見着人,心裏一驚:是那天別墅里的兩個女人。
“看不出來羅老闆還挺講究。”夏玫打量了一圈,讚歎。
“沒辦法,誰讓我賣的是茶葉呢?不營造點古韻,顧客不買賬呀!”羅小飛自嘲,“喝點什麼,紅酒,飲料,現磨的咖啡也有。”
“我們來買茶葉,你卻招待我們喝咖啡,這有點……”夏玫打了個不明所以的手勢。
“喝咖啡應該到咖啡廳,如果你真的有心。”林芬瞟了眼羅小飛。
“只要兩位美女有雅興,我隨時奉陪。”羅小飛說著掏出一包陽光利群給眾人散。
“羅老闆把自己的茶吹得天花亂墜,今天來了沒理由不嘗。”夏玫道。
“見仁見智,好與不好,可沒個標準。”羅小飛道。
“就是。”王睿插嘴,不過並沒人理會他。
“這口茶,到底是討得來討不來呀?”林芬捋了下頭髮,佯裝不悅。
“稍等,我現在就烹茶。”羅小飛掐了煙,凈手,又如法炮製地沏了兩杯茶。
羅小飛很專註,也很嫻熟,每道工序都完成得一絲不苟,彷彿雕琢一件藝術品。尤其是最後沖茶時,水注從紫砂壺中傾泄而下,落入青花馬蹄杯中,竟有種“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激蕩與瀟洒,似乎給茶注入了靈魂。
茶沏好后,羅小飛鄭重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兩位美女同時端起茶杯,很有儀式感地擱鼻下嗅了嗅,才啜了一口,彷彿品嘗美味珍饈。
羅小飛對“雀舌”非常有自信,他把它比作液態的熏香,能熏染人的五臟六腑,乃至思維。這有些誇張,甚至說是矯情,但茶確實是好茶!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只有用茶葉產地的水火、器物,才能釋放出茶葉最佳的味道。
“……彷彿明媚的春光在舌尖上跳躍。”
後來,鄒楠在品嘗了羅小飛親自沏的“雀舌”后說了這句話,直說到了羅小飛的心坎上。
“馨香甜潤,好茶!”林芬稱讚。
“想不到羅老闆還是個……有文化的茶葉販子!”夏玫看着牆上的那副詞,揶揄道,“你是不是經常不知‘酒醒何處’呢?你應該去賣酒才對嘛!”
“賣酒本錢高,我還是賣茶葉,穩當!”
“瞎說,你樓下那種紫銅罐的極品雀舌比之三萬昌的頂級碧螺春便宜不了什麼。”林芬喜歡飲茶,尤其是綠茶,她覺得只有綠茶才具有植物本真的味道,而騰轉於器物中的翠綠芽葉也十分養眼。
“這個你就有所不知了。酒貴並非貴在它本身,喝茶是哪喝哪了,頂多聽個小曲就口餅,不會產生後續消費;而酒就不一樣了,且不說那些動輒上萬的名酒,就是普通的景安大麴吧,你總得約三五個朋友,叫上一桌子菜,才好開席吧!最關鍵的是喝高興了還得找後面的節目,你看那些去、桑拿房的哪個不是喝得醉醺醺的!”
“還有這研究,你閑的吧!”夏玫譏誚。
“這話說得!”羅小飛搖搖頭,轉移話題,“一會都捎上幾罐!”
“茶葉肯定是要的,但這不會是下逐客令了吧?”林芬道。
“哪能吶,都到飯點了,我得盡下地主之誼!”
“羅老闆又是送茶葉,又是請吃飯,太破費了吧,別有不方便呀!”夏玫試探性地問。
“能請到兩位美女,是我的榮幸!”羅小飛看向王睿,“晚上沒事的話,一起吧?”
王睿猶豫了一會,點點頭。這些人似乎有種魔力吸引着他,直到飯後有人提議摸兩圈,王睿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等的是這個。
這回,羅小飛大殺四方,而王睿是最大的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