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橘黃色的燈光充盈在酒館的每一個角落,偶有人推門進來帶起一股冷冽的寒風,厚重的靴子踩踏在木製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孫嘉遇淺酌着眼前的小酒——莫斯科騾,那是他專程來到這家“風花雪月”的原因。
這間坐落在聖巴索大教堂附近的小酒館的主人是個混血,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但是從來沒去過中國,不知道從哪裏聽來風花雪月這四個字,搭配着奇形怪狀的氛圍燈就給掛在了門口,二爺第一次來的時候笑着說在莫斯科的寒冷街道能看到這樣一間溫暖的中國字的酒館是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後來中國毒品市場上就流進了一種新型毒品,一種色胺衍生物,具有強烈的致幻性,迅速佔據了三成的南方市場,它的名字就是——“風月”。
孫嘉遇雙手捧杯,黑色風衣疊在長腳凳上,奶白色的高領毛衣在微光的覆蓋下閃爍着毛茸茸的質感,今天吧枱後面的酒保是個女孩兒,看起來挺樸實的樣子,未施粉黛的臉上還殘留着一種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戒備和天真,她已經這麼盯着孫嘉遇好一會了,可能是好奇中國人怎麼能面不改色的飲下一杯又一杯莫斯科騾,這裏的莫斯科騾和其他地方可不一樣,用的是保加利亞巴爾幹伏特加,而且配比遠遠超過乾薑水和青檸汁,就算是本地人,也很難這麼淡定的連喝好幾杯。
孫嘉遇微微抬起狹長的眸子,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女孩兒的偷看,酒柜上的玻璃瓶隱隱反射出身後的景象,一個巨大的黑影推開了門。
來者踏着隆隆的步子,帶着一股強烈的肉臊味,小山般的身體轟然坐下,就在孫嘉遇的身邊。
孫嘉遇側目,那人光頭,一臉橫肉,上身只穿了一件皮夾克,完全掩蓋不住下面隆起的肌肉,身高估計接近兩米,坐下來簡直高出了孫嘉遇一個頭。
女孩稍微往陰影里縮了縮,不再看向這邊。
“列昂尼德?”孫嘉遇淡淡道。
“看來中國人也不都是小個子...”光頭齜着大牙,自顧自倒了一杯酒。
孫嘉遇舒展了一下身體,繼續說道:“電話里說的很清楚了吧,人口的生意我們不做了。”
列昂尼德重重得擱下酒杯,抬起手掌捏了捏孫嘉遇的肩膀,“你知道,為什麼李總是不願意來我們熱情好客的莫斯科做客嗎?”
他說的李就是李渠,那個黃毛,孫嘉遇沒來之前負責和毛子對接毒品和人口生意的人。
“我不感興趣,也不想知道,那件事我的意思就是二爺的意思。”
“呵呵呵...怎麼稱呼,我應該叫你孫,還是,瓦西里先生?”
察覺到孫嘉遇忽然冷冽的目光,列昂尼德哈哈大笑,“別緊張孫,我開個小小的玩笑而已,我有個朋友,前些年開過清關公司,聽說過你。”
“怎麼,這幾年政府打擊的厲害,好些地下錢莊都被查封了,因為這個轉的行?”
孫嘉遇應着:“差不多。”他不想在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上糾纏。
“那麼,孫,”列昂尼德清了清嗓子,“既然你是個新人,我希望你懂得這裏的規矩,毒品生意不是玩文字遊戲,也沒有專門的人會為你的行為負責買單,你現在坐的這個位子,是金錢,財富的窟窿,是富人和癮君子的擂台,你只是一個裁判而已,懂嗎?”
孫嘉遇毫無反應。
列昂尼德從腰間摘下一樣黑色的物事,油光鋥亮的桌台上,它散發著獨屬於鋼材的光澤,
孫嘉遇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一柄托卡列夫手槍,九十年代俄羅斯黑幫的最愛,看樣子的確有些年頭了。
“漂亮吧,我父親傳給我的,我想想,最近的一次沾血是,啊,我想起來了,三年前的那天也是像現在這樣,我和你的前任李對坐着,呵呵,我把子彈射進了他弟弟的胸膛,一發又一發,腸子流了一地,李嚇壞了,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殺他,呵呵,中國人,孫,你猜猜為什麼我會殺了他弟弟?”
孫嘉遇哦了一聲,”為什麼?”
“因為他說我是狗娘養的,哈哈哈哈,他以為我聽不懂中文,哈哈哈哈,為什麼,為什麼他會罵我呢?就因為我說他妹妹是個當童妓的好料子嗎,噢,那只是個玩笑而已啊,你們中國人真是,這麼開不起玩笑的,所以我把槍口對準了他,又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哈哈哈哈哈...”列昂尼德舔着嘴唇,兇惡的目光迷離起來,似乎在回味那一刻的美妙。
孫嘉遇對黃毛印象不深,只知道他有一個妹妹正在上初中,沒聽說過他還有一個弟弟。
“我沒見過他妹妹,但我覺得他說得對,你就是個狗娘養的。”孫嘉遇捋起袖子,露出粗壯的小臂,上面紋着一句中國詩歌“人時已盡,人世很長”。
列昂尼德站起身來,將槍口抵在孫嘉遇的眉間,“看來你還是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啊,我親愛的孫,你以為喬二算個什麼東西,一個病懨懨隨時會掛掉的老頭而已,你知道中國區代理人這個身份每年有多少人搶着要嗎,簡單地說,我們不是合作關係,孫,我們是上下級,懂嗎?”
小山般高大的身影簡直遮天蔽日,將孫嘉遇整個籠罩在陰影之下。
忽然間,孫嘉遇搶先動了,他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將頭皮貼着槍管帶動旋轉了整個身體,右手握着那隻銅杯勢大力沉的甩向列昂尼德的太陽穴。
吧枱後邊的女孩兒低呼一聲,摸索着想要按下暗格里的呼救鈴,那是聯繫酒館安保的最快方式。
列昂尼德反應也是相當快,左手格擋住襲來的銅杯,右手甩了個槍花,捏住槍管,用槍柄鑿向孫嘉遇的後頸窩,兩人貼身換拳,各退一步。
列昂尼夫啐了一口,看向並不比自己矮多少的中國男人,“你和他們看起來好像不是一路人,孫,不過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孫嘉遇挑了挑眉,“我承認我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也殺過不少人,但是拐賣小孩女人這種事情,我的確提不起什麼興趣,不巧的是,二爺也累了,國內風聲太緊了,國際刑警可能也有大動作,你們這幫死毛子行事太過張揚,所以他叮囑我最好能把你們這根線切乾淨咯,懂嗎?”
列昂尼夫不答話了,他褪下了身上那件臭烘烘的皮夾克,滿是紋身的肌肉如石塊一般緊繃著,他把手槍重新別回了腰間。孫嘉遇對此有點意外,不過他也停下了從牛仔褲中拔槍的動作,同樣脫下了那件雪白的毛衣。
兩人渾身赤裸,剛喝過酒的身體散發著絲絲熱氣,順着光暗交叉的空氣蒸騰而上。
列昂尼夫道:“我改主意了孫,本來只想射穿你那扁平的頭顱,現在嘛,我想試試扭斷你的脖子是什麼滋味。”
孫嘉遇則是對瑟瑟發抖的那個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不用緊張小姑娘,我勸你不要按那個按鈕,我們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一會動起手來,門口那幾個大肚皮恐怕不頂事。”
女孩驚恐的點着頭,客人們早都識相的退了出去,門外的安保卻遲遲沒有動靜,想來那個光頭巨漢在外邊還有不少同夥。在莫斯科黑幫雖然行事猖獗,但在聖巴索大教堂附近能這麼肆無忌憚的,身份必然不同凡響。
列昂尼夫低喝一聲,快步奔襲,滿是茸毛的大手當頭就罩了過來,孫嘉遇側身躲開,一個鞭腿砸在列昂尼夫的身上,卻沒起到半點作用,這個人形巨獸皮糙肉厚,常規的格鬥手段幾乎毫無作用,孫嘉遇忽然有點後悔剛才沒有拔槍,但是眼下這個距離再想拔槍簡直痴人說夢,只能盡量拖延時間。
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是個投機商人,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來之前他就已經聯繫好了當地一個華人商會,那邊承諾會保護他一周的安全,並且提供一條新的貨渠,但是對應的條件就是,孫嘉遇他們的制毒廠到莫斯科的這條線,會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轉接,中間商就是那幫華人,準確的說,是他們背後的阿富汗人,所以今後這批產地中國的毒品,將有很大一部分會從北方路線經由塔吉克斯坦流回阿富汗,再轉銷到海外。代價當然很大,阿富汗的海洛英製取技術領先半個亞洲,很容易就能複製出一摸一樣的產品,這是一筆無法估量的巨額損失,不過對喬二爺來說,能及時斬斷和這幫毛子的聯繫,比什麼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