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審訊和罪惡之間
冰冷的審訊室凍結着所有人的呼吸,微微從窗邊花紋所透露出的陽光試圖打破這一片的寂靜。
雪茄化成那種不該屬於冬日的氣體,瀰漫在整片屋內,這讓本就沉重的氛圍無異於雪上加霜。
王衛力的左手食指,配合左手的拇指自然地按壓着右手的食指之上,片而從他修長的指甲輕輕劃過,他似乎享受那被尖銳物體劃上的過程。
王衛力如此這般奇異的心理,也成為了他審訊犯人或嫌疑人時不可缺少的利器,因為沒有人知道,在他開口之前,他的思維是如何編輯。換而言之,他的思想無人理解,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變態。
“你叫什麼名字?”
王衛力攤開他的雙手,斜側的目光也發生着變化,他的視線緊緊地盯住眼前那名穿着粉色毛衣的少女。
“韓尹。”
少女回答道,不帶有任何一絲的猶豫。
她的眼神之間充滿了犀利,這樣的自信與王衛力的源泉似乎完全不同,她簡直就像一名天生冷漠的殺手。
很顯然,王衛力並不甘於屈服這樣冷淡的眼神,這讓他很不舒服,這讓他感到毛骨悚然,在他所有的詢問過程中,沒有任何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在這場對話的開始,王衛力便落入了下風,他絕不允許任何人的氣勢凌駕於他的身上。
“你為什麼要殺人!?”
空氣中突然迸發的聲音讓整座房子都為之深吸一口涼氣,猶如突如其來的子彈射中每一個在場人的心裏,那一聲突如其來的吼叫足以讓在場的人失去平衡!
王衛力的嘴巴已經扭曲成不尋常的模樣,他的雙目瞪得滾圓,他死死地盯住眼前的女孩,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對於挑釁的報復,他在等待她下一步的回答,或者一個結果。
那個被王衛力等待的結果,就是眼前這名叫作韓尹的女孩,同其他人一樣,低下頭,然後承認自己的過錯,而案子也就此結束,她會被戴上冰冷的手銬,然後組裏的人們會祝賀他大功告成。
王衛力的心裏已經導演好了這一切!包括於海南那病重的妻子,只要他搶到了這一份功勞,在他當上副局長的那一天,他只會等待着於海南絕望的好戲。
他幻想着於海南先生對自己祈求的模樣,就像他期待眼前那位少女承認她的罪過一樣,已經赫然顯得迫不及待。
女孩哭了。
那名叫韓尹的女孩眼前出現一抹眼淚。
周圍的探員都紛紛看向因為激動而保持站立的王衛力,顯然,王衛力的做法只能歸於衝動。
私人調查局的審問方式是被法律限制的,例如對孩子進行吼叫,一旦事情敗露,來自大城市的公安部會對此進行管制,甚至所謂的調查局也會面臨崩潰。
他們誰都害怕這一點,包括內心瘋狂迸發的王衛力在內。
理智短暫地接替了這個僵局,審訊在王衛力的不甘中宣告結束,他們距離放人的期限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在那之前,烏雲並不是那麼濃烈,像是上天斟酒時選擇的微醺。
余歡看着一名女孩在學校門口被帶上了警車,他不認識那名女孩,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只記住了那天女孩的步伐,在左腿與右腿的輕微摩擦之中,寫滿了沉靜二字。
女孩還是穿着粉色的毛絨上衣,她的髮夾上配有一隻可愛的兔子,長發輕輕地打在她的肩膀上,但又在下一瞬間被狂風席捲,而變化出另一般景象。
因為沉靜的步伐也顯得格外輕盈,但也不知道是何處稍有瑕疵,這種輕盈讓余歡感受到了少女背影襲來的寒意。
他不記得聽過少女的名字,他只清晰地記住了這份寒意。
那名少女的畫作還是被人們發現了,但也或許,她根本無意隱藏。
韓尹所處的教室與余歡不同,她的教室坐落於大樓的最偏僻一處,但是總令人不解地是,在這裏的光束似乎顯得尤為自私,因為這裏總會被溫和的陽光加以照顧。
那名數學老師微笑地像同學們示意他在黑板上畫的圓圈,同學們終於敢對此發表嘲笑的建議。
笑容在這所學校里,這名老師的課堂是它們最後能夠存活的地方,而這名資深的數學教師,也是這裏唯一熱愛教學的人,是唯一會以微笑面帶學生們的人,是唯一一個收藏微笑的人。
黑板上的圓圈歪歪扭扭,像是不着邊際的七邊形,被幾百個搗蛋鬼拚命拉扯出的一般,說它是圓,就算是西方接受一切懺悔的神,也不敢輕易地接受這番說辭。
上帝都會為之頭疼,他會比以往更想教會人們如何使用工具,而不是僅憑雙手。
那名數學老師自嘲地用板擦抹去不計其數的塗鴉,右手揮舞之間的縫隙里填滿了座下幾十名孩子期待的目光。
別有一味風範的絡腮鬍唯獨露出那番滿懷憧憬的笑容,微胖的身體而不顯得一絲臃腫,他的肚腩時常會從某一處凸顯而來,配合他被擠開的衣扣而顯得尤為親切。
只見他的左手抵住了滿是筆塵的黑板,右手輕輕地用粉筆在中央一處點上一道微微的白叉,隨後大拇指固定在那小小的白叉之上,食指隨着黑板上的白痕一起隨拇指的中心旋轉,一道有些缺口的圓就由此誕生了。
緊接着他不急不慢地用粉筆重新勾勒着白痕所留有的痕迹,尤其是在那一道缺口處,這個動作顯得尤為漫長,他每畫一筆,都以右手相同的手槍姿勢重新進行測量,直到黑板上出現了那一個近似完美的圓圈。
同學們都為之震驚,片而掌聲雷動,而後片而只剩下無聲地讚揚。
“同學們,這個圓,我們可以說他是完美的圓嗎?”
孩子們連連點頭,因為眼前的圓形,在孩子們的認知里,無論是誰都無法輕易地重新模擬。
大鬍子老師並沒有就此停止他的動作,他隨後轉身,在他隨身攜帶的旅行包里摸索出一個小小的圓規,隨後禮貌地向最前排的一名同學借來了他的練習冊紙。
那名練習冊紙上已經被勾勒了什麼東西,定睛一看,是一名有手有腳的火柴小人,大鬍子老師指着那片塗鴉,連聲誇讚。
隨後他在那片塗鴉之下,將圓規的指針輕輕地固定在紙張的一處,圓規上佩戴的鉛筆與他的右手伴舞,一個更為完美的圓出現了。
他把圓規遞給了每一個同學,每一個同學在他的教學下都畫出了一個近似完美的圓形。
這也幾乎佔據了這節課堂的所有時間。
鈴聲在幾十名生命的留戀中還是如約而至,鬍子老師也微笑地重回只屬於他的講台。
“我的朋友們,大家都畫出了圓形,那麼誰的圓形才是最完美的呢?”
座下嘰喳不斷,似乎在爭辯着誰的圓形更為完美。
在沒人注意的黑板之上,鬍子寫好了屬於這節課堂最後的文字:
“當你們慢慢地發現彼此的圓形都不那麼完美以後,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很難畫出一個最完美的圓,但是圓的這個概念是一定存在的,正因為這個概念是存在的,我們的世界才會更加圓滿而美好。”
在孩子們的辯論聲中,鬍子老師悄悄地退出了那短暫屬於他的舞台。
在離開之前,他的眼神最終落在了那還空缺的位置上,他知道那是韓尹的位置,因為他記得班級里的每一個人,尤其青睞那名天資聰慧的女孩。
“她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數學家,或者她夢想的什麼。”他在曾經這麼評價過。
爭辯與吵鬧聲戛然而止於下一名老師的到來,他的領子高高豎起,他猛然地擦掉了黑板上的所有文字。
他的目光兇狠地盯着在場的每一個人員,並把書本摔向了講台之上。
同他而來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審訊的第二天,也是規則留給王衛力的最後期限。
他的車子正駛向更為偏遠的荒山,除了一所幾乎被人們淡忘的醫院外,那裏幾乎是一片無人之地。
“可惡啊,這個小混蛋。”
在此之前,王衛力對韓尹的調查幾乎是毫無進展,在私人調查局的城市檔案中,關於韓尹的字眼少之又少,她的家庭背景更是神秘到滿是空白,相關的親屬名稱也與實際查詢相違。
“兇手就是她!就是那個小東西!”
王衛力憤怒地拍着眼前的辦公桌,怒火從他的眼神中如火山般噴涌而出,咧開的嘴唇中不難看出他的牙齒非比尋常的摩擦頻率,伴隨着他那急促而充滿怒火的呼吸。
“我要單獨審問她!”
因為案件能否水落石出,關係到多名死者的家屬以及爆炸性的社會輿論,因此負責此案的調查員沒有一位是不急於得出結果的。
他們自然沒有阻擋王衛力的決定,一來他們都是他的手下,二來他們都明白,王衛力與於海南長年累月的糾紛,以及他對於副局長一職位的饑渴。
女孩躺在車子後排的座椅上,已經陷入昏沉。
窗外的烏雲更為濃烈,黑色的煙圈遮住了上帝慈善的雙眼。
而沒人注意到的是,王衛力的嘴角已經隱瞞不住他內心的激動,他的身體也逐漸因為這份激動而發生細微的變化,沒有人會觀察出這種變化,他急切地向荒山的某處駛去,像極了準備美餐一頓的獨狼,緊緊地盯着眼前已經在劫難逃的獵物。
他的笑容就像是一位剛剛從牢獄中竄逃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