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賬單
下課鈴聲響起,乒乓台桌上擠滿了學生。因為學校條件有限,僅有的兩個台桌還是用水泥砌成的,有高邊有低處,有凹起有凸陷,尤其遇見下雨天,最是磨人性子,剛扒完一灘水,沒過多久,又積起另外一灘來。可能因為是用水泥做的,所以看上去要比標準台桌要高出許多,只有少數高年級的同學能夠夠到中線沿邊,大部分同學的身高只能胸口平齊台桌前沿,我也不例外。已經這樣了,連像樣點的中線都沒有,或磚頭,或木板,有時候會是竹竿,說到這裏,球拍最有發言權了,各種山寨版紅又喜,限量版純手工磨皮鍋鏟式乒乓球拍。但就是這樣,山裏的孩子們樂此不疲,熱情也從沒有因為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而減少,熱愛總是高於一切。一直到後來,那些童年,成了人們回憶往事的津津樂道。
童年大概就是這樣的,在風雨中摔跤,一次次犯錯,一次次哭啼,一次次爬起,不懼路漫,野蠻生長。
十歲夏天的某個中午,這一天很平常,比任何一天都普通,但這一天,我一點也不普通。上午跟平時一樣,上課,下課,然後回家吃了中飯。那一年在村裡開始小有名氣,人稱彈珠小王子。在城裏住過幾天,回到鄉下來,把城裏學到的彈珠新彈法展示給了新朋友們,他們覺得很新奇,一時間玩彈珠成了最盛行的遊戲。鄉下的天空藍得透明,雲總是很調皮,愛跑來跑去,溪水嬌羞淌過少女的手心,流經小小少年的夢境。從家裏回到學校,把早上剩下的五毛錢消費掉,買了根旺旺粹冰冰,不旺也不冰的粹冰冰,好像不管它是在我們那個年代還是這個年代,從來沒有過氣過,只是那個把它掰成兩半分給朋友的小孩,換了一群又一群。來的不巧,買到的是剛扔進冰櫃不久的,只是稍微有一些涼,但那麼熱的夏天,我的心也跟着化掉了。拿着碎冰冰,來到學校後面小槽溝里,一般我們的彈珠活動都是在這裏開展的,看來我是來早了,一個人也沒有,我開始有些竊喜,接着擔心起來,怕朋友看到我,而我手裏的碎冰冰又不能掰下來,內心一系列掙扎之後,我決定來到學校的另一側,反覆觀察過周圍都沒有人之後,我放鬆下來,撕下了包裝袋,今天買到的是粉紅色蜜桃味的,買到過很多次了,我記得這個味道。用牙齒稍微使點勁咬住前端,然後往一個方向旋轉,大概四五圈的樣子,前嘴就會被擰開。果汁順着喉嚨滑進胃裏,一陣清涼后,感覺還帶了點什麼東西,好像吸的太猛,忘記了要把咬下來的前嘴吐出來了,眼前的天空一下子灰了下來,我意識到我可能沒救了,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寫遺書,於是把剩下的眼含熱淚給喝完了。在腦子裏一頓模擬遺書內容之後,我哭了,哭的默不作聲。我覺得這個世界很美好,美好得讓我捨不得一下子看完。來到座位,撕下一頁數學作業本,覺得不夠正式,不夠真誠,又在撕下來的紙上撕出筆記本大小的信頁。此刻的心情有些沉重,心亂如麻,行如刀絞。以往的字寫了過後我就不記得寫的什麼了,今天的字寫的格外工整,一筆一畫盡量寫得好看一些,像是在交代着什麼大事。
按照信封的格式,在第一行正中間寫上兩個字,遺書。沒有過多的思考,直接寫了正文。
“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們,謝謝你們把我養這麼大,如果下輩子還有機會的話,我還做你們的兒子。”突然覺得寫這麼多已經夠了,怕她們看多了會更加傷心。我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死亡。
將寫好的信紙折好,然後踹進褲兜里,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心傷油然而生。時間已過正午,聲音敲碎流年,打破和諧,我努力找尋朋友叫喊我的方向,他們這才吃完飯,過來找我一起玩的,彈彈珠的快樂讓我忘記了我是個正在傷心難過的小破孩。下午的第一節課我怕我會突然暈過去,又不好意思打擾同桌拉他陪我說話。只好拿着鉛筆屁股沒皮沒臉的奪着前面女同學的後背,引起老師的注意,課上到一半,女同學抵抗多次無果,然後果斷的哭了。老師越發生氣,我已經注意你很久了,難道你一點自覺性都沒有嗎,羞恥心有沒有,你不想學可以,你可以睡覺,看課外書,但就是不能影響其他同學,你給我出來,站到教室外面去,站到上晚自習。走廊上空無一人,天空依舊精神抖擻,偶爾有麻雀路過,嘰嘰喳喳,然後遠去。哦,對了,還有老師的粉筆擦,五星紅旗飄揚學校上空,代表着一種精神,力量,不可磨滅。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家有說有笑,我突然發現,我還活着,活着真TM好。接着又哭了起來,我居然沒死,那今天不是白站了嗎,眼淚不是白流了嗎,於是哭的更加傷心,哭的撕心裂肺,信紙被無情揉成一團,就着驚嚇當做禮物送給了自己。我覺得這個世界很美好,美好得讓我有些迫不及待,擇日就要出發。
出發以前,我想我得有一輛車,無論大小,它會載着我和我的希望抵達未來。海洋,草原,古城,摩天輪旋轉木馬,洱海玉龍雪山,我們都會一一出發。路在遠方,也在腳下。
每個人都應該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自行車,昂貴廉價都沒有了意義,它本就是只屬於你的。
在這一年暑假裏,我跟父親說,我想買一輛自行車,便宜一點的也行。因為知道家裏窮,從來沒有向父母主動表達過自己想要什麼,喜歡什麼,但是她們會竭盡所能的給予我和弟弟他們能夠給的,這使我感到很驕傲,全天下的父母都是偉大的。父親跟母親聽后,父親笑了笑,說,可以啊,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做到了開學就帶你到集市上去買。那一刻我無比激動,彷彿自行車已經到手,十歲的願望終於得以實現。我以為學會騎車已經很辛苦了,沒想到得到我人生中的第一輛自行車跟我學車的過程一樣辛苦,甚至還要苦一些。
學校放了暑假,除開各科老師佈置的作業,其他時間填滿了十歲少年的檔期,貫徹了接下來的一整個假期。他有些不甘心,為什麼別人可以學會,就我學不會,我一定可以的。只要一有時間,就會去跟朋友借來車,在操場上摔了自己爬起來,然後繼續。開始腳剛離地,就立馬摔倒,連續了好幾天也沒有看到一點進步。小男孩越挫越勇,再一次鼓足勇氣來到朋友家裏借車,朋友很爽快的答應了。我們家離得很近,也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友,各自童年的很多事情都有參與過,何其幸運。
天氣由晴到陰,最後下起了暴雨,一米,兩米,三米,摔了再爬起來,一圈,兩圈,突然看到父親在窗戶前靜靜看着我,摔的一次又一次,他沒有說什麼,只是就這樣看着,我也沒有回去,雨還在不停的下。成功不是摔出來的,是磨出來的,跟時間磨,也跟自己磨。我沒有像別人說的那樣,即使摔倒一百次也要在第一百零一次爬起來那麼有毅力。但我摔了,後來也爬了起來。
在向父親表明了自己的心愿后,父親開出的條件是,假期里要砍滿一百擔柴火。剩餘的假期時間還有五十天不到,也就是說,我一天至少要上兩次坡以上才能完成任務,為了自行車,為了虛榮心,我必須要這麼做。每天早上起的很早,臉沒有時間洗,牙沒有時間刷,跟着年長一點的同伴一起上坡,一起回家,回到家倒頭就睡。看着一點點累積起來的木柴,離開學也越來越近了。自行車近在咫尺,好像離我很遠,隔着很多座山,又好像離我很近,一趟班車就能擁有。終於迎來開學,我的目標也在假期的最後一天完成。父親履行了諾言,趁着趕集手拉着我上了集市,買到了我夢寐以求的自行車。
不管時間過去多久,那段往事,永遠是我童年記憶里最濃墨重彩的一筆,為此我將永遠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