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海誓

第99章 海誓

他那一套男女求愛過程中的十二階段並非歪理邪說。

一對男女都是從眼對身開始,從外貌與氣質判斷是否合自己胃口,若是合拍,隨即進行到眼對眼階段,眼睛是心靈窗口,對方愛不愛你,在和你眼神對視時最能說明問題。如若眼光有溫柔的閃躲,愛神之箭必定射中雙方……

接下來會有肢體的各種接觸,包括牽手與接吻……

她可能是第一次聽說,有點懷疑。

可溫柔的愛意的確從一系列動作中傾瀉,最後的**由前面十一個階段的鋪墊,顯得尤為水到渠成。

天逐漸亮,灰濛濛靜逸藍光中,床上兩人線條,看起來比窗外的天光還要着急地奔向哪個遠方,終於靜止下來時,那之前的一切都彷彿是拼搏的過程,沒有那麼急切的奔赴與努力,他們就收穫不了巔峰一刻的平靜。

許久,先起來的那道影子是幅男性軀體。

他彎下腰時,溫柔詢問,洗澡?

躺在床上的人卻不動。

他於是明白了,先拉過被子蓋住她,接着到浴室搓好一條熱毛巾,再回到床上,給她擦拭。

她一點聲兒都沒有。疲累又安分着。

霍岩幫她收拾好了,看着她在床上睡覺,自己一點睡意沒有,於是回到浴室放好毛巾。自己洗了一把澡,穿了晨袍出來。

這時,天色更藍了一點,馬上天亮了。

他卻重新拉起窗帘,讓她躺在床上的身影徹底陷入昏暗裏。

走到床側的位置,彎腰在地板尋找手機。

除了手機,還有那本介紹古典樂的書,甚至還有她的內褲……

霍岩笑了。

找到自己手機,放好書,又提着她的小內褲到浴室幫她搓了……

忙完,才查看手機消息。

……

蒙思進住在樓下。

和樓上一模一樣的格局,裝修卻截然不同,蒙思進的房子有着明顯鑽石王老五的風格,除了娛樂設施就是酒水雪茄,沒有一本書,更別說像樓上能裝出兩間書房的文氣。

雪茄室里,煙霧繚繞。

霍岩走進去。

燈光微弱,窗帘緊閉,真皮雪茄椅內躺着像行屍走肉一樣的蒙思進。

霍岩微眯起眼,似乎經過個把月不認識眼前人一樣。

蒙思進瘦了一大圈,鬍子拉碴,夜裏大概也沒洗澡,渾身臭烘烘。

霍岩不耐了一瞬,還是平靜下來地,走到窗邊,幫他拉開窗帘。

外面天色不錯,清新的藍,真的要天亮了。

“……怎麼到現在才來……”蒙思進似乎怕光,用手遮住眼前後,才沙啞出聲。

他昨天夜裏回的海市,當時霍岩正買了花剛進門,他就打電話讓他下樓喝酒。

霍岩沒願意,他得陪文瀾。

夜裏,蒙思進一直打電話騷擾他,他還是不理,哪怕當時他沒有睡着,而只是在盯着文瀾睡覺。

“你得冷靜。”他給蒙思進的解釋是這樣。

“很冷靜了……”蒙思進沙啞出聲。

霍岩輕點頭,並不安慰什麼。

蒙思進在雪茄椅里忽然哭起來。

霍岩眯着眸,一邊抬手喝酒,一邊坐下來。

蒙思進突然發難,“你跟文文倒好了……怎麼不管我死活?在山城沒我,她早放棄你了……你現在這麼回報我……喝個酒都不願意……”

霍岩還是不說話。

蒙思進就斷斷續續罵人,罵霍岩,也罵其他人,比如他父親,他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所有參與反對他和桑晨戀情的人,通通罵一遍,他當時談戀愛時,霍岩和文瀾都還小,圈子跟他沒交集,只知道蒙思進談了一個家裏人都不喜歡的女孩,那女孩沒背景,小地方來的,普普通通。

霍岩挺冤枉的,就被蒙思進罵得體無完膚。

他是很感激在山城,蒙思進對他的幫助,所以一言不發,讓他發泄個夠。

蒙思進失敗了。

等了桑晨十四年,追去桑晨現在的家……

“一個非常小的地方……開車二十分鐘就轉完城中……她家住在一個醫院對面……”

“她在學校里當老師……學校就在醫院後面……離她家很近……她那個地段是真好……學校、醫院、圖書館集中……所以房價很貴八千塊……哈哈哈哈……八千塊……”

“她老公比她差一點,在底下鄉鎮當醫生……每次她老公值班時她就一個人在家……我沒想到她會當老師……她卻說,老師很好,可以帶孩子……她那個兒子被教育的很優秀……你門也看到了……每到寒暑假……她就帶着孩子旅行……去過曾經我很想去的地方……做過我曾經和她約好要做的事……”

說到這裏蒙思進就崩潰了,好像積攢了一夜的話就得在此刻傾倒。

“和我在一起沒做成的事……她全部和她兒子一起做了……這能是不愛我嗎?”

霍岩端着酒杯的手不再有動作,靜靜停在扶手上,聽着。

“我求她出來……和我說清楚……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一分手就和別人結婚……她到底愛不愛我……”

“她跟我說沒必要說這些……因為都結束了……”

他砸了酒杯,又踹翻了擺酒的桌几。

兩張雪茄椅之間的地面是一片凌亂。

蒙思進眼睛紅得像野獸,發了一會兒瘋后,忽然望向霍岩,“……我給你加點酒?”

霍岩來時倒了一杯自家的,這會兒已經見底,他望望扣在指間的杯子,忽然說,“只能喝這一點。”

“……她又管這個了?”

霍岩回,“我們可能要孩子了。”

“……什麼?”蒙思進眼睛瞪得像銅鈴,“……你確定要在這時候跟我說這個?”

“你問我就回。”霍岩目光微冷,和外頭清晨的涼霧如出一轍,他真是連安慰人都這麼冷酷,不會說點軟和話,“況且只是我的猜測,生不生,決定權是她。”

“……為什麼這麼猜?”蒙思進不依不饒,“你就是不想喝酒,就是懼內,什麼孩子……”

霍岩提唇一笑,“猜的。”

“反正你開始做準備了對吧?”蒙思進霎時愁眉苦臉。

“對。”霍岩提起空酒杯,朝他一舉。

蒙思進說,“這簡直比殺了我還讓我難受。”

霍岩一笑置之。

“憑什麼你這麼順利啊?嗯?文文對你多好,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你做過什麼她都不管你,只要和你在一起。”

忽然又聯想到他自己,蒙思進猛地往椅內一攤,傷心哽咽,“……她卻不給我機會……我說了不管家裏怎麼樣我都要和她在一起……她不信任我……認為我吃不了苦……”

他和桑晨曾經同居,決定和家裏對抗到底,他可以放棄少爺生活,和她宅在一百五十錢一個月的房子裏,桑晨卻半途放手,棄他不顧。

“十四年……我有幾個十四年……”蒙思進咆哮,“我已經三十四了——孑然一身,她卻家庭美滿,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我恨不得拿刀捅了她老公她自己,或是我!”

“別幼稚了。”霍岩冷眼看着他,“已經結婚生子,連姓名都換了的人,別再打擾吧。”

“她為什麼不相信我呢……”蒙思進哭泣,“我能等她十四年,就能在當年跟她一起堅守……她辜負我……”

“算了吧。”霍岩忽然笑了兩聲,“她就是不夠愛你。”

“她愛我……不然,她兒子不會叫蛋炒飯,不會去那些我想和她去的地方旅遊……”

霍岩繼續冷笑,“不夠愛就是不夠愛,你否認什麼。”

“閉嘴……”蒙思進惱火,“你不懂我和她……”他想長篇大論自己在桑晨老家見面時,雙方的那種撕心裂肺、物是人非,想從各個角落裏扒出許許多多的細節來證明桑晨是及其愛他的……

但是霍岩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殘忍,如果早知道他會這樣“安慰”人、殺人誅心,蒙思進打死也不喊他下來。

他坐在對面雪茄椅里,穿着深色的晨袍,頭髮還半濕潤,看起來剛和妻子溫存完的狀態,他眼神卻相當冷酷,直創人心似地打擊着他。

“如果愛你,怎麼會別人一挑撥就離開?”

“如果夠愛,你就是死了,哪怕成一捧灰,她也會送你上山。”

“如果夠愛,你現在哭什麼。”

“看透一些,她就是不夠愛你,你們的愛不足以應付風浪,你該有自知之明。”

霍岩對別人說著這些話,眼神卻飄得很遠,彷彿也在對自己說一般,“如果夠愛你,能渡過一切危機……”

“是我爸……他們破壞的太嚴重……”蒙思進被打擊到一蹶不振,卻還用最後一絲力氣為桑晨辯解,“她愛我……”

“愛,和不夠愛,是兩碼事,”霍岩仍然目光深遠,“不夠愛就是不夠愛,你沒那麼重要。”

“不是……”蒙思進在雪茄椅內哭了一通,簡直像塊又臟又臭的破抹布,顫抖着掙扎,“是孩子……”

這三個字宛如一劑強心針,蒙思進忽然活過來,“是孩子……她捨不得孩子……不然能跟我回來……”

霍岩無動於衷,酒杯里已經沒有酒,他仍然在晃。

眼神並不看需要關注的蒙思進,他眼神獨立、冷淡着,把置身事外演繹到淋漓盡致。

蒙思進冷靜着說,“是孩子……她丟不下孩子……母愛堅不可摧……輸給她的母愛……”

兩次被輕易放棄,蒙思進不承認自己輸了,更不願承認霍岩的說法,是桑晨不夠愛他,他寧願相信是孩子讓桑晨舍不下,才不願意再次跟他再一起。

他的確失敗了,十四年前失敗,十四年後也失敗。但兩次都是因為別人,是家裏人的破壞,還有她的孩子,她無法拋棄婚姻,放棄孩子而跟他在一起。

“是孩子。”

“母愛。”

“母愛戰勝一切……”

蒙思進喋喋不休,從地毯上撿起酒瓶繼續倒酒,一邊反覆重複是母愛戰勝一切,他輸給母愛天經地義。

霍岩摧毀了他,那些自怨自憐,那些僅剩的渴求,他用那些話維繫着自尊,叨叨不休着。

霍岩卻也像忽然陷入某種情緒內,連蒙思進給他酒杯倒滿酒都沒有阻止。

他眼神微迷離着,耳畔不斷回蕩那些話“母愛能戰勝一切”“是母愛”……

蒙思進每叨叨一句,他眼神就深一分……

……

深秋。

榮德路已經迎來金色的盛景。

遊人隨着遠去的夏日而退潮,馬上到冬季來臨,海市就會真正成為海市人的海市。

不再有摩肩擦踵的遊人,世界都似清閑了。

山中古寺,門前老銀杏璀璨,落了一地金黃,無人清掃。

時間停滯下來般。

沒有手機電腦等電子產品的存在,人也緩慢着,在佛前拜了又拜。

離開佛前,男人來到院中。

這是一座古寺,小小一座,在香火鼎盛的萊山,這種無人問津的小寺廟十分罕見。

嚴格來說,佛在萊山也很罕見。

萊山自古是道教聖地。

著名的張真人就是在此建立全真教。

道教讓萊山的名樹古木數不勝數,這些道長從海島上帶回海市的市花山茶花,又名耐冬。

此時,十一月深秋,耐冬綻放,粉的蕊、紅的蕊,遍地熱鬧。

古寺中也種植許多上百年的花木,一株紫薇就是記錄在冊的名木。

男人衣擺從門洞中轉出,在光滑的紫薇樹榦上擦過,無聲、無痕。

他慢慢來到院外,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路,停頓着一瞬,繼續往前。

天已涼,霍岩的風衣下擺被秋風吹開,面龐冷峻着,從古寺走到茶園。

他忽然停下。

抬眼看去,不遠處茶園幾名婦女在勞作,扎着頭巾,看不清面容。

太陽光刺眼,天氣極好,這處茶園卻有些取水困難,一名婦女挑水灌溉,沉重的水桶壓彎她的腰,使得身子佝僂像磕碰着走路的細瘦螞蟻……

霍岩目光倏地一垂,眼角漸紅,一時之間,竟似沒有勇氣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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