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海誓
“舅舅住院,你知道嗎?”
文瀾在海市的工作室,位於一座峭崖上。
是當年他們度過新婚之夜的地方。
白色帶閣樓的三層建築,離公路不遠,但入口隱蔽,工作時完全不受打擾。
當年歐向辰先在市區最高峰給她裝好一間門工作室,霍岩還在裏面為她做過模特,只不過後來文博延為威脅文瀾而關閉,給她一個下馬威,告訴她,她的一切都來自與他,他想收回她沒有反抗餘地。
雖然那間門工作室是歐向辰為她找的,但最後處置權全在文博延,或者說歐向辰完全配合文博延的一切行動。
這是歐向辰最終沒和她走到一起的次要原因。
後來霍岩送她這棟房子做新婚禮物,在萊山浴場附近,交通便利,又有隱世味道。
他們以前經常過來度假,除了工作也是放鬆的地方。
這趟回來,文瀾忙成陀螺,沒精力和他度假。
今天中午打電話給他,也是因為舅舅的事。
“舅舅怎麼了?”這口吻就是一無所知了。
文瀾皺眉,說,“好像是心臟問題,住院好幾天了,蘭姐打電話告訴我的。”
“你有空?一起去看看。”
“你在公司嗎?”文瀾打算過去接他。
他笑,“在海市大飯店。”
不管公司還是海市大飯店,都是在市內。
文瀾一聽他有空,立即解自己工作服的紐扣,從高腳凳下來,“我四十分鐘到。”
“讓澤宇開慢點。我下午都有空。”他不放心。
“好。”她柔笑。
李澤宇是土生土長山城人,兩年前做了霍岩司機兼保鏢,表現優秀。
霍岩信任他,帶到海市不說,還囑咐他保護好文瀾。
有李澤宇在她身邊,他好像就放大半心。
文瀾對李澤宇的功夫倒是沒什麼深刻體會,畢竟沒親歷過,但對李澤宇的長相與年齡很震驚,尤其名字裏還帶一個宇,她第一次見他時有很長的恍惚,後來聽李澤宇講地道山城話,才徹底將他和宇宙區分開。
他說霍岩讓他叫她姐姐。
文瀾理解霍岩心情,她也覺得姐姐比嫂子親切多了。
經過這段時間門相處,文瀾已經習慣和李澤宇同進同出,回市區路上兩人一直說說笑笑。
到海市大飯店時,李澤宇才收聲專心開車。
文瀾發現,這男孩在霍岩面前不善於講話,好像挺怕他,她視線在男孩身上望望,又轉回來看自己老公。
總覺得霍岩這人挺神奇,沒什麼苛待人的地方,長相也不凶神惡煞,做什麼都彬彬有禮,但天生帶有“殺氣”,以前宇宙就怕他,不知道將來生了小孩,他會不會是一位嚴父?
“看什麼?”發現她的目光,他靠在座椅上,目光輕飄飄瞧她。
文瀾面上笑笑不答,內心卻不斷吐槽,就是這個樣子,運籌帷幄,胸有成竹,你打什麼算盤我都看見的高智商上位者根本對你不屑一顧、但你可以選擇老實回答的寬容大度樣兒。
“罵我呢。”他又這麼說一句。
文瀾這回笑出聲,就不回他。
……
“住院怎麼不跟我們說呢?”到了病房,文瀾一陣心疼。
蒙政益靠在床頭,正挽起褲腳,似乎要泡腳,床下有一個木桶,正冒着熱氣,抬頭一看文瀾,平靜的臉上立即笑開花。
霍岩後進去。
蒙政益第二眼掃到他,頓時,笑容收斂,直到把眼睛挪迴文瀾身上,才繼續生花,“問題不大,怎麼把你搞來了?”
“蘭姐說你心臟不舒服,住院好幾天了。”文瀾一邊聊,一邊放下包。
護工給她搬來椅子,文瀾眉心皺着沒坐。
人家又給霍岩搬,霍岩抬手制止,然後自己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才坐去沙發
文瀾挽起袖子,彎身,看樣子要大幹特干。
“不用。”蒙政益受寵若驚,避開她。
文瀾一皺眉,質問,“給你洗個腳怎麼了?”
蒙政益樂開花,“有這個心就行了,舅舅哪捨得你給我洗腳。”
“我能給我爸洗,就能給你洗。”音落,文瀾就抬住他腿,往木桶里放,她動作堅定又快,蒙政益怕壓着她,頗受驚嚇似的收着勁兒、讓她得逞地搬進去了。
當熱水環繞他的腳與小腿,熱氣氤氳,蒙政益也熱了眼眶,“你爸真沒福氣……這麼好的閨女。”
文瀾聽着心裏難受,不過仍然笑着,更用心的給舅舅揉腿,促進血液循環。
“我是雕塑家,接觸人體對我而言是鍛煉……這個溫度可以嗎?”
蒙政益住院好像老了幾歲,鬢角發白,又似自顧自,“你爸爸……想不開……”
“是,”文瀾完全附和,笑,“你們辛勞大半輩子,可不要折損在煙酒上,好好保養。”
她揉得認真。
蒙政益看得認真。
舅甥二人,一個慈,一個孝,畫面美好。
霍岩坐在旁邊沙發,大部分時間門不插言,只有文瀾為緩解他和蒙政益關係刻意帶他時,他才加入幾句。
結束后,文瀾從衛生間門洗好手出來,才哀傷,“我霍叔叔在的話,我也會給他洗腳。”
蒙政益表情直接僵了。
“他和舅舅您,和爸爸,年輕時經常玩在一起,”文瀾聲音輕着,盡量在說時帶一點笑意,“我沒能好好孝順到霍叔叔,也沒有孝順爸爸,當然要好好對待您,您一定保重身體。”
她提到霍啟源時,病房裏落針可聞。
霍岩坐在遠離床的窗前,很淡然的坐着,陽光被白色窗帘拉住,但光影仍然逆着從他後方射來,顯得他那張臉更加平淡。他兩臂擺在扶手上,一側腿翹起,目光柔和而耐心。整個動作就是靜靜聽着她。
蒙政益穿着病號服,沒蓋被子,被子團在床尾。
他坐在床上,一條腿彎曲着在床上。和霍岩比起來,蒙政益是老企業家,位高權重,精氣神飽滿,但到底比不過年輕人,他身形都似有點萎縮。
“我和霍岩都會好好孝敬您,以後有事,打我們電話。”
“好……”蒙政益勉強笑着點點頭。
文瀾將他表情看在眼底,但這似乎就足夠,她唇角也露出笑意,“你們聊會,我出去見個朋友。”
蒙政益點頭笑。
文瀾離開前,對蒙政益笑,也特意對霍岩笑,“我過會兒回來。”
“小心。”霍岩同樣笑意回應。
“這是醫院。”文瀾埋怨似的一調侃,“別山城後遺症了。”
她兩次在山城遇襲,還不當回事。
蒙政益嚴謹輕咳一聲,“小心沒錯。”
“知道。”文瀾樂了。
“你爸和你岳丈都沒福氣。”文瀾一走,蒙政益就靠回床頭,開門見山,“不讓文文為難的最好辦法就是你離開她。”
霍岩神情不動如山,言語卻火力全開,“讓她為難的是您,您不和歐家聯手逼我離開達延,對她就是最好的生活。”
“歐家現在還抵什麼用?”蒙政益怒,“歐遠江那對龍鳳胎孫子差點被撕票是不是你乾的?”
霍岩不答。
蒙政益惱火,“那才是幾歲的孩子,你為文文平靜的生活,就不能放棄復仇嗎?”
“她想讓我們和解。”霍岩嘆聲,“剛才提到我爸,也是希望您高抬貴手,不要反感我,看來她功虧一簣。”
“你意思是,我冤枉你?”蒙政益是因為心臟問題住院,從霍岩回海市,兩人見面那天,他就陸陸續續身體負擔過重,之前一直撐着,直到歐家那對雙胞胎出事,他才震驚,“我以為,你會為文文妥協,可你幹得那些事,那些手段,哪一個不叫人聞風喪膽?”
“您的偏見,才讓人聞風喪膽。”霍岩眸光暗着,“您還是好好休息。”
話不投機半句多,他起身離開。
蒙政益在他打開房門的一剎那,忽然再發聲,“你媽在哪裏……我見一見。”
這句話的語氣很令人琢磨,一副憂心他家的狀況,想要處理和解決。可中間門的停頓分明是沒有足夠的底氣與立場。
霍岩在門口停頓幾秒后,一個字沒回地冷漠離開。
……
文瀾這趟帶霍岩來,用意明顯,想讓兩個人關係和緩一點。
在山城時,她舅舅的態度就是聯合歐家一起幫她從霍岩手裏把達延接回來。
現在和好如初,她最擔心舅舅的態度,尤其霍岩落地海市不到十幾分鐘,舅舅就派人到機場點名要見他,那個陣仗嚇得文瀾想跟去,但是送信的人拒絕,她就只好讓自己的車子去送霍岩。
她真怕兩個人大打出手,當年,她父親就是和霍岩這樣沒完沒了,她才失去太多。
她想過平靜的生活,哪怕在山城受那麼多苦,也不計較了,只要霍岩回來,他們能重新開始,一起經營自己的婚姻,過去的事都可以不再提。
當她從舅舅病房,到三樓去探望那對雙胞胎時,雙胞胎的爸爸問她,你現在過得幸福嗎?
文瀾一時之間門竟然愣住。
雙胞胎是歐向辰的孩子,歐向辰當年和常驕的一夜風流生下這對雙胞胎,當時外界都以為女明星常驕要嫁定歐家,歐家卻開出一張白卷,他們拿了孩子沒有要母親,歐向辰當了父親卻沒有結婚,他還是自由身,只不過多了一對孩子,仍然是鑽石王老五,可以來去如風。
他聽到文瀾到山城時,第一時間門就在山城跟她碰面,過去兩年,她行蹤飄忽不定,每次回海市都是匆匆,好不容易在山城逮着她,歐向辰真的盡了力,但是仍然像從前一樣,比如小時候,比如霍岩失蹤七年又突然回來后,文瀾都堅定地選擇霍岩。
這讓歐向辰痛不欲生。
他這兩天因為孩子的事沒有休息好,臉色差,衣着也不如往常光鮮,是一個合格的勞心勞力的爸爸,但不是一個玉樹臨風的男人。
不過這樣子的他更有生氣。
文瀾喜歡有生氣的人,無論男女,她作為藝術家的眼睛,首先得有特別的地方能夠吸引到她。
今天的歐向辰可以吸引到她。
她聞聲,詫異地一抬眸看他。
歐向辰紅着眼角,坐在床尾,與她大概不過一米的距離。
文瀾坐在床頭位置,龍鳳胎中的小男孩受傷較重,姑娘在家裏休養,毫髮無傷,而男孩聽說為了保護妹妹咬了綁匪一口,然後被打傷頭部,頭上綁着一圈紗布。
小男孩虛歲七歲,和文瀾的婚姻同年。
此刻,躺在床上,大眼睛黑溜溜的看着他爸爸和這位陌生的阿姨,好像有點理解,又好像不理解。
文瀾嘆息一聲后,搖搖頭,不想影響到孩子,聲音很柔,“為什麼覺得我不幸福?”
歐向辰百思不得其解眼神,“你是多驕傲的人,在山城兩次遇襲他都沒有理你……我不知道你心裏怎麼過去這一關的,還能跟他同床共枕?”
他都幾乎替她氣、替她痛了的語氣。
文瀾將自己手指放在孩子掌心裏,一下下繞,這小男孩收了她的禮物后很喜歡她。
文瀾說,“我現在只想過平靜日子。”
“你還能愛他嗎?”
“我愛他。”她毫不猶豫回。
“我知道你愛他,我是在問,你還能不能愛他?”
“有區別?”
“當然!”歐向辰再次放大音量,意識到孩子嚇到后,他才用掌心捂嘴,猛地又放下,再三緩和情緒說,“文文……和愛你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和你愛的人在一起,這樣你會輕鬆很多。”
“是指你嗎?”文瀾抬眸笑,“可我不愛你,你就會痛苦啊。你為什麼又甘之如飴呢?”
歐向辰啞口無言。
“好好照顧他。”文瀾起身,從床頭櫃拿起包,準備離開。
見歐向辰愣着,回身勸他,“不能因為受過傷就不對幸福抱有期待,我學藝術的,太知道藝術的本質是什麼,藝術的本質是起療愈作用,在喜怒哀樂時,看到一副能共鳴你內心情緒的作品,那就是藝術。”
“為什麼不回答我,你幸不幸福?”他聲音沙啞問。
文瀾眉心皺起,“肯定比你幸福,你現在墜入牛角尖。”
“我到底輸在哪裏?”歐向辰自嘲般地笑,“因為沒和你一起長大?”
文瀾不知道怎麼答,只好說,“這次的事情你受到驚嚇,很抱歉不能陪你太多,希望你儘快找到那個能一直陪着你的人。”
“因為不是那個人,我的一切都很無足輕重對嗎?文文,你和霍岩其實很不適合,從霍家破產起,他就不是以前的霍岩,只有你覺得你們可以努力,重建以前的美好幸福,其實是你的執念。也許你錯了,你有沒有這樣想過?”
“這話什麼意思?”
“當你懷疑的時候,這話就是種子。”
他接着沒再解釋,也沒有再發言。
文瀾點點頭,對着他的背影,“祝孩子早日康復。”冷然離去。
……
海市的初秋,天和海都藍的像鑽石。
乾淨,澄澈。
從三樓下來,文瀾去舅舅病房看了,得知霍岩離開,跟舅舅再打了招呼,就去找他。
在山城兩次遇襲他都沒有理你……
你心裏怎麼過去這一關的……
還能跟他同床共枕?
走在馬牙石路上,文瀾頭昏腦漲。
這些話太有殺傷力,歐向辰還是算了解她,文瀾心裏其實一直在抗拒那些事實,當作無事發生,可被別人揭穿時,有點難堪。
“沒關係……”趁離停車場還有一段距離,文瀾自言自語式鼓勁,“大不了……晚上不給他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