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李大力
李大力。
水長樂盯着熟悉的名字怔了怔神。
中年男人濃眉大眼的一張臉躍然於腦海。
“意外嗎?”芒安石問道,邊說邊站起身,走到水長樂身後,幫他揉捏起肩背。
“意外,也不是很意外。”
水長樂想起最初接手安家咀項目時翻閱過的,季風集團調研團四年前出具的報告書。
報告書里對當時安家咀項目做了整體評判,並細數了多位“難以攻略的對象”,其大多是鄉紳惡霸,漫天要價。而這批人,大多都在之前中央對宗族的清理活動中入獄了,只有小部分未被牽連,但都學會安分守己。這次拆遷,不少之前明確反對者都未討價還價,直接答應條件,非常配合政府拆遷。
當時報告書里便提到過李大力,對其評價只有兩個字,奇葩。
其他人拒絕談判是以退為進的獅子大開口,李大力不是,他是純粹的不想搬遷,沒有任何商討餘地。
“四年前不想搬,現在仍舊不想搬,倒是初心不改,持之以恆。”水長樂若有所思道。
芒安石按摩肩頸的手按着按着,便開始不規矩起來,嘴上卻仍一本正經:“一開始,我將其劃分到故土難離,或者對生活方式和環境有依賴性那一類群體中。因而在協商時,我讓談判團隊重視這一角度的攻略。”
談判團收到芒安石指示,從兩方面入手。
一方面,談判團給李大力細講將要搬遷的安置房情況和周邊配置,並用視頻進行展示。
安置房雖位於郊區,遠不及安家咀地理位置,但其周邊配套完善,醫院商超學校一樣不缺李大力不用擔心自己和老爺子生活不便。
季風集團在安置小區內還配備了免費的老年人活動中心,老爺子可以在活動中心學習、娛樂和社交,不用擔心老年孤獨問題。
同時,安置小區內配置社區診所,對65歲以上老人免費看病,每年還有五百元免費藥品的額度。
另一方面,談判團給李大力提供補償多選方式。
按照基礎賠償,李大力可以獲得兩套安置房,以及三百五十萬現金。
若李大力仍想繼續經營牛肉店,談判團也提供了三種可替換方案。
一是用一套安置房替換一間安置小區輔路的小門店;
二是用一套安置房和一百五十萬現金,替換安置小區外主路的中等門店;
三是用一套安置房和三百萬現金,替換安家咀項目改造完成後,其新建立美食城內一個小門店。
談判團隊可謂用心備至,甚至芒安石還表示,若對方願意搬遷,可以給予20%內的加價談判空間。
然而李大力態度明確,不搬、不賣、別白費口舌。
芒安石的手從水長樂肩頸遊離到鎖骨,充滿暗示性地、時輕時重地揉搓。
“我們去牛肉店吃過幾次飯,李大力也不像貪得無厭的人。後來測寫團隊給出測寫后,也琢磨不透李大力不願搬遷的原因,因而他成了唯一的‘存疑類’。”
水長樂打開平板,查看李大力資料。
【戶主:李大力】
【家庭成員:李風農(父)李楊聰(子)】
【李大力生平概述:
十六歲從安家咀三中初中部畢業后,並未繼續完成學業,而是跟隨父親李風農學習中醫。
一年後,自感並非學中醫材料,開始擺攤賣滷味。同年認識外地進城打工女子張荷花,同居並生子李楊聰,未結婚。
二十歲時,張荷花認識進城打工的同鄉男子楊毅,與其私奔,留下李楊聰。李家對外稱其回家探親后病故。同年年末,李大力喪母。
之後,李大力並未
續弦,一直從事餐飲行業至今。】
【年收入預估:凈利潤每年25-40萬】
【他人評價概述(結合李大力師長、鄉鄰、顧客等):
李大力年幼調皮,不好學習,但動手能力強,歪點子較多。
小時性格浮躁,長大日益沉穩。
較熱心,好助人,常有鄰里借錢都願慷慨解囊。
對顧客熱情,回頭客極多。
對父親孝順,對孩子寵愛。】
【人生代表性事件:無】
【人物測寫:
人生較平順的普通人。除其同居女友跑路外,家庭關係簡單順遂,父親疼愛,兒子孝順。
有小慧,無大謀。
善營生,屬於同等規模餐飲個體戶中的翹楚。
性格熱情大方,愛做好事,耳根軟。】
【拒拆原因推測:暫無】
水長樂盯着暫無兩字,心情微妙。
的確,從整份資料來看,李大力都不像拒絕合作的對象。
熱情、好心,和水長樂幾面之緣留下的印象高度一致。
芒安石弓腰,頭枕在水長樂肩上:“是不是琢磨不透?這人耳根跟你一樣軟,卻強硬得毫無商量餘地,真是一個矛盾體,跟你一樣。”
水長樂剛想問“自己哪裏矛盾”,後知後覺自己襯衫上方的三個扣子都被不知不覺解開,原本在肩背上輕攏慢捻抹復挑的手指緩緩從領口探入,經過某處時,激得水長樂全身止不住戰慄。
“別……”水長樂按住愈發放肆的手,他快沒有思考能力了。
芒安石在他耳邊輕笑一聲,收回手,邁步離開。
手掌的溫熱忽然離去,一點涼意從領口鑽入,水長樂驀地有點失落。
下一秒,他聽到一聲清脆的金屬叩擊聲,只見芒安石反鎖了接待室的木門。
接待室只有一扇老式的木窗,窗外黃昏入夜,毫不擋光的窗帘也不再有光亮透進。窗縫中逃進冬日冷風,將桌上的紙頁吹得沙沙作響。
屋內功率不足的白熾燈亮着,水長樂被抵在木椅上,精神渙散地看着天花板。
一陣又一陣的潮漲潮落,
前方被一輪輪抵住,被迫說些讓人面紅耳赤的胡話才得以解脫。
後方更未停歇,小芒總那鍾愛撫摸藝術品的修長手指不斷變幻着手勢和輕重的探索。
水長樂根本無法,只得把頭埋進芒安石的肩頸里,大口調整呼吸,拚命忍住嘴裏控不住的奇怪聲音,猛地懷念起大喊“晉江不開車”的綠白小方塊。
仿若經過一個世紀。
芒安石掏出紙巾幫忙擦拭。
水長樂看着仍衣裝齊整,某處異樣的小芒總,輕聲道:“要不我也幫你?”
芒安石笑得眼睛都眯起來:“這裏不方便,晚上繼續,我會全部討回來。”
水長樂研究出來了,原來‘綠白色小方塊’是根據是否有主觀開完整車的意圖而出現的,比如此刻,芒安石一開始就沒想進行到最後,因而小方塊沒出現。
“餓了嗎?”芒安石幫其整理好凌亂的衣服,關切問道。
水長樂一時拿不準,霸總的這句“餓了嗎”,到底是普通的飢餓詢問,還是特殊意思的詢問。
水長樂沒回答,還好芒安石主動道:“一會去李大力牛肉店用晚餐?”
“好。”水長樂聲音嘶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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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墜下,安家咀再度熱鬧起來,煙火氣充滿大街小巷。
只是再過不久,這些樸素的、廉價的熱鬧就會消失,移平成荒地,又在荒地上築起和北城氣質相契合的綜合廣場、大型商超、高檔寫字樓。
到時候又將
有另一番熱鬧,只是會讓人油然而生幾許“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惆悵。
水長樂很快看到坐得滿滿當當的李大力牛肉店。
正是飯點,佔領街道的十多張桌子座無虛席。
李大力正在幫一桌點牛雜拼盤的小情侶剪牛大腸,小情侶不知誇讚什麼,李大力笑得整張臉都團成一朵雛菊。
兩人走近后,李大力一眼看到他們,熱情招呼,隨後視線在四周掃了圈,有些為難。
“我們打包到其他店吃吧。”水長樂提議。
“不用不用。”李大力忙道,“你們是洋蔥的朋友,怎麼能讓你們委屈。”
說罷,步伐矯健的進到里門,不一會,搬出一張小摺疊桌。
“自家用的,你們湊合湊合。”李大力笑得憨厚。
水長樂依舊要了一份牛肉全家福火鍋。
“生意真好。”水長樂一邊燙碗筷,一邊向四周張望一圈。
“肉鮮汁濃,餘味無窮。”芒安石評價道,“就像有的人。”說著,若有似無地撫摸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水長樂舉茶壺的手頓住,那兩根手指,半小時前才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去活來。
水長樂盯着面不改色的芒安石,對方臉上並無異樣,讓水長樂極度懷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思想太污穢了。
一旁的高聲喧嚷,打斷了水長樂的自我懷疑。
“老李啊,一想到以後吃不到這麼好吃的牛肉,我這拆遷賠個百八十萬根本高興不起來。”
“呵你得了吧,是誰前兩天在大街上耍酒瘋,開心地不停喊‘我發財了’。”
聲音來自不遠的小桌,三個中年男人邊喝酒邊吃滷味。
李大力忙碌地來回端菜,不忘回復:“喜歡以後多來吃啊。”
中年男人好奇:“老李,你真不打算拆遷?這拆遷賺得可比你辛苦賣牛肉來得多。”
同桌男人酌着酒擺手道:“怎麼可能?老李這是想要個好價錢。”
李大力放好菜,到桌旁陪三人小飲一杯,道:“真不打算拆,我對這家店有感情,對街坊鄉親們也有感情。”
中年男見李大力不似玩笑,勸道:“老李啊,店哪裏都可以開,不要想不開啊,搬遷的安置小區不也有店面可以選嗎?”
李大力有些敷衍:“那能一樣嗎?我就要原來的。”說著轉身回店。
芒安石挑出火鍋中的牛百葉,夾到水長樂碗裏:“長樂,你這麼聰明,我不信你一點都沒懷疑李老闆不搬遷為何。”
水長樂垂眸,將百葉裹上鮮香的蘸料,放入口中,沒有回答。
兩人跳過這話題,談起了安家咀未來建設規劃。
吃完晚飯,芒安石主動提議:“要不重溫下我們初次約會?”
“嗯?”
“吃完牛肉,不該去捏個腳?”
水長樂看了眼時間,點頭,再過不久,這些老舊的街巷,被時代定格的裝修,和北城快步發展里被遺落的人,怕是再難見到。
多看一眼是一眼。
結賬起身,剛走兩步,忽撞見一夥酒氣熏天的年輕人。
“就是他們!”為首一個穿棒球服,大冬天仍是破洞牛仔褲的耐寒青年道。
“就是他們,害我爸錢少了十分九!”耐寒青年囔囔道,口腔里的酒臭味老遠都能聞到。
身旁染着紅髮,握着一玻璃酒瓶的青年:“哈,就是他們害老子的新機車泡湯了?”
耐寒青年點頭,伸着手指指向芒安石,因為酒醉渾身顫顫巍巍:“對,本來我爸說分完就給我一百萬,我給兄弟們買禮物,就是這兩人,害我錢沒了,沒辦法給兄弟們買禮物!”
“媽
的!”身旁的小年輕們瞬間憤恨不平,融合著醉意,個個以為自己武松附體,舉着酒瓶便要“為民除害”。
芒安石和水長樂本不欲和醉鬼糾纏,但當其中一個年輕人不知何處拾來一顆金桔樹,毫不收力地往他們身上扔,他們意識到不是小打小鬧。
花盆在芒安石身前碎成一灘,無家的金桔樹聳拉着腦袋。
芒安石身手了得,但對方一眼掃過有十多人,安家咀也是對方地盤,真要打架,路人或者袖手旁觀,或者幫親不幫理。
“先走。”芒安石抓住水長樂的手往街巷口走,一邊用手機喊人。
那群小年輕見兩人離開,以為自己“主角光環顯現,惡毒反派落荒而逃”,很是得意又囂張:“別讓他們跑了,今天讓他們看看安家咀誰說的算。”
水長樂對這類問題少年十分頭疼,不欲糾纏。可那群小年輕不知哪拿來一堆粗陋的打架裝備,木棍、酒瓶、機車帽、甚至還有美工刀,他們一時難以脫身。
路邊的人們只看熱鬧,無動於衷。
“喂喂喂,阿柱你們幹嘛!停手!”李大力注意到路邊的情況,從店門內跑出來要制止年輕人們。
小年輕們酒精上腦,根本不管不顧,甚至拎起牛肉攤的摺疊桌往李大力身上丟去:“什麼孬種,難怪老婆跟別人跑,這時候還幫着外人說話。”
隨後,場面混亂成一團。
水長樂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地步,棍棒落到身旁桌椅,耳膜震得嗡嗡作響。
人群尖叫聲,碗碟碎裂聲,桌椅倒地聲……
等到警察和芒安石的保鏢趕到時,已經過了二十分鐘,現場混亂亂不堪。
“這都什麼事。”水長樂無奈道。
“芒……芒總!”女人的尖叫聲讓水長樂看向和自己雙手緊握的身旁人。
芒安石雙唇緊閉,一言不發,表情帶着可令山崩石碎的肅殺氣。水長樂從未看到這般模樣的芒安石。
然而讓女人尖叫的,並非芒安石的慍怒,而是腹部滲出的血跡,在白襯衫上尤為顯眼。
水長樂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恐懼,芒安石曾經奮不顧身為自己擋刀的畫面歷歷在目。
芒安石很快察覺到不對勁,水長樂渾身戰慄,額角不斷冒着汗,眼神渙散,視線沒有焦點。
“長樂?長樂?”芒安石摟住對方肩膀。
“去醫院,快去醫院。”水長樂自言自語,“來得及的,刀子沒有很深,來得及的。”
芒安石愣了下,反應過來,指着自己的腹部:“你說這嗎?我沒受傷,剛才躲棍子時弄翻番茄醬而已。”
“番茄醬?”水長樂喃喃。
“對。”芒安石輕聲安撫,“這點小打小鬧算什麼?”
水長樂的惶恐消退幾分,卻仍不安地握緊芒安石的手:“再……再去醫院確認下好嗎?”
芒安石本想說“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實在不行明天讓家庭醫生過來。況且今天傍晚的事情還未完成,他還很期待深夜節目。
但看到戀人的不安幾乎是從靈魂里滲出的,芒安石不由心疼,順着道:“好,我們現在就去醫院,現在就去。”
北城,福樂醫院。
福樂醫院是北城知名的“私人富貴醫院”,裝潢華麗,服務賓至如歸,醫療設備全國首屈一指,全科都是全國知名專家坐鎮。但其收費極為高昂,不納入社保,不是一般工薪階層能接受,因而來這看病的病人非富即貴。
“芒先生身體各項指標都非常正常,甚至遠超常人。”醫生看着始終惴惴不安的水長樂。“倒是水先生,我覺得你可能受到驚嚇,有些反應過度,我建議你做個安撫治療,我們精神科的同事非常優秀,這樣可以避免你有創傷後遺症。”
水長樂深呼吸了幾口,努力平復心情,而後搖搖頭。
他很知道自己癥結所在。
剛才看到芒安石腹部“血跡”的那一刻,上一個神域世界積累的、努力壓抑和遺忘的情緒如決堤般傾瀉,他一時難以承受。
“沒事的。”水長樂搖頭,“喝點熱水就好。”
醫生:……
只見過女友大罵男友“喝你媽的熱水,除了會說喝熱水你還能幹嘛?”,沒見過自己對自己說“喝點熱水就好”的。
兩人回到診室外的豪華休息區。
水長樂坐在沙發上,臉上寫着心有餘悸。芒安石能感到戀人的不安,站在其身前,雙手輕輕揉搓其頭皮,用按摩的方式幫其放鬆身心。
“我好怕。”水長樂坦誠道。
“怕什麼,這天下沒有我搞不定的事。”芒安石沒忘記自己霸總人設。
水長樂抓住芒安石的手,拉到自己跟前,仰着頭,眼中似有淚光:“答應我,不要再為我受傷了。”
芒安石嘴唇囁嚅,本想玩笑說句“我命都給你”,卻在那泛紅的瞳眸注視下沉默點頭。
醫院另一側。
富二代章料今晚胡吃海塞,又沒節制地喝了一整瓶烈酒,腸胃終於忍無可忍罷工。
章料看完病,正想着腸胃不行了,其他器官還精神,要不再叫只金絲雀來陪自己時,忽然看見芒安石的身影。
芒總來醫院肯定不是像自己花天酒地,估計是日理萬機太過辛勞,身體撐不住了?
章料正想上前打招呼,忽然發現芒總身前還坐着個人,兩人一站一坐,沒細看都沒發現。
很快,章料發現,坐着的人他也認識,就是芒安石生日會上來帶的“金絲雀”,哦不是,白頭鷹。
只聽白頭鷹對芒安石說:“不要再為我受傷了。”
章料:誒?芒總傷到哪了?
白頭鷹:“我真的很怕看到你流血。”
章料腦袋忽然卡殼。
以芒安石空手道黑帶加跆拳道紅黑帶,一人打十個都不在話在,誰能讓他流血?
等下!
白頭鷹剛才說不要為我受傷!
也就是白頭鷹說不要因為他而讓芒安石流血!
以白頭鷹和芒安石的交情,總不能是白頭鷹把芒安石打進醫院吧?
那隻要另一種可能!
章料神情忽然驚恐,感覺自己發現了新大陸。
章料打開自己的富二代小群【北城十八帥】。
【酒肉穿腸:我就說芒安石養的那個不是金絲雀,是只白頭鷹!】
【酒肉穿腸:你們知道嗎!白頭鷹把芒安石弄進醫院了!】
【酒肉穿腸:流血了!可慘了!血刺嘩啦霹靂嘩啦!芒安石虛弱不堪!我見猶憐!】
……
謠言越傳越離譜。
翌日,水長樂打開手機時,收到了岳佳客的信息。
【岳:你和總裁,你竟然是上面那個!】
水長樂:???
雖然他覺得自己壓倒芒安石的可得性不大,但以神域系統一到脖子以下就高喊“晉江不開車”的情況,黑燈時間裏系統自動幫他壓倒芒安石,也不是不可能。
【岳:你在上面就算了,你還把人搞進醫院?還血流成河命懸一線?】
水長樂:???
【岳:就這樣了你還要在醫院繼續要!】
水長樂:???
岳佳客發出振聾發聵的感嘆。
【岳:水長樂你做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