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致熱烈的你二十九
黃昏的時候周始接到了妹妹韓宥珠的電話,對方邀請他去和她一起吃晚餐。周始立即答應下來,問清了餐廳地址后便出門打車過去。
周始到達位於益善洞的韓屋西餐廳的時候暮色已經很深了。太陽西墜了大半,光芒金紅而遼遠,晚霞在天際紅彤彤地堆積了一大片,餐廳院落里用以裝飾的茅草落滿了夕陽的餘暉,紅得彷彿要隨時燃燒起來。
餐廳是半敞開式的,周始進門后抬眼掃了一圈就找到了坐在窗邊餐桌前等他的妹妹韓宥珠。他在對方朝他招手的時候闊步走了過去,“抱歉,來晚了。等了很久?”
韓宥珠輕輕搖頭,“我也剛到不久。”
“是不是餓了?”周始翻開餐桌上的菜單遞給她,“看看想吃什麼,儘管點。”
韓宥珠在聽到‘儘管點’這句話的時候淺淺地彎了一下唇角,“我要一份奶油培根意麵和一份南瓜奶油濃湯。你呢?”
因為無論吃什麼食物都對他沒有區別,所以周始便在翻遍菜單后選了一份顏色最為豐富多彩的海鮮時蔬燴飯。
“我要一份海鮮時蔬燴飯就好。”選好自己要吃的晚餐后他見妹妹韓宥珠的目光一直落在菜單最尾頁的酒水種類上,便主動問她,“宥珠,你要喝酒么?”
韓宥珠聞言定定地看了一眼面前這個和她血脈相連長相相似的男人,問,“如果我喝的話,你要陪着我一起喝么?”
周始道,“你想讓我陪你喝的話我就陪你喝。”
“......算了,我自己喝就好。反正你也嘗不出來酒的味道,硬讓你陪我喝也沒什麼意思。你不要勉強自己。”韓宥珠招手叫來了侍應生,點完吃的后又加了一瓶紅酒,最後在侍應生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她刻意囑咐了一句,“只拿一個酒杯過來就好。”
侍應生聞言雖有些詫異,但還是微笑道,“好的。請稍等。”
周始看着臉上雖沒有什麼鮮明的情緒流露,但眼神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苦澀的韓宥珠,輕聲說道,“宥珠,我願意陪你喝酒,是自願,不是勉強。”
“你就是勉強。”韓宥珠輕聲而固執地說道,“你以前就是這樣。只要我對你提要求,你就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滿足我,就算有時候我的要求會讓你為難你也不說。當然了,你如果硬要說你都是自願不是勉強我也無話可說,畢竟你一直都是一個只會無限滿足妹妹要求的好哥哥。”
周始聞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那我不喝。”
韓宥珠抬睫看向他在燈光籠罩下愈顯柔和的臉部輪廓,倏然低頭苦笑了一下,“你總是這樣。”
周始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難過,便試着轉移話題道,“宥珠,你為什麼會突然約我出來吃飯?”
韓宥珠抿了抿唇,道,“也不是突然。我聽說金恩彩去世了。”說到這裏她有些不自在地停頓了一下,“你昨天突然飛去濟州島也是因為她吧?”
“嗯,我去見了她最後一面。”周始猶豫了一瞬,又道,“她是為了救一個女孩出車禍去世的。”
他話音落下,剛好有侍應生端着熱氣騰騰的菜品和紅酒過來了,“請慢用。”
兩人一時無話,互不驚擾似的沉默低頭吃飯。
韓宥珠連喝了兩大杯紅酒還沒有醉意上涌,便隨便選了個話題打破了沉默,“哥,你為什麼會願意和漢傑在一起?”
周始將嘴裏的燴飯咽下去后說道,“他在乎我。”
“在乎你?”韓宥珠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會說是因為他把你給纏煩了你才答應和他在一起的呢。看來是我想當然了。那你呢?你在乎他嗎?”
周始道,“我當然在乎他。”
韓宥珠在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腦袋突然變得輕微眩暈。她用手支着臉,問,“那你願意為他去死嗎?”問題問出口的時候她垂眼苦笑了一下,眼淚突然下雨一樣毫無徵兆地大顆大顆地滴落在了桌面上,“抱歉我問錯了。我應該問你願不願意為他活才對,畢竟從馬路上隨便拉一個陌生人過來你都願意為他去死。”
熾亮泛金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赤落落地映照在坐在她對面的人的臉上,使得對方本就白皙潔凈的臉孔憑空生出晃明光耀的聖潔感,只是眉頭輕蹙就像是聖子受難。
韓宥珠從手邊的紙巾盒裏抽出紙巾去擦拭自己不斷有水滴溢出的眼睛,“抱歉,我喝醉了。但是哥,有些話我也只有喝醉了才能對你說出口。你知道為什麼爸媽的死明明是場意外,而我卻努力了這麼多年卻始終沒有辦法徹底原諒你么?”
沒等對方開口,她就自顧自地給出了答案,“因為我無法真正原諒你的點在於,就算是時光倒流一百次,一樣的事情也還是會跟着重複一百次。你就是那種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着別人在你眼前受苦卻什麼也不做的人。你怎麼就那麼善良啊。你就不能不那麼善良嗎?哥,說真的,我有時候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周始眼睜睜地看着妹妹韓宥珠在他眼前淚如雨下,卻說不出一句反駁安慰的話。
其實妹妹韓宥珠說的話大部分都是對的,他的確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着別人在自己眼前受苦卻什麼也不做。但這樣並不是因為他天性善良,而是因為自他有意識起,他的腦海里就好像被人人為地打上了一部分精神烙印。其中最深刻的一道精神烙印是‘不得傷害人類,或是坐視人類受到傷害’。
只要這種至高準則一樣的精神烙印一直存在,他就不可能坐視無辜的人在他面前受到傷害。
哭到哽咽的韓宥珠見自己的哥哥只是拿一種憂傷又惆悵的目光看着自己,並不出言辯解,頓時痛苦失落得都不想再看到他,“算了,今天的飯就吃到這裏吧。”
周始趕忙起身,“我送你回去。”
“不要送。”韓宥珠勉強止住眼淚后從隨身挎包里拿出一頂低沿的白色漁夫帽戴在了頭上。她起身後再次強調了一遍,“不要送。漢成開車來接我了,馬上就到,你不用送我。”
周始欲言又止地看着臉上淚痕還沒有完全乾掉的韓宥珠,最終只是輕聲道,“宥珠,對不起。”
韓宥珠勉強扯了扯唇角,“你的‘對不起’說得我的耳朵都已經起繭子了。‘對不起’這句話在說出口的時候就已經表明對別人有愧了,哥,這句話希望你以後不要常對漢傑說。”
“我會的。”周始見妹妹韓宥珠抬腳就要往外走,當下忍不住又輕着聲音問了她一句,“宥珠,我能去你的新畫展么?”
見自己的哥哥把詢問的話說得這麼小心翼翼,韓宥珠倏然心頭一慟,眼淚又掉了下來。
她趕緊把手上的紙巾按到眼睛上,胡亂地擦拭了兩下后澀聲說道,“你想去就去。”說著她從包里拿出一張邀請函遞了過去,“有這個你就能去看了。不過我的這場畫展媒體造勢造得很厲害,應該會有很多喜歡嘩眾取寵的人去。總之現場應該會很吵,你沒關係嗎?”
周始雙手接過邀請函,彎起眼睛朝不經意間袒露出對他的關心的妹妹韓宥珠微微笑了一下,“沒關係的,不用擔心我。”
韓宥珠低低地“嗯”了一聲,“那展覽開放日見。再見。”
周始站在原地靜靜地目送妹妹韓宥珠離開,等到人轉身出了院門,他這才輕聲說了一句“再見”。
三天後就是韓宥珠私人畫展的展覽開放日。
韓宥珠作為不折不扣的韓國年輕一代畫家中的領軍人物,她回國后的第一場個人畫展自然備受外界矚目。
正式開展的首日來了不少專門為韓宥珠捧場的美術界的藝術家、策展人、畫商、收藏家,也來了不少商政界的名流政客。受邀而來的記者們把相機快門按得飛快,鏡頭基本都集中在了衣香鬢影的人群身上,他們生怕漏掉一張具有新聞價值的上流人士的臉,毫不關心這次展覽的‘真正主角’——畫。
現場熱鬧到吵鬧,不像是畫展,反而像是交際酒會。周始聽不了太久人群喧囂,便獨自走到美術館一層的最角落裏去看無人關注的靜物畫。
崔漢傑和韓宥珠打完招呼后便去找自己的男朋友。他找了好大一圈,最後終於在美術館最為偏僻的角落裏的一幅寫實靜物油畫對面找到了對方,“你一個人在這裏看畫呢。看出什麼了嗎?”
周始其實看不出什麼。他轉而問向比他情感豐富得多的崔漢傑,“你看出什麼了嗎?”
“竟然考我?”崔漢傑略略驚訝后便仰起頭摸着下巴作出沉思狀,“這不就是一幅再普通不過的寫實靜物油畫嘛。椅子、桌子、畫架和窗戶,完完全全就是普通的房間一角啊,連明暗對比都不強烈,一點兒特別之處都沒有。說實話,這幅畫普通得我都想不出來它能出現在這場畫展上的理由。該不會是展品不夠了,韓宥珠她隨便拿來湊數的吧?”
周始被崔漢傑的最後一句話給逗笑了,“不是湊數的。這幅靜物油畫是宥珠今天這場展覽里唯一一幅沒有放進去她的主觀意念的畫。”
崔漢傑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還好剛才的話沒有被韓宥珠聽到啊。不過如果每幅畫一定都要表達出畫家的一部分自我的話,以我對韓宥珠的了解,這幅一點兒也不特別的靜物畫可能代表着她對平淡安穩生活的追求吧。”
“啊,原來是這樣啊。”周始不禁微笑起來。崔漢傑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上心靈果然是如他所想的那樣敏感又細膩啊。
對方微微笑起來的時候唇角的弧度很清淺,看向他的目光又很溫柔,直接讓崔漢傑控制不住地紅了臉,“你別、別這樣。”
一直站在原地沒挪腳的周始疑惑了,“別哪樣?”他眼裏笑意不減,輕聲道,“我可什麼都沒有做啊。”
崔漢傑捏了捏自己發紅的耳朵尖,小聲嘟囔道,“誰說你什麼都沒有做了。你明明一直在看着我笑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讓我......”
“讓你什麼?”
崔漢傑眨眨眼睛,用跟蚊子嗡嗡差不多的聲音小小聲地說道,“讓我想要親你。”
周始就笑,“只是想?”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崔漢傑當下還有什麼好不懂的。
反正這裏是畫展的最角落根本就沒人來,崔漢傑連0.01秒都沒有猶豫就直接湊過臉去往他男朋友的嘴唇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親完后崔漢傑眼睛彎彎,唇角上翹,滿臉都是快樂而純粹的笑容,“不看畫了。佑真哥,我們去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