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返宮
海船離開港口,逕自北上。
一路上,風浪頗大。
船上的水手都是水師出身,經歷多了,自是無妨。不過其他的人,則難免顛得七暈八素。
一開始的時候,凌霄覺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身體強健,區區出海無妨。但兩日後,她也趴在了床上,吐得昏天黑地,面無人色。
倒是皇帝。人人都擔心他剛受過傷,經受不得這般折騰。可出乎意料,皇帝除了第一日卧床,到了第二日,竟是適應了。
所有人之中,最難受的是月夕。
她先前剛從昏厥中醒來,還有些體虛,如今遇上這顛簸,不但嘔吐不適,還發起燒來。偏偏兩個服侍的宮人也暈船倒下,難以照顧。
月夕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間,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又要魂魄離體,找凌霄去交換。
可就在她覺得自己要醒不過來的時候,卻感覺到額頭涼涼的,似乎有人給她換了巾子。而後,又有人給她喂水。那水甜甜的,大約加了蜂蜜,嘴裏的苦澀和乾渴都一併解了去。
溫柔細緻,予索予取。
是阿鶯么?月夕心裏想。
可阿鶯不是被自己留在了松江么……
渾渾噩噩之中,月夕沉睡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海浪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搖搖晃晃的感覺,讓她明白了自己還在船上。不過,風浪顯然小了許多,不再聽到那狂風卷浪的聲音,也不再那樣顛簸。
而後,月夕就看到了皇帝。
他坐在不遠處的榻上看着摺子,身上披着裘袍,案上點着燈。
大約是聽到了動靜,他轉過頭來,隨即放下手裏的東西。
“醒了?”他走過來,伸手覆在月夕的額頭上。
“我無事了。”月夕拉下他的手,道,“是你在照顧我?”
皇帝將她扶起來,給她披上裘衣,而後,在一旁坐下。
“趙福德他們都不慣坐船,吐得不像樣。”皇帝道,“他們這些服侍的人,平日裏本就辛苦,能體恤的地方自當體恤。”
月夕正要說話,說話間,門外傳來腳步聲,劉荃走了進來。
見月夕坐起來,他露出笑容,行個禮:“女史醒了?當下覺得如何?”
“好多了。”月夕看着他,只見他面色有些發白,想來也經歷了一番不適,“你覺得如何?凌霄呢?”
“公主還躺着,剛剛用了膳,這會兒又睡下了。”劉荃道,“奴才沒事,暈船么,暈一暈也就好了。”
月夕頷首,想起皇帝方才的一番話,不由腹誹。
他就是這樣,什麼都要說出冠冕堂皇的道理來。說什麼別人都吐得不像樣,直接說他就是想守着自己又怎麼樣……
“你自己也沒有好全,切莫強撐着。”她對皇帝道,“你若倒下了,這十幾條船上的人就沒有了主心骨,可是要出大亂子。”
皇帝一臉不以為然,昂着頭:“我無事。”
劉荃笑嘻嘻道:“女史放心,這船上的人,除了水師里的將士,就數皇上最是穩當。先前船上的老水手說,這暈船之事因人而異,並不全然分南北。有的人,就是天生強健,就算第一次坐船也毫無眩暈之感。”
“你自己好好養着,不必為朕操心。”皇帝接過話頭,對月夕道,“廚房裏有些肉粥,用一些如何?”
月夕確實一天沒吃東西,此時坐起來,覺得腹中空空,於是點了點頭。
皇帝隨即吩咐劉荃去將粥端來,自己則搬來一張小案,放在床上。
沒多久,劉荃提着食盒進來,一一將飯菜擺在案上。
月夕看去,只見有各色小菜點心。其中最惹眼的,是一碗肉粥。
它煮得頗是濃稠,料也足,米和肉片都滿滿的。她拿起勺子攪了攪,幾乎攪不開。
正要吃,月夕忽然發現皇帝盯着自己,目光有些閃爍。
“怎麼了?”她問道,“可是有什麼事?”
“無事。”皇帝一臉平靜,催促道,“快吃吧。”
月夕不多言,低頭吃一口,未幾,突然皺起眉。
“怎麼了?”皇帝問道。
“這粥鹹得很,打翻了鹽似的。”
皇帝露出訝色,接過她的勺子,自己也吃一口。那臉上,一雙英挺的眉毛隨即皺起。劉荃見狀,忙捧來一隻小碗,讓他吐在了裏面。
月夕不解,道:“這船上的廚子,不是宮裏帶來的么?怎會把粥做壞了?”
劉荃乾笑一聲,道:“這不是廚子做的。皇上吩咐做粥的時候,那廚子吐得七葷八素,躺着去了。”
說話間,他的目光若有若無閃向一旁的皇帝。
月夕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什麼。
皇帝一臉不快,對劉荃道:“把粥撤了,其他的留下。”
劉荃忙應下,收了粥碗,退了出去。
皇帝給月夕倒一杯水,道:“漱一漱,別的也能吃,填填肚子。”
月夕接過杯子,仍然看着他,好奇道:“那粥,真是你做的?”
皇帝看她一眼:“廚子病成那個模樣,就算讓他起來做,能做出什麼好吃的。”
沒有宮裏的廚子,不是還有船上的廚子,再不濟,還有劉荃……
月夕心裏想着,卻沒有多言,只低頭將杯子裏的水喝了。溫溫的,彷彿每一口都淌在了心頭上。
皇帝見她喝完了,正要再給她倒一杯,突然被月夕拉住手。
燭光下,她看着他,雙眸盈盈生光:“你把眼睛閉上。”
皇帝不解。
“為何?”
月夕不答話,仍看着他。
那臉上,似有淡淡的紅暈,又有些認真。
皇帝知道自己多問也無用,依言合眼。
月夕盯着他,腦海里回想着凌霄的話語。
——月夕,你該不會還沒試過?
那時,她是嚴詞否定了的。
自己和眼前的人,一個是名震揚州的正氣堂堂主,一個是九五至尊的皇帝,絕無可能落後於人……
她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皇帝只覺面前的人動了動,似乎坐直了身體。
未幾,唇上落下一片溫熱而柔軟的觸感,帶着她的氣息,充溢在呼吸之間。
皇帝驀地睜開眼睛。
腦袋如同燒開的茶壺,熱氣上涌,沖開壺蓋,一下躥上了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