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世界五(二十二)
在凡界接連的挫折,讓倍受妖界寵愛,心思純凈的淳如公主,心底逐漸生出了迷障,原本乾淨潔白的紙張,被零星的墨團沾染。
妖侍瞧着淳如公主眉眼中儘是疲憊,心中暗暗焦急:容昭太子雖然入了凡間,但總歸不是如同普通仙君一般,是為磨練心境、增進仙法而來。妖侍因為第一世中,無故傷人,被天理所限制,因此第二世中,他只能待在妖界,觀察着淳如公主的行為舉止,卻無法現身相助。依照妖侍所觀,第二世的容昭太子,已經隱約有本魂復蘇的痕迹。這第三世,怕是淳如公主最後的機會……
這次若是再不能成事,等到容昭太子本魂完全蘇醒,返回九重天上。淳如公主再想接近,可謂是極其艱難。
妖侍心頭閃過掙扎,最終下定決心,朝着神色萎靡的淳如公主開口道:“公主,妖界有一秘法,是效仿天界的姻緣線而成。不過此法不在乎兩廂情願,只要憑藉一方的執念,再稍作運行,便可與命定之人,修成姻緣。”
淳如公主眼眸微閃,若是未曾經歷過凡界的她,定然會嚴詞拒絕。如此秘法,是強行成就姻緣,無半點情意在其中,這樣勉強得到的姻緣,怎麼能算命中注定。只是,淳如公主只要合上眼瞼,便能想到容昭摟着旁的女子,耳鬢廝磨,情意綿綿的模樣。片刻后,淳如公主睜開眼睛,有烏黑的波濤在隱隱翻滾着。她聽見自己絲毫無起伏的聲音響起。
“好。”
一直懸着心的妖侍,聽到了這番話,不安的心臟,這才重新安穩地落回胸膛中。
玄黑光芒閃爍,淳如公主的一縷髮絲被挑斷,飄散在空中,悠悠地向地面墜落。只是這縷青絲還沒有掉在地上,便被冒着赤藍火焰的鬼火燒成了灰燼。與天界姻緣線的五彩斑斕不同,妖侍拿出通體烏黑的絲線,它將灰燼吸入體內,周身頓時變得充盈且富有靈性,如同冰冷的游蛇般,向著凡界撲去。
待烏黑絲線,尋找到了命定之人。
妖侍額頭上,已經大汗淋漓,他施展妖法的手勢停下,整個人宛如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氣,重重地跌倒在地面上。
“禮已成。”
……
即使茯苓清楚,月願仙君施展的幻海,只能讓她看到寶扇幾眼。茯苓也未曾懈怠,整日都去姻緣樹下,纏着月願仙君將幻海打開。
這日,皎白如玉的幻海,突然被黑霧籠罩。茯苓眉心緊蹙,連忙叫來月願仙君一探究竟。月願仙君沉吟許久,一改往常德神色輕鬆,他面容肅然,語氣發沉道:“是有人施展法術,強行製造因果。”
茯苓想到了尚且待在凡間的寶扇,焦急地詢問道:“不會傷了寶扇罷。”
不等月願仙君回答,茯苓便接着道:“我去凡間,將寶扇接回來。”
茯苓眼圈發紅,顯然心急如焚,若不是下凡需要經過月願仙君,她早早地便入了凡間,將柔弱可憐的寶扇領回來了。
月願仙君只道不可,他虛虛一觀,此等妖法極其詭譎,若是貿然闖入,怕是會陷入因果中。月願仙君細細盤算,他未曾算出強行製造的因果是何,若是謀求富貴,倒是無事。但若是意在傷人,以寶扇區區小蓮花的魂魄,怕是要遭受大難。月願仙君思來想去,翻閱書冊,終於想出了辦法,那便是由懷有赤子之心的仙君下凡,不去擾亂因果,只護寶扇周全。
茯苓眉頭緊皺,不解道:“九重天上,哪個是赤子之心?”
“唯有真語。”
茯苓和月願仙君,本以為要費些手段,才能令真語仙君頷首允許。不曾想,素來沉穩的真語仙君,只稍作思考,便同意下凡。
“不過——”
真語仙君斂眉補充道:“作為回報,我需討要一株蓮花。”
月願仙君眸色微沉,茯苓不作他想,輕聲道:“莫說是一株,柳盛荷艷中滿池蓮花,仙君瞧上哪個,我親手摘下,送到殿中。”
真語仙君轉身看她:“我要寶扇本形的那一株。”
令他神思不屬,晝夜難眠的柔弱蓮花。
茯苓不知該如何回答,蓮花本形,是寶扇所屬,她怎麼能輕易許諾。但真語仙君面色坦然,似乎並不准備從茯苓這裏得到答案。他雪白的仙袍掠過月願仙君,真語仙君的身影,在幻海前面逐漸變得模糊。
……
第三世。
雕梁畫柱,金碧輝煌。
皇宮的奢靡令人心潮澎湃,但其莊嚴肅穆,又讓人心生畏懼,不敢抬頭細瞧。身穿銀色盔甲的侍衛,如挺拔蒼松般站立在御道兩側。年紀尚輕的小婢女,悄悄地咬着耳朵,聲音壓的低低的。
“宮裏佈置的這麼隆重,是哪位貴人要來?”
“……今日,好像是未來的六皇子妃進宮的日子,不過她身份卑微,六皇子又……”
小婢女柳眉揚起,輕聲嘲笑她糊塗:“怎麼可能會是歡迎她的。這是為了太子妃準備的,如此大張旗鼓,足以可見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對太子妃的看重。”
“六皇子妃也是夠可憐,嫁給六皇子……”
“一個高高在上,一個低入塵埃,六皇子妃性情又軟,得知此事怕是要偷偷抹淚呢。”
她們敢議論六皇子妃的身份,卻不敢議論六皇子,原因無他——六皇子是皇宮中的禁忌。他是嬪妃所生,卻事事都想同皇后唯一的嫡子——太子相比較,每次都被羞辱一番,已然成了全京城的笑話。連不識字的小太監,都從六皇子身上,學會了“不自量力”的含義。可六皇子並沒有收斂,反而越發像個好鬥的公雞般,意圖與太子殿下相爭。太子殿下選了身份高貴,容貌昳麗的太子妃。六皇子見狀,也叫嚷着要娶親,意圖將太子比過去。
可哪一家的女兒,能比得上太子妃,祖父是鎮國將軍,外祖父被眾多學子,敬奉為舉世夫子,受百姓敬仰。而這位姚淳如小姐,又生的美貌。被迎進宮中當公主伴讀後,被皇后親自相中。連一向都冷心冷情,對女子神色冷淡的容昭太子,都親口應下,要淳如小姐,做他的太子妃。
“普天之下,唯有姚氏淳如,可堪為太子妃。”
太子殿下的這番話,可見其對於姚淳如的滿意。畢竟,太子殿下曾經視與他眉目傳情的女子於無物,在貴女不慎落水后,站在岸邊冷眼旁觀。如此性情淡漠的太子殿下,卻對姚淳如贊聲連連,甚至為了她,婉拒了皇帝賞賜側妃、侍妾的提議。
提起姚淳如,婢女們眼神中透着濃濃的羨慕——姚淳如未出閣時,受祖父外祖父的庇護,家中又有能幹出息的兄弟,享盡了榮華富貴。一旦嫁給容昭太子,又擁有了太子殿下的憐惜。日後太子殿下登基為帝,她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等的風光。
這樣的人生,如何不令人艷羨。
正說著小話的婢女們,停下腳步,朝着不遠處的身影,俯身行禮,聲音整齊:“太子殿下安好。”
容昭身着玄黑錦袍,袍子上繡的金龍栩栩如生,細長的鬍鬚揚起,龍爪按在騰起的雲霧上,彰顯着神獸的兇猛。他眉眼清淺卻不顯得寡淡,眼眸中儘是平靜坦然,似乎任憑什麼波動發生,都驚擾不了他分毫。烏面白底的皂靴上,閃爍着細碎的浮金,是金絲綉線在陽光下折射出的光彩。
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婢女們這才敢抬起頭,恍惚發覺,自己在容昭太子經過時,不知不覺間,便屏住了吐息。並非單純是由於她們膽子小,而是容昭太子身上的氣勢凜冽,讓人陡然生出畏懼。
“殿下,太子妃已經到了皇後娘娘那裏,兩人交談甚歡,娘娘很喜歡太子妃呢。”
“嗯。”
容昭太子輕聲應和,並沒有要去皇後宮中的打算,他有諸多事宜要處置,無暇顧及。
大太監皺着一張臉,小心翼翼地繼續說道:“六皇子將六皇子妃請進宮了,還要邀殿下前去赴宴。”
容昭太子眉峰攏起,薄唇輕啟:“不必理會。”
大太監連忙應了一聲,心中也埋怨起六皇子容真語。明明兩人的身份天差地別,可六皇子偏偏想要以卵擊石,與太子殿下較個高低。太子妃入宮,太子定然要陪着用膳,兩人敘敘舊,加深情意豈不是美事,又怎麼會去赴六皇子的宴會。六皇子的心思,大太監瞧得一清二楚。六皇子不服氣太子殿下挑選的太子妃,千般好百般好,非要親自選正妃。可六皇子妃除了容貌之外,家世、性情、才學……沒有丁點能比得上太子妃。但六皇子偏偏寵愛得緊,非要將六皇子妃帶到太子殿下面前,好生炫耀一番,才能心情暢快。大太監輕輕搖頭,暗自想道:六皇子果真是不了解太子殿下,就算是絕世美人,在太子殿下眼中也只是紅粉骷髏,不會生出半分其他的心思。
這並非是大太監揣摩主子心思,而是容昭太子親口所說。
“美色不過過眼煙雲,待歸為塵土,皆是紅粉骷髏。”
大太監思緒迴轉,抬頭一瞧,竟然看不到容昭太子的身影。
……
容昭太子抬腳跨過門檻,卻瞧見雕花樑柱旁,一抹纖細的身影,正掩面哭泣。容昭太子看不清楚那女子的面容,只從單薄的後背,能看出這女子身姿柔弱,似弱柳扶風。飄逸的腰帶將她的腰肢掐的極細,極其容易惹來心懷不軌者不堪的念頭。她梳着京中女子時興的墮馬髻,如雲鬢髮,層層疊疊地擁在瘦削的肩膀上。
細弱的抽泣聲,似是小獸輕聲的呢喃嗚咽,令人耳尖酥軟。
容昭太子卻半分動容都無,他不作絲毫猶豫,轉身便走。
偌大的皇宮,憑空出現的女子,故作柔弱可憐姿態。這樣的心機,容昭太子已經絲毫不留情面地戳破數個。無論那女子是何等謀划,容昭太子都不想知道。
哭泣聲漸漸停下,輕盈的腳步聲朝着容昭太子追來,軟綿綿、帶着幾分嘶啞的聲音響起。
“不要走……”
容昭太子駐足,轉身看向女子。
如他猜想的一般,白皙柔弱,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有這樣的美人,才會仰仗美貌,使出如此愚笨的法子。因為柔弱的美人,即使你明知她在故意使手段,也會忍不住走上前去,心甘情願地墜入陷阱中。
寶扇眼眸中水蒙蒙的,澄凈純粹。
她怯生生地問道:“……太子殿下?”
容昭太子心道:果真如此。
提前便知道他的身份,這才故意設計,明為偶然,實則故意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