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
時翊是在大學時進圈的,被星探找上門。
他運氣不錯,上來就拍了部票房不錯的男配,進入人們視野。
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工作上令人厭煩的瑣碎事情都不少,分手后的三年裏他拚命工作,本該對身心造成壓力才對。
但是沒有,他除去一些直觀的生理病情以外,心情一如既往,在家裏躺着不覺得無聊,連軸通宵不覺得厭倦,平平淡淡,沒有波瀾。
沒有厭惡,自然也沒有樂趣。
和項簡在一起前是這個性子,分手了后依然如此,他沒有朋友,沒有牽挂之人。
眼中的世界就像是黑白漫畫,平靜又單調,她離開了,像是把彩色顏料一起帶了去。
戀愛那會,項簡某天下課興高采烈的和時翊說過一句話:“我姐妹們都可羨慕我了,說我好幸運能夠追到時翊!”
他望着與她十指緊扣的手沒有說話,心裏卻明白一個道理。
——幸運的人其實是他。
一直到剛剛。
她的兩句話,是時翊三年來最大的情緒波動。
一句是,好久不見。
一句是……
“我的…兒子?”
時翊目光看向時禾遇,許是他的眼神太過有壓迫感,充溢着寒氣,讓小孩本能的縮了縮脖子,抓住了項簡的衣擺。
察覺到自己嚇到了他,時翊收回視線,背部靠在了椅背上,盯着面前的空酒杯在思考着什麼。
就連這種讓人震驚的時刻,他也只是皺了下眉。
項簡沒有催促時翊,她知道這事理解起來困難,就等他慢慢消化這件事。
順便,欣賞一下面前的美色。
不愧是她曾經拼了老命也要追到的男人,還真是賞心悅目。
沒了遮擋頸部的領帶,被解開扣子的領口微微敞開,男人滾動的喉結還有線條分明的鎖骨都暴露出來,搭配他此刻微蹙的劍眉,有種別樣的性感。
項簡都想吹個口哨了,時翊這人吧,看起來像是脫俗的高嶺之花,但實際上完全不拘小節,就比如現在,襯衣穿着難受就會解開,更不怕扔在一旁的西裝佈滿褶皺。
偏偏他性子還很沉穩,比霸總多了些隨性,比糙漢多了份禁慾。
再加上頂着那張冷峻剛毅的臉,才更讓人有種心癢難耐的感覺。
冷不丁和那雙深邃的眼眸對視,項簡忽地有種被抓包的感覺,她強裝鎮定的拿起高腳杯晃了晃,輕抿一小口紅酒,等待那男人的回復。
他神情嚴肅,聲音依舊帶着涼意,說出的內容卻差點讓項簡把酒噴出來。
“簡簡,是那天晚上嗎,我當時喝了點酒,是不是忘記帶……”
“時翊!”
項簡猛地放下酒杯打斷他,裏面的紅色酒液蕩漾了好幾圈才回歸平靜,她的臉紅程度和杯中酒的顏色沒什麼差別。
“你在小孩面前說什麼呢!”
項簡氣不打一處來,她萬萬想不到時翊竟然能想到這上面去,就憑他那個嚴謹的性子還懷疑自己?就算是她忘了帶他都不可能會忘。
而且他也不看看這孩子多大了,時禾遇看起來就是三四歲的孩子,如果是她生的,那豈不是從還沒分手就要開始懷孕……
項簡的思緒頓住,其實仔細想想,倒也說得過去。
他們正式分手確實只有三年,但真正疏遠還要從戀愛的最後半年開始算,如果她是那個時候懷孕,現在也有四年了。
但她怎麼可能做那種帶球跑四年的女人!
她面頰滾燙,后牙咬的緊緊的,嗔怒的瞪了他一眼:“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孩子不是我生的!”
說完項簡才發現自己的語氣有點沖,時禾遇原本抓着她的小手忽然鬆開,垂頭不語,小小一個人縮在那特別可憐。
項簡剩下的話卡在了嗓子眼,她還沒適應身邊多個小孩的生活,險些忘記時禾遇有多敏感,聽見這樣的話一定會讓他傷心。
她乾脆也不讓時翊瞎猜了,從包里取出了那張全家福照片,放到了桌子中間的位置,示意讓他拿過去看。
看到時翊拿起照片后,項簡把自己的發現一一說出。
“小孩是我昨天在藍央遇到的,這是他身上帶的一張照片,上面的人分別是你和我,背面的寫着拍攝年份,筆跡你應該能很熟悉,那是我的字。”
她深吸一口氣,做足心理建設,說出了那個離譜的猜測。
“我認為他可能是從未來穿越來的,並且他的爸媽就是……我們。”
其實在還未作親子鑒定之前,上面的線索不足以讓這個結論成立,項簡也是因為那本書才得以相信,但她當然不能告訴時翊這件事。他在書中只是個路人甲,還是不摻和進來比較好。
也就是說,看時翊信不信她了。
房間內又一次恢復安靜,時翊將手上的照片正反面都看了遍,思緒非常的亂。
他的第一反應,當然是覺得荒謬至極。
他天生就缺乏感性,所以思考問題的時候只會理智的分析利弊,上學的時候他的成績不錯,自然知道什麼是唯物主義,什麼是相信科學。
但是,時翊發現理性無法判斷科學之外的事對錯,他只能去思考要不要相信項簡的話。
被點破后,時翊發現男孩確實和他長得很像,他之前還猜測過男孩長相隨爸爸,只是完全沒想到這個“爸爸”就是他。
把照片放回桌面,時翊凝望着她,放在桌子上的手無意識的合攏成拳。
項簡沒有錯過這個細節,她抿了下唇,心跳快上了幾分,依她對他的了解,這說明這件事對他心緒造成了影響。
或許,他會因為是她說的話,而相信她呢?
或許……
“對不起,我覺得這件事情是不可能的。”
就算孩子長得真的像他,也沒有科學依據能證明那是他未來的兒子。
時翊的話如一盆冷水,霎時間潑醒了項簡,她呆愣了幾秒,胸口像是被繩子勒住似的,讓她有些喘不動氣。
她忽然意識到面前的男人是誰,那個從來不會擁有情感的冰冷機器。
耳邊彷彿響起了他們分手時,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你真的活該永遠一個人。”
呵,項簡的嘴角彎起,笑意中的嘲諷不知道是對着自己,還是對面那個人。
還是那麼的讓人討厭啊,永遠以最決絕的方式砍斷別人的幻想,偏偏還用那麼認真地表情說出口。
果然,剛才會答應幫她上節目,也只是因為他力所能及,不摻雜一絲感情色彩。
項簡徹底清醒了,她剛才竟從潛意識中生出幾分期待,還真是如三年前那樣愚蠢又幼稚。
正確答案她一開始就想到了,他們絕對不可能再有未來。
時翊只是感覺項簡的表情變了些,並未覺得自己地表述有問題,因為他只是以當前情況分析得出結論而已,不相信是因為證據不充足,他可以想辦法驗證,也不代表他不會幫項簡照看孩子。
“雖然我現在覺得這個情況不可能,但並不是確切的,我們明天帶孩子一起做親子鑒定,結果出來后自然能證明。”
時翊對情緒的感知力也很鈍,拖這幾年接觸人多了的福,他比以往快一拍感覺到項簡表情地僵硬,想繼續解釋什麼。
“簡簡……”
“不要叫我簡簡。”
項簡皺着眉撇開視線,她知道自己開始使小性子了,可就是忍不住。
時翊沒有多說什麼,聽她的話改了稱呼:“項簡,不管孩子是不是我們的,你想養他,我會幫你,我的不相信,僅僅是回答你那句話的字面意思而已。”
他聲音低沉,表情淡然,即使是安慰的話,裏面依然聽不出安慰的情感,就像是在陳訴什麼道理一樣。
雖然得到了解釋,項簡僵硬的表情還是沒好轉,她難不成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嗎。
但他明明可以說“我相信你,但還需要再驗證一下”,又或者是“還能找到更多的線索嗎”。
無數種表達的方式,時翊永遠會選擇那個最理智卻又無情的,她一旦表現得不開心,反而成了個矯情的作精。
看到時禾遇在旁邊一聲不吭,滿臉無辜的小表情后,項簡嘆了聲氣,算了,她以什麼身份去和影帝置氣呢,她才是那個求幫忙的人,哪來這麼大的臉。
“明天下午我們親子鑒定那裏見吧,到時候在討論孩子的事情,在鑒定結果還沒出來之前,你不需要負責,我來照看他足夠了。”
再次說話時,項簡態度中少了些熟絡,多了點嚴肅,既然時翊只想就事論事,那她何必自作多情總是在意私事。
孩子是要一起養的,但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僅此而已。
“還有請你幫忙的那件事,不是電影,而是一檔綜藝,名字叫《無數次心動的家》,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它的宣傳,是檔新模式的帶娃戀綜,因為某些情況我想換搭檔,孩子我有現成的,搭檔想讓你幫忙頂替一下,出演時期可能比較長,你考慮考慮。”
據項簡所知,時翊從來沒有出演過綜藝的拍攝,不僅僅是因為要保持影帝的神秘感,他不合群的性格也並不適配。
怕被再次拒絕,項簡沒有讓時翊當面給答覆,而是讓他確認檔期后再聯繫她。
擔心他已經沒有她的聯繫方式了,項簡從包里找出空白的紙寫上電話,給時翊遞了過去,雖然早上有聯繫過他,可難保大影帝的社交圈太廣,萬千手機號中找不到她這一小串未命名的數字。
時翊神色如常接過那張紙,在他的邏輯里,別人費了筆墨寫下來,他就應該收下,也不用做過多地解釋。
放在以前,項簡不會有這個意識留電話把握機會,但現在卻做得水到渠成,他用指腹揉搓了下紙條,質感光滑。
沒有他,她成長得很好。
長方形的餐桌,不大不小,放滿三個人吃的飯菜還有空餘。
他們只是隔着張桌子寬度,卻像是有着遙不可及的距離。
見時翊真把紙收下,項簡的眼皮微顫,心裏浮現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果然把她的號碼刪去了。
雖然早有預料,但真知道這是事實后,項簡還是難免心情複雜,好歹她還背的過他的號碼。
而他呢,忘得乾乾淨淨。
不過這樣也好,時翊越是冷淡疏離,越能讓項簡清醒的意識到,他們只是合作方,都分開了這麼多年,以前在一起的日子早就不算數了,何況他現在還這麼成功。
無論過去或當下,始終是她在高攀。
時翊從來都沒需要過她。
處理好所有事情,項簡不想在多留,她看了眼精緻的飯菜,肚子空空卻毫無食慾,擔心浪費,她叫來服務員幫她打包。
項簡也不怕在時翊面前打包丟人,她今天的臉已經差不多丟盡了,不差這點。
拿上所有東西,項簡帶上全程一句話都沒說的時禾遇就想走,都到了門口,她停下腳步,半蹲着趴在他的耳邊說。
“小禾遇,我在房間外等你,有什麼想和他說的就去說吧。”
她的聲音很輕,給小孩留足了面子,雖然時禾遇沒表達出來,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很想念爸爸,不然也不會在來的一路上都在哼小曲。
她和時翊的關係再僵硬,也與孩子無關。
越是不敢表達,項簡越想讓他表達,明天做親子鑒定在公共場合沒這機會,再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她不想讓他這幾天都留有遺憾。
項簡的輕柔的聲音平復了時禾遇心中的忐忑,他的眼睛眨巴了兩下,耳垂有點紅。
他真的很討厭那些大人因為他小,就肆無忌憚的把他的心事說出來,他也是很要面子的!
年輕媽媽和他們不一樣,她從來不會因為他是小孩子,就不尊重他的意願。
他好喜歡現在的媽媽呀,她真的超級超級溫柔!
見到媽媽開門出去,時禾遇在原地揪着衣服偷瞟那邊,爸爸從兜里拿出媽媽寫的紙條正在看,露出來半張側臉,沒那麼的有壓迫力。
時禾遇那點羞於表達的枷鎖有點鬆動,在陌生世界初遇爸爸的喜悅佔據上風,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邁開小短腿轉身就往那跑。
坐在原位的時翊剛把紙條重新放好,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沖了過來,他額頭前的劉海從中間分出了條縫,肉嘟嘟的腮幫一顫一顫的。
下一秒,小不點便鑽到了他的懷裏,小腦袋在他胸膛前蹭呀蹭,哼唧哼唧的如蚊子般嘟囔了什麼。
時翊渾身僵硬,完全聽不清小孩的話。
只有時禾遇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他樂得呲出一排小奶牙。
“爸爸,窩想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