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骨灰
回到家，已經夜半十一點了。而母親果然沒有睡覺，她正坐在燈下縫着衣服，可看她的模樣，她根本沒有在看手裏的衣服。她臉上隱隱帶着憂慮，悵然若失，顯然是在擔心外出的楊南。
楊南開門的聲音讓張蘭一個激靈，慌忙站起身來，卻不料手中的針扎在了手上，頓時疼得眉頭一皺。可是看着楊南完好無損的回來，她又驚又喜，連忙沖了過去，一把抓住楊南好似怕他跑掉了似得：“兒啊，以後別這麼晚回來了。媽很擔心啊！”
“媽，沒事的，剛才和王超他們喝了點酒，聊了一會兒天就回來了。”楊南心中雖然酸楚，卻是堆起滿臉笑容，說道：“對了，小計他幫我介紹了一個事情，估計明天就有結果了。如果人家缺人，我後天就會去上班了。”
楊南將母親扶進屋坐下，臉sè卻鄭重其事了起來，他說道：“媽，這些年苦了你了。現在我回來了，你就別去廠里上班了。”
“那怎麼行？”張蘭立刻搖頭，拒絕道：“你才剛剛回來，就算找着了事情，可是你初來乍到的，人家能給你多少工資？媽不累，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那個廠里待遇還蠻不錯的，一個月能拿到兩千多塊呢！”
楊南心中一酸，母親以前是開服裝店的，好歹也算是個小老闆。rì子過得非常清閑，平rì里笑口常開，為人熱心。可是現在，僅僅因為那個兩千多塊一個月的工作，她就能拚命的去裏面幹活！
楊南甚至注意到，旁邊放着的衣服，上面有好些地方都有縫補過的痕迹。而這個衣服他還很熟悉……最起碼，這也是五年前的衣服了！
自己不在的這五年，母親居然一件新衣服都沒有買過！
小計方才也和他說過了，在他失蹤后最初的兩年裏，父親和母親完全不相信他已經死了，還以為他是被騙去做傳銷或者什麼了，到處找他，雖然沒有跑遍全國各地，但附近幾個省市全部都去過了。為這個就花費了三萬多塊，而隨後又是父親被撞住院，一下子就把這個家完全搞垮了。
楊南想起這些，不由的對劉國富痛恨萬分。是的，剛才他就親手殺了那個狼心狗肺的混蛋。可是……他並不認為這能夠改變什麼，父親終究是無法再活過來了！
“媽，你就聽我的吧！兒子回來了，這麼多年來我非但沒有報答過你，反而讓你受了這麼多的苦。現在有我在，我再苦再累也不能讓你吃一點苦啊！”楊南當然不肯看着母親繼續去上班，他並不是歧視工人，而是在他心裏，真的不忍看見母親再受苦受累了。
張蘭卻繼續搖頭，楊南急了，正要再說話，張蘭卻紅着眼圈看着他，問道：“我如果不找點事做……那你讓我怎麼辦，天天在家對着你爸的相片發獃嗎？”
楊南渾身一顫，久久無法說出話來。是啊，父親去了，母親心中恐怕一下子就空落落了，回來時第一次看見母親的時候，她完全就是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而現在自己回來了，母親才有了點jīng神！
楊南的眼圈也紅了，他忍不住叫了一聲：“媽！”就將張蘭給摟在懷裏，是的，張蘭害怕他再次消失不見，可楊南現在也很害怕，母親也隨父親去了！
“好了，好了，很晚了，媽得睡覺去了，明天還要上班呢！”張蘭反倒過來安慰楊南了：“還有啊，既然小計幫你說了個事，你也得好好休息。萬一明天人家就面試，你也得jīng神十足的過去。”
這一夜，楊南真的沒有怎麼睡。而他也聽得到，隔壁房間裏母親也是輾轉反側，或許自己今天出現，給母親帶來了太多的驚喜吧！
直到窗外隱隱傳來雞鳴之聲的時候，楊南才睡着。不過一到早上八點，楊南就睜開了眼睛，翻身而起。這是他的生物鐘，不管是什麼地方，不管剛剛做了什麼事情，只要他睡著了，那麼肯定是在八點鐘起床。
他出來的時候，卻發現屋裏桌上放着一碗稀粥，還有一碗麵條。還有點熱氣騰騰的，旁邊放了個紙條，他認得是母親的字跡：“小南，起來了就趁熱吃了，如果冷了就去鍋里熱一下。在家好好休息，如果去面試，記得乖巧一點。”
楊南心中一暖，多久了，整整五年了啊，他魂牽夢縈的就是渴望着這種生活！端起碗來，雖然只是寡淡無味的稀粥和超市裏買來的挂面，可他卻吃的非常香甜，最後連湯都喝光了。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響起了小計的叫喊聲：“南哥，南哥，你起來了沒有？”
“起了，我來給你開門。”楊南放下碗筷，答應了一聲過去開了門，小計蹦躂了進來，就直接丟了一個東西在楊南手中。
楊南接過一看，居然是個電話，看起來有八成新，居然還是個三星的智能機。楊南皺了皺眉頭，說道：“小計，我只需要一個能打能接的電話方便聯繫罷了，你給我弄這樣的，太浪費了。”
“嗨，浪費啥啊！”小計聳了聳肩膀，湊近了點小聲說道：“我那桌球室里整天都是小混混，那些傢伙小偷小摸的當然沒少干，這電話是我昨晚上拿來的，放心吧，是南平市那邊弄來的。”
楊南絕對不是一個死板的人，他只是擔心小計多花些冤枉錢，一聽是這樣的來路，那肯定不貴了。便放進了口袋，小計也摸出了自己的電話，按出一個未接電話給楊南看，說道：“喏，卡我也給你買了，這就是你的電話號碼。”
楊南笑了笑，說道：“真是麻煩你了……回頭……”
沒等他說完，小計就打斷了他的話：“得了，南哥，咱們誰跟誰啊，你還和我客氣？哦，對了，我和那個主管打電話說了，他那兒還缺人呢，晚上我就帶你過去。”
說到這兒的時候，小計微微遲疑了下說道：“南哥，不過你得和蘭嬸好好說一下。你知道的，夜總會都是晚上上班，而且一般人都覺得裏面亂七八糟，是些不正經的人去的地方。如果蘭嬸不讓你去，那還得另外幫你找事呢。”
楊南也是皺了皺眉，隨後搖頭說道：“我沒法等幾個月辦身份證，你知道的，我現在回來了總不能吃我媽的，我必須要掙錢養她！”
“那好，晚上我就帶你過去，至於蘭嬸這邊，我就用點修辭手法吧……就說你是去一個酒吧里當保安了。”小計點了點頭，想到了辦法。楊南一時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把夜總會說成酒吧，這個雖然有點欺騙母親的意思，但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那南哥你白天有事嗎？沒事的話，咱們出去逛逛，到我那桌球室坐一坐吧！”小計看看時間還早，便喊楊南出去走走。他雖然年記不大，卻已經在社會上混了幾年了，為人也成熟了點，知道楊南現在絕對不適合一個人在家發獃。
楊南聽小計這麼問，卻擺了擺手，說道：“你能弄輛車來么？摩托車也行！我想去清江一趟。”
“清江？好的，你等等，我打電話去問問。”小計並沒有多問，掏出電話打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找的誰，片刻后他笑着掛了電話，說道：“找一個混混借到了，不過回頭老子得請他吃宵夜了。走吧，他現在就在我的桌球室里玩。”
“恩，你等我一下。”楊南說了一聲，回屋裏去卻拿着一個包裹出來。小計記得楊南回來時就是提着這個包的，不知道裏面有什麼，楊南居然這麼重視。
兩人一起來到小計的桌球室，楊南四下看了看，不得不說這兒確實適合開一個桌球室。三中就在五十米開外，往東邊去兩百來米是一個包裝廠，那裏面不少職工沒事了就會到這兒來玩會。
五張桌球桌，都不怎麼新了，有些地方甚至是破掉了，露出了木質的桌面。那些球杆也磨損的厲害，楊南甚至看見好幾根都是斷掉了又拿透明膠帶粘起來的。
“嘿，一些小混混老喜歡在這打架，老子的球杆不知道斷了多少去了。”小計笑罵了一句，對楊南點了點頭，就先走過去招呼了一聲，一個模樣清瘦的小青年叼着煙正在打球，看見小計來了，二話不說就丟了一串鑰匙過來，嘴裏罵道：“媽比的小雞，今晚的夜宵，別忘了啊！”
“你他媽才小**呢，老子的雞很大！”小計和這傢伙似乎很熟，回了一嘴便拉着楊南走到旁邊，打開了一輛現代伊蘭特的車門。
兩人上了車，小計卻是當起了司機，朝着清江而去。
“這小子叫曹峰，嘿嘿，他老子這幾年發了點財，這小子也懶得讀書了，天天開着他老子的車出來玩。不過這傢伙人挺不錯的，是個值得結交的傢伙。”小計解釋道。
楊南點了點頭，小計這幾年的變化也很大啊，現在的他，頭腦已經有點jīng明了。這是好事，楊南很為他高興。
只是摸着包里的那個陶瓷罐，楊南的心，卻低沉了下去。
小計也發現了楊南的神情，頓時不再做聲，安心開車，十來分鐘之後，他們來到了清江邊。
“你在這等我會。”楊南對小計說了一聲，下車走到江邊，就在水邊站住，然後拉開拉鏈拿出了那個陶罐。在車上這陶罐已經被劫匪打碎了，不過好在沒有完全碎掉，楊南拿着破掉了只剩個底的陶罐，將裏面的灰白sè粉末捧在手心。
“心兒，我回來了，我做到了，回到了我的家鄉。可惜，你沒能跟着我一起回來……不過，我還是把你帶來了，我讓你飛舞在我的家鄉，讓你融進我家鄉的一切。而我，也會一直一直在這裏陪着你！”楊南的語氣非常的平靜，但偏偏是這種平靜，卻顯露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傷。
“去吧……”楊南將手中的灰白粉末灑了出去，看着那飄散的骨灰，楊南的手捏緊了拳頭。
父親的仇報了，母親現在也有自己陪着，心兒的骨灰也隨着自己留在了家鄉，那麼現在，再也沒有誰，能夠讓他楊南覺得心碎悲傷！這樣的感覺，只能是留給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