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走陰女
定山鎮上剛下了場大雨,空氣里還帶着微涼的濕氣,坑坑窪窪的路上蓄滿了水。
臨街的鋪子見雨停了,收拾着重新開張,鎮上漸漸又熱鬧起來。
點蘇提了把油紙傘,避開積水,緩緩穿過街巷,路過茶棚時聽見一些人在裏面談論着鎮上發生的一件大事。
說是懷王要來定山鎮小住一段時日。
定山鎮並不大,鎮上住着百十戶人家,轄區內只有大鵝村、桃花村、下溪村和上林村四個村子,每個村中也不過幾十戶,算是個小鎮子,連同遠安鎮一同歸屬於安縣,是淮安府的地界。
而且定山鎮距離府城也不近,離京城更是遙遠,便是騎馬也要花將近兩個月多的時間,妥妥的就是個山旮旯。
也不知道懷王是這麼想的,放着好好的京城不住,忽然決定帶着妻兒來這兒,鬧得整個定山鎮甚至淮安府都雞犬不寧。
知府和縣令等人更是為此操碎了心,就怕窮鄉僻壤,沒有伺候好貴人,丟了頭頂的官帽。
點蘇聽了一耳朵,卻沒太放在心上,她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點蘇逕自穿過熱鬧的街巷,走到街尾最不起眼的一家鋪子門口跨門而入。
這家鋪子比起街頭叫賣的那些鋪子要冷清不少,旁邊隔出老遠都不見有人開店,門口還掛着兩盞白燈籠,哪怕是青天白日的,看起來也有些陰森。
這是一家棺材鋪。
也兼賣各種喪葬用品,是鎮子上唯一一家做白喜事生意的,幾十年的老字號。
“點蘇姑娘來了,這回要點什麼,還是老樣子嗎?”
店裏正在刨竹片的男人瞧見她,熱絡地打了個招呼。
這是店主劉康的兒子,喚做劉財,也承了父親的手藝。劉老頭子年紀大了,平素都是兒子守着這個鋪子。
只因這棺材鋪人人忌諱,一般人根本不願靠近,唯有點蘇隔三差五便來一遭,是店裏唯一的常客,所以劉財想不記得她都難。
店內大堂擺放着各式棺材、花圈和成堆的紙紮屋舍、小人,或顏色詭麗,或造型奇特,若換作平常女子此刻早被嚇着了。
點蘇目不斜視地穿過大堂,朝劉財道:“不了,紙錢香燭一應都還有,勞煩給我一些硃砂和黃符紙,兩疊折好的元寶,若是可以的話,再給我些你削好的竹篾,價格好說。”
點蘇身材窈窕,眉眼清雋,聲音溫和,分明是個嬌弱女子,可哪怕站在滿是棺材和花圈的鋪子裏也不見半分懼怕。
不止如此,她還是這一帶有名的走陰女。
業國興鬼神之說,走陰人在民間更是盛行。
點蘇走陰的本事很不錯,整個淮安府一帶的人多少都聽過她的名頭,常常有人慕名而來,求她走陰,算是走陰女中比較厲害的的。
“好嘞!”
劉財動作麻利,很快把東西包好交給點蘇,一旁削好紮成圈的竹篾也給她帶了一圈。
“一共是十五文,點蘇姑娘拿好,這些竹篾的錢就不用給了,山裏頭多得是,左不過費些神罷了。”
點蘇是老顧客,劉氏父子做生意很是本分,倒不貪這點,何況後山竹子多,這點竹篾他隨手就能劈出來。
點蘇數了十五枚銅板給劉財,見他眉間似有一縷黑氣纏繞,提醒道:“竹林陰氣過甚,這段時日還是少去些,若真要入林中,免不得帶着些驅邪之物,以求平安。”
劉財雖然不認為竹林里會有什麼危險,但點蘇畢竟是走陰女,他們這一行又常與死人打交道,比起常人難免多信一些,當下便應承着,也長了個心眼。
見他記住了自己的話,點蘇這才把東西用包袱皮包好,準備趁着時辰還早,採買完東西回村子裏去。
看着點蘇離開,劉財心下感嘆:“點蘇姑娘這般心地善良,長得好看不說,脾氣又好,只可惜做了這一行,以後可怎麼嫁人喲?”
走陰女這一行說得好聽點是神婆,可常年與那些東西打交道,任誰心裏想着不犯怵?
定山鎮這地方就這麼大,點蘇的身份也算是人盡皆知。
雖然平日大家提起走陰女時神色恭敬,可私底下都忌諱得很,誰家娶媳婦不想想找個乾乾淨淨的普通人家姑娘?
點蘇如今也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同齡閨女們,提親的人都快踏破門檻了,可點蘇那兒旁人卻是想都不敢想。
如此這般,日後年紀大了,怕是更難覓得好夫婿了。
點蘇倒是不知劉財這些想法,即便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畢竟這十幾年來,她都不曾動過這個念頭。
出了鋪子,拿出出門前就列好的單子看了看,發現還差了酒水。
正欲去街頭的藥鋪買一些,便見一名穿着衙役衣裳的男人一邊吆喝她的名字,一邊火急火燎地沖她跑過來,黝黑的臉上都泛起來一片紅暈。
因為跑得太急,官靴被水窪里的水打濕了,墨色的官服褲子上也帶了零零星星的泥點子。
平素這些衙役都威風得很,這會兒如此着急,必是遇上什麼大事兒了。
點蘇不想被水濺到身上,稍稍往後退了退。
那衙役在點蘇面前站定,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點蘇姑娘,不好了!”
“河東那邊新建的宅子前段時間不知怎麼的忽然就塌了,工頭看了半日都沒瞧出問題,今日才重新建起來,主梁又散了架,差點砸到人,工頭說宅子不幹凈,動不了工了,您請去看看吧!”
“知府大人和縣令大人以及各位官爺都在等着您呢!”
河東離這裏有些遠,要走小半個時辰,看這衙役的樣子,多半是一路未歇,緊趕慢趕找來的。
點蘇聞言,想起了先前聽到的那些傳言。
這宅子這般重要,看來多半就是建給那個懷王住的。只是懷王如今還沒到,這宅子一時半刻也不急着用,怎麼當下這般着急,連知府都驚動了?
點蘇尚不知具體情況,不敢草率應承,只道,“官爺且莫着急,如今是什麼個情況我也不好說,且要去了才知道。”
“那宅子是給貴人準備的,耽擱不起啊!”
情急之下,衙役也不再遮掩了,索性直言:“想來點蘇姑娘也有耳聞,那宅子便是為京城那位王爺準備的。”
“先前原本不急,可不知怎的,王爺忽然傳信說要提前過來,也就個把月時間,恰好這宅子又出了這樣的事,如今可不是急得很么?”
“上頭有命令,必須一月內竣工,可是把我們的脖子架在刀尖尖上呢!還請點蘇姑娘見諒,馬車已經備好了,就等姑娘了!”
衙役急得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只恨不得把點蘇扛着帶走了。
這算是做官家的活計,點蘇自是不會與官家過不去,何況,此事或許與她有些干係。
民間曾有傳言,說是這位懷王只有一個兒子,一出生便被封為世子,承襲王位,可卻從小體弱多病,還常常胡言亂語,像是被什麼不幹凈的東西纏着了一般。
只是後來這傳言便被壓了下去,再無人提起了。
點蘇曾經幫一位路過淮安府的貴人解驚除厄,此二人有些交情,還與她提起過懷王世子的事情,說是定會介紹一二。
此番懷王前來定山鎮,到時恰好是鬼月,多半便是為了給自家孩子解厄來的。
“如此,這便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