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酒樓惡客
暮春三月,夏暑未至,天氣還有些涼。
午後的陽光穿過大門,斜斜的灑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叫人不想動彈。
孟秋左手撐在櫃枱上,支起腦袋,右手輕輕的撫摸趴着的狸奴。看着小傢伙呼呼大睡正香,他也情不自禁打了個哈欠。
不過是九九六之後,想多碼點字賺個稀飯錢,睏乏后伏在桌上,就稀里糊塗的穿越到這個鎮子上。
看來日更四千,乃人體之極限,並非虛言。
此世是個類同華夏古代社會的地方,言語、文字甚至文化,大同小異;山川地理、甚至名人,都多有重疊;就連歷史走向,也相彷彿。
只是細微處的變化,也容易謬之千里,他還沒有仔細探究,便停在此地,預備相機而動,看將來是考個功名,還是弄些發明。
孟秋來時,回到了十六七歲的年紀、臉面稚嫩了許多不說,長發也似開掛的過了肩膀,倒也不顯特別。
眼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沒有系統,沒有奇遇,也沒有遭遇什麼意外。
初始確實不太適應,日子一長,就當度假,生活倒也悠閑自在,日上三竿方起,月掛樹梢便睡,
雖然因為朝代發展細節不盡相同,導致那點淺薄的歷史知識毫無用處。
不過孟秋識得數、認得字,小小年紀便舉止沉穩,又帶着幾分自信,總能叫古人高看一眼,是以順利找到一份包吃包住、還有工錢可拿的營生。
此刻已是未時,飯點早就過去好一會,整個樓裏面一個客人也無。掌柜提着一壺茶,端着一碟乾果,從後院走了出來。
他見着夥計偷偷縮在角落睡覺,臉一板,上前踹了一腳,呵斥道:“混賬東西,成天就知道偷懶!”
吼的聲音有些大,把小狸奴嚇得一個哆嗦,孟秋連忙坐直了身子,輕輕拍打,好容易安撫下來。
轉頭一看,掌柜早換了副笑臉,將手上東西擱在飯桌上,說道:“孟先生,天氣還有些寒,我煮了壺好茶,過來嘗嘗。”
孟秋雙手抱起狸奴,繞過櫃枱,坐到了凳子上,倒也一點不客氣。
掌柜陪着笑,回頭又一瞪眼,罵道:“沒點眼力見,還不過來給孟先生斟茶?”
“東家不必這麼客氣。”孟秋擺擺手,說道:“反正現在也是閑着,許小哥若是有心,咱們再認認前些時候習練的字,如何?”
那掌柜被他看破心思,也不尷尬,先拿眼示意夥計,又翻轉茶盞,倒了個七分滿,推到對面,嘆了口氣道:
“我也不指望超兒能考功名,只要多認幾個字,總也比我這除了記數記個名字,其餘全都抓瞎,要強上許多吧?
他認得的字將來就能教給兒子,兒子再交給孫子,一代比一代多認識幾個字,說不得就有老天爺看中一眼,出個秀才老爺,我老許家也算門楣有光。”
孟秋點點頭,說道:“是這個理,若真能一代強過一代,總有出頭的機會。”
這一個多月的接觸,也了解到世上識字的人不多,百里挑一也不為過,且其中大多數也就能寫個名字,記個貨物。
像他這樣讀過《論語》、《孟子》,整個鎮上都沒幾個;還能吟誦幾首唐詩宋詞,那更是一個也無。難怪連路引都不查,許多人就爭相延請。
以至於他選擇在這鎮上唯一一家酒樓兼客棧做個賬房,還有許多人好生不解,或以為是讀書人的怪癖。
孟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點頭,雖然味道一般,不過比之掌柜平日喝的碎茶渣子,要好上不少,可見也是用了心。
那夥計入到後院,過得片刻,滿臉不情願的捧着一本很有幾分舊的書來,恭恭敬敬的說道:“孟先生,我來請教學問。”
孟秋拈起顆蠶豆放在嘴中,“嗯”了一聲,說道:“你先照着書讀一遍。”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習相遠……”那夥計照着《三字經》原文,都磕磕絆絆:“子不學,斷、斷”
“斷機杼。”孟秋輕敲了下桌子,點了一句,他才接着往下讀:“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
等到了“馬牛羊,雞犬豕”,夥計就讀不下去了,低頭不敢看。
這《三字經》孟秋是教過幾遍,夥計對裏面的人物故事倒是十分嚮往,可要死記硬背,又不願用功。
那狸奴被吵醒了,打個哈欠,跳了下去,自去了後院。
掌柜面沉如水,正待呵斥,忽然店門口一暗,大門口進來了一男一女。
男的二三十歲的年紀,長得面如冠玉,十分俊美,頭戴藍緞子繡花壯士帽,一副武生公子打扮。
只是鬢邊斜插着顫巍巍、碗大的一朵通草做的粉牡丹,配上嘴角的一絲邪笑,平添幾分不正之色。
旁邊那姑娘模樣清秀,滿臉惶恐,淚水在眼眶裏面打轉,卻落不下來。似有重病,整個人癱軟無力,被那男子摟在懷裏拖着走。
“客官裏面……”掌柜早站起身來,迎了上去,話說了一半就住了口,笑容僵在臉上。
那夥計也是滿臉驚訝之色,望着那女子,脫口而出道:“劉小姐,你這是……”
掌柜用力一扯兒子,打斷他話頭,連忙點頭哈腰道:“兩位客官裏面請!”伸手虛引,又一推夥計,連《三字經》掉在地上也顧不得。
孟秋偏過頭來,看着那男子腰間掛着一把長刀,心中一動。
來此樓一月余,多數是本地人過來打打牙祭,偶爾來的一些個外地人,也是附近走貨的商家,藏個武器,也遮遮掩掩,像這樣公然把利器放在外頭的,只此一個。
“此人莫不是江湖中人?莫非這是個武俠世界?”孟秋心裏默想,有些動念,彎腰將《三字經》拾了起來。
那男子瞟了一眼,看清了封面,嗤笑一聲道:“小兒學的玩意。果然是窮鄉僻壤,沒甚出眾的人物。哎,就是女子,都是一般貨色。”
他伸手在女子臉上摸了一把,摟着女子坐到另一張桌子旁,朝躬身在一旁的掌柜吩咐道:“去,撿你們拿手的好菜,給我上一桌。”
掌柜忙不迭的答應,朝着孟秋使了個眼色,剛推着夥計往後兩步,這男子又道:“慢着,先打一壺好酒上來,替爺助助性。”
“好,好,小人這就去!”掌柜叫夥計去了后廚,自己鑽進櫃枱,摸索半天,搬出一個不大的罈子,抹去了灰,送到桌邊,彎下腰道:
“客官,這是我們樓裏面最好的酒了,放了十年的女兒紅。”
他邊說邊往碗中小心翼翼的傾倒了大半碗,雙手推過去,看都不敢看那旁邊滿是哀求的女子一眼。
“女兒紅?嘿嘿,好彩頭!”男子浪笑一聲:“先喝女兒紅,過後再吃個‘紅女兒’,最是快活!”
說罷又高聲道:“掌柜,給我準備一間上房,我吃完酒,要好好享受享受!”
掌柜臉上現出一絲不忍,又趕緊收起神色,賠笑着連聲說好。
孟秋將這一番情形看在眼裏,哪裏還不明白,這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淫賊。
饒是他在上輩子,早被生活磨滅了熱血,心裏也騰起一股火氣來,暗自念叨了好幾句“小不忍則亂大謀”,才勉強冷靜一些。
這人敢光天化日之下,擄掠良家,又明着帶刀而來,手上沒幾分本領,斷然是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他這幅身板雖不算小,可也不定能頂得住對方一刀。
只可智取,不可力敵!
孟秋裝作看書,實則暗中想轍,好一會都不得要領,有些急切,伸手一抓茶杯,準備喝口水靜一下,卻發現茶水早已冷了,心中一動。
他抬頭準備說話,就見着掌柜臉色有些白,額頭冒汗,兩股微顫。略做思考,才發現那夥計進去好一陣子,都不見上菜,不禁暗罵一聲:“坑爹的玩意!”
他用餘光看向一邊,那男子手已經摸在了刀柄上,心裏一驚,急中生智,抬手重重的一拍桌子,吼道:
“掌柜的,你這店是不想開了吧?磨蹭半天不上菜,茶水都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