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喝水不忘掘井人
現在我們所說的這座城市,地處長江蘇中位置,位於長江下游北岸,南臨長江,北接淮水,中貫京杭大運河——一座具有2500多年歷史的古城,有着“唐宋元明清,從古看到今”美譽之稱的鐘揚市。
這座美麗的濱江城市一直延續着歷史文脈,祖先留下的白牆黛瓦、小橋流水、名宅老巷和城市建設和諧地融合在一起。首屆年度城市論壇會議上,大紅標副就打出了‘宜居天堂在鍾揚,投資興業好去處’的口號,吸引了很多知名人士的眼球。
鍾揚一名資深金牌導遊,帶着對家鄉的無限熱愛與推崇,講解城市概貌時,脫口吟了一首詩:人文薈萃明月城,古今傳承在名都。世人不識楊柳風,縱會旅遊也枉然。據說外行人覺得這名導遊誇詞有些託大,一位內行遊客,用自己豐富的歷史知識,給大家上了一課,原來在這位導遊的詩歌中,已將鍾揚的月亮、地域古名、市樹楊柳巧妙地宣傳了一遍,許多人釋疑之後,如飲醍醐,忍不住嘖嘖稱絕。
一個晴朗明麗的早晨,夏日的灼氣被隔在市區淮海路的林蔭中。生命的綠色,飽含着強烈的張揚。一陣風吹過,這片長勢飽滿粗獷、繁枝茂葉的法桐濃蔭,沙沙地隨風響起一陣晨鳴,讓路過的每位市民感到沁入心田的舒暢。
淮海路中段,鍾揚市教育局的大門朝東開着,進入門內,綠蔭遮日,佳木蔥蘢,尤以一棵參天勁松,枝椏交橫,繁密如幔,直刺驕陽,屹然在一大塊裹着松針褐土的地面上。在市教育局的大院內,此刻停放着整整齊齊的十幾輛電動車,看門的老何已鎖緊大門,挺直腰板地坐在傳達室里,雙手端着報紙,旁邊擱着一杯濃茶,眼睛卻透過兩片厚厚的鏡片,時不時地瞄着周圍的情況,眼白翻得老高。看到來教育局辦事的、找人的,老何直接在傳達室門口給攔住了,一概客氣的地‘請回’。因為今天,由市教育局牽頭,召開一次極為重要的座談會,與會的各所中學的校長早早來到會議室,心裏翻江倒海地想着這次會議的內容。
此時,教育局局長曾琴西正坐在辦公桌前凝神地聽着電話,電話那頭隱隱地傳來一陣沙啞、低沉的聲音,曾琴西嘆了一口氣說:“老校長,你不來就算了,我知道你面對這些富老九,如坐針氈——什麼,你有剖心之語交給了小周。”
“小周。”曾琴西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秘書小周佈置好會議室,看時間即將九點,就匆忙地小步快跑來提醒曾琴西,隔着辦公桌几步,小周用手撣了撣額前烏亮整齊的發勢,然後面帶着微笑靜靜地聽着,揣摩着領導的意思,這種笑彷彿是他臉上的名片,並不明顯,卻蘊含著一種極富幹勁的愉快心態。因此小周的笑很有種含蓄親和之美,一個圓圓凹下的酒窩,讓領導覺得這小夥子喜愛工作,努力工作,有此下屬,領導難免會被感染:今兒個心情不錯。
小周是個優秀的秘書。他認為一個有水平的秘書,不是讓領導告訴他問題,然後再去做,而是聽了領導某一句話,看了領導某一個表情,便能領悟出下文,巧於安排。
小周歉意地笑了笑,一對整齊的白牙淺淺地露出:“局長,葛校長是給我一張稿紙,我想他若來參加會議,在會上可以發表見解嗎。既然他醜媳婦怕見公太爺,放在我這裏也捂不出黃金。局長,您請看!”
曾琴西眉頭一揚,含笑着用食指點點小周,接過一張折得板扎的稿紙,
鋪開望去,是張標準的三百格方格稿紙,一首雜感詩寫得工工整整、筆力遒勁,內容赫然入目:三十幾載樹人涯,嘔心瀝血守破家。東伯利亞與我譽,倒數第一甲天下。署名:葛紅旗。
看着看着,曾琴西突然一陣心縮,如被針尖刺中了心腔,觸疼的雙眼盈熱,小周在一旁望着獃獃沉思的曾琴西,掀開左袖口的手錶,又望望牆上的掛鐘,提醒了一句:“局長,已經九點零二分了。”
曾琴西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抿着唇來回踱步了幾下,終於下定決心一樣,右拳輕輕地砸在台板上。又凝神望了一眼小周,手指慢慢觸上電話撥鍵,倏地觸電般抬起,懸在半空幾秒,再次緩緩落下。
曾琴西飛快的撥了電話,對着接通的電話,倏地不知怎樣開口,聽着對方連續兩聲問詢,這才說道:“喂,你好!請你給我接孫副市長,我是教育局曾琴西……”
本來這場關於鍾揚各中學教育發展現狀的重要座談會議,因曾琴西打電話給主管教育的常務副市長孫副市長,而被臨時取消。在散會前幾分鐘,曾琴西匆匆地來打招呼:“諸位,今天這場會放到改日再開,現在我要去孫副市長那兒,有緊急事情要談。請各位諒解!”
教育局的黑色桑塔納,裹着一層乾的發白的泥沙,停在蔭涼口,看起來十分滄桑,曾琴西和小周急匆匆鑽進車內,催促司機:“快,十分鐘后,孫副市長還有會議。”
看門的老何心中納悶,看着曾琴西剛離去不久,從會議室里出來的各學校校長站在大松樹下,嘰嘰嚕嚕,吞雲吐霧地談論了片刻,也推開了車子,一窩蜂地朝門口擁來。
“老何,曾局長有什麼事?這樣急急匆匆?”一位校長看着老何笑眯眯地接着煙,光接煙也不說話,又將一根煙夾在老何耳朵上,很有感情地摟着老何的肩膀:“說說嘛?”
老何樂呵呵地從耳朵上拿下煙,湊在鼻尖貪婪地聞了聞:“好煙,金屁股的。”接着又搖搖頭,對這位校長的話表示不知道。
“老滑頭,你只管悶拖,再不說,要用拳頭捶你啦!”平頭刺起的一位校長不依不饒。
“別難為我了,我想說呢。可是茶壺裏煮餃子,倒不出來呀!”
“老何,你跟我們玩玄呢?”一位校長板著臉說。
“不敢,可不能嚇我老頭子。脖子上掛鐮刀——才玩玄哪,我不幹。”
校長們一陣笑起,老何臉上也漾起笑意,褶皺的額紋舒展開來,舒成一條歪歪扭扭的曲線,老何雙手攛起,“走啦,走啦!”
校長們趟起車子,陸陸續續出了大門,平頭校長猶自不甘心,對着老何揚揚拳頭,作了個鬼臉。
老何雙手一背,朗聲大說:“你就是捶我兩下,保證三拳砸不出個悶葫蘆。老實人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呀!”這話說完,又引起一片大笑。老何最後關了大門,幽幽嘆口氣:“你們都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白費了許多唾沫星子,也不心疼。”
“唉,三更天,磨豆腐,什麼東西來吵鬧呀……”老何慢慢踅進了傳達室,哼起了地方戲曲《王樵樓磨豆腐》。
黑色桑塔納從泡桐林蔭中穿過,班駁的陽光流動着在車頭滑過,司機的車速明顯加快,坐在後坐的小周認真地看了一眼曾琴西:“局長,既然孫副市長口頭答應,你又何必擔心,你還怕有情況?”
曾琴西若有所思的說:“我必須直陳孫副市長,鍾揚市內十幾家中學發展極不均衡,鍾揚六中素有‘東伯利亞’之稱,為什麼不想想它的處境呢?”
見小周要答話,曾琴西擺擺手道:“我想,調一個人才到綜合實驗示範學校,遠比調一個人才到‘東伯利亞’簡單的多。
“好學校,好領導,好師源、好生源,一大堆好,卻又苦了那少人才、少師源,少生源的學校,小周,我想這不僅是個均衡問題,更是個重點問題。”
小周囁嚅了幾下,終於問出來了:“局長,聽說這口子是你同學。”曾琴西笑着扇了一下小周的頭:“你耍嘴,此人姓車名向煌,是我大學同學,教學能力無可話說,他也許會想不到,他夢寐以求的新試點學校校長一職,竟與之擦肩無緣,唉!”
黑色桑塔納一直開進市政府辦公大樓前,曾琴西一拉車門,急匆匆地直往樓上跑,在二樓樓梯過道口碰見了準備開會的孫副市長,孫副市長急語先開:“鍾揚六中的情況我知道了,不過老曾你這玩笑開得大了,人家好端端地一個人才,不能這樣委屈呀!”
“孫副市長,我這樣做是——請你看看這首詩。”曾琴西顫抖地遞上葛校長的雜感詩,孫副市長接過來看了一下,雙目凝重起來,沉默了片刻:“老曾,你要麼去準備一份六中的材料,我要詳看。”
“孫副市長,若此人三年內不能扭轉六中逆勢,曾琴西願請纓上馬,與六中榮辱與共。新試點學校校長人選,本市合適的人選頗多,我們何必捨近求遠,何不求遠救近。”曾琴西說著,忍不住語氣也夾着顫抖。
“好你個曾琴西,又頂又撞,我弄不明白,你這人與六中有何瓜葛,竊不要以私損公。”孫副市長的眼睛閃現着明顯地責問。
“孫副市長,葛校長是我的恩師。”曾琴西雙眼忍不住閃着淚光:“我決不會以私損公,我只是想給六中一個重生的機會。”
孫副市長有點驚訝:“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老曾,我可以採取你的建議,但是三年後六中仍然維持現狀,對於你的責任,恐怕就不是輕重問題了,也不是你親自上馬、下馬的豪言壯勢了。”
在這一瞬間,曾琴西細細咀嚼着孫副市長話語的份量,突然有了一絲膽怯,一絲猶豫,一絲懊悔。但很快決心戰勝了退卻,曾琴西面帶堅毅:“請孫副市長放心,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