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將夜
小酒館的門前站着林松雲,林松雲望着夕陽,手裏的劍在滴着血。他的身邊躺着三個人,分別是店掌柜,老闆娘,還有店小二。他們躺着,是因為他們已經死了。他們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他們想殺死林松雲。想要殺死別人的人,隨時都有可能被別人殺死。所以,現在他們已是死人。
劍入鞘后,林松雲就走了,朝着夕陽的方向。
不遠處的沙塵吹了過來,將入夜,天色灰濛濛。小酒館裏卻透出微弱的燈光。裏面坐着兩個人,一個着粗布衣背刀的大漢,還有一個拿劍的年輕人。他們都很疲憊,長途的奔波使他們勞累。雖然他們還有重要的事做,但是能在一個沒有主人的酒館裏喝點免費的酒,稍稍歇息一下,他們也不會拒絕。雖然他們不知道,這可能是個錯誤。
“大哥,我剛檢查了這些屍體,都只有一處傷口,顯然都是一擊致命,而且傷口都只有兩寸三分。”年輕人道“看來,他的確來過這裏,這些人的身體尚有餘溫,他應該還沒走遠。”
“賢弟說的對,他定是要迴風沙堂,而傳聞風沙堂在大漠深處,他應該是往西去了,我們也快點追上去吧。”大漢道。說罷,二人便要起身離去。而這時,門口又走進來一個人,一個高大的光着膀子的和尚。
那和尚進門便粗聲道“你們可是要去追林松雲”?
店內二人面有慍色,大漢道“哪來的野和尚,如此無禮”?
和尚哈哈大笑,忽然臉色一變,快速掠向大漢,之後當頭一掌,大漢便七竅流血,然後倒了下去,他的刀只有一半出鞘。這時和尚看向年輕人,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無禮?”年輕人連忙擺手。他的面色也由慍怒轉為驚恐。他覺得他可能知道這和尚是誰了,那就是在江湖中人們談之色變的惡僧渡誠。而那和尚確實是渡誠。
“那你現在能不能回答我的問題?”渡誠又問年輕人。
年輕人緊張的說道“是,是的,我,我們是要去追林松雲。”
“他往那邊去了?”渡誠道。
“西,西邊。”
渡誠哈哈大笑,“你不說我也知道。”
“那,那你為什麼還要來問?”年輕人道。
“因為我要找樂子,我喜歡看到你現在的這副表情。”渡誠又笑道“而且這裏全是死人,你們兩個活人待着顯得很突兀。”說完,一掌拍向了年輕人,年輕人施展輕功欲從窗戶離去,但速度顯然太慢,他的身體被渡誠的掌風所覆蓋,又是當頭一掌,七竅流血。殺死年輕人後,和尚便轉身離開酒館,向西而去。只留下了兩副可怖的面孔和一連串漸漸遠去的大笑聲。
林松雲一個人走在大漠中,四處黃沙,西天餘暉。這寂寥的天地間,他忽然生出一種悲愴。他已近不惑之年,他本是江南世家公子,少年時美好而寧靜。畫船聽雨,美人膝上眠。沒有憂慮,沒有血淚。而這樣的生活已經遠去,當時的浪蕩公子現在也滿面滄桑。可他現在不能想這些,他從回憶里醒了過來,因為他知道,現在後面不知有多少人在追他。而這幾天以來,他也不知多少次在死亡的邊緣徘徊。但他都活了下來,所以,他要更加謹慎。此處離他的目的地——風沙堂——相去不過三十里,以他現在的腳程,一個多時辰便能到達。那時,他就可以洗洗風塵,坐在爐火旁,喝一壺燙好的酒,躺在美人懷裏放鬆了。可現在不能,這最後三十里路,絕不會平坦,他不能有任何鬆懈。雖然風沙掩埋了他的腳印,
但一定有人可以追上來,而能追上來的人,一定不好對付。
林松雲看向前方,西天已經沒有餘光,夜已經降臨,明月如霜,地上一片銀白。忽然,他聽到了馬嘶聲,他轉過頭向後方看去,火光搖曳,有十騎左右人馬朝他馳來。他獃獃的立住了,面色如死灰。
半個月前,林松雲在三千里開外的杭州殺死了江南七十二水路漕幫總瓢把子洪方。洪方的確該死,但很少有人願意動他,那些要殺他的人,反都被他殺死。洪方的確是老了,但他一手十三太保橫練也是少有敵手。而且他身邊高手如雲,要殺他絕非易事。但林松雲還是做到了,他為這事準備了二十年。二十年前,當他知道滅自己滿門的仇人是誰時,他就已經在做準備了。
為了復仇,他苦練劍法。五年前,他的劍法已經大有成就,輕功也已經爐火純青,可是,復仇成了他的一種桎梏,使他再難突破。所以,他還是沒有把握殺洪方。他沒有把握時,絕不會冒險,哪怕一直隱忍。直到兩個月前,洪方為慶六十大壽,廣邀天下各路豪傑祝壽。林松雲覺得,他的機會可能來了。於是,他長途奔襲到三千裡外。以拜壽之名,進入漕幫總舵,潛入洪方寢室。大壽之夜,將醉酒的洪方一劍封喉,用輕功甩掉洪方的侍衛之後,便踏上了逃亡之路。
洪方死後,他的兒子洪二放出江湖追殺令,願以十萬兩白銀,求林松雲的項上人頭。雖然大多數人聽到洪方的死訊后,都暗自倒喜,打心眼裏感謝林松雲。但也有很多人,受不住十萬兩白銀的誘惑。更有與兩方都無恩仇,單衝著賞銀而去的豪傑,殺手。
林松雲這一路走來,十三次險些喪命,並殺死了三十四個素不相識的人,他不想這樣做,但又不得不這樣做。他真的很累了,一天前,他的馬也終於力竭而亡。現在,只消再走三十里的路程,進了風沙堂的地界,那麼一切就都結束了。他已走過三千里的路程,可這最後三十里,似乎比三千里還要遙遠。
林松雲轉過身,望着漸漸明亮的火光,聽着漸漸清晰的馬蹄聲。喃喃道“也許,一切就此結束,也無不好。我已手刃仇敵,也不愧於九泉之下的親人,只是,不知如何面對沈二哥才好。”
林松雲是真的累了,面對敵人,他連劍都不想再拔,也許累的不是身體,而是他的心。
燈火更亮,馬蹄聲也更近。可在林松雲看來,只有黑暗與寂靜。
“三叔。”
忽的一聲打破了這寂靜。林松雲的耳朵里好似充滿了這聲音,獃滯的臉上也浮現出了笑容,他的心也不再如死灰。他轉過了身,看向發出聲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