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城9酒

第3章 城9酒

當天際最後一道夕陽沉於湖底,黃豆般的雨水伴隨着黑夜一同降臨在洛陽城。

而就在洛陽與岐州交界處,城九酒騎在她的小毛驢上,冒着漂泊大雨,喝着葫蘆里極烈的燒刀子酒。

曾有人問過她,一個殺人的人怎麼能一直喝酒?若是醉了如何殺得了人?她總是笑着回答:“就是將天下所有的酒端來,我也不會喝醉。”

據她自己說,她出生的第一刻喝到的不是母親甘甜的乳汁,而是能活活醉死人的悶倒驢。

別人是越喝越醉,她卻是越喝越醒。

可她現在卻真的醉了,搖頭晃腦,話也說不利索,一頭栽在地上頭破血流,她掙扎兩下,將整個身子趴在水泊里,讓冰涼的雨水滋潤着她紅潤發燙的臉蛋,這讓她覺得舒服極了。

紅色的身影在這深夜猶如海底中的紅珊瑚,很難不讓人注目,但現在就算一個小孩用彈弓就能輕易的打傷她,所以也絕沒有人能想到,倒在地上的這個紅衣姑娘,會是天下最強的人。

她就這樣睡了過去,手中緊握着一條細長的紅色鞭子。

天下劍客數不勝數,但能被冠以劍聖名號的人,只有歷代獨孤家的家主。

身為江湖首屈一指的劍道世家,現任獨孤家主的獨孤若雄無異是歷代最強的一代,也是最受爭議的一個,倒不是因為他的劍技,而是因為他有過許多女人,只算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有七個,可想而知他的子女也眾多,足足有十九個。

而在他這些子女之中,長子獨孤明月與第十六獨孤小英是最令他滿意的,這二人完美繼承了他高超的武學天分,他們其中的一個,未來將成為新的獨孤家主,被世人尊為劍聖。

只是有件事令他頗為無奈,因為他的第十六女兒獨孤小英已離家三年,至今了無音訊。

他並不擔心女兒會有什麼意外,以獨孤家的威望和小英現在的劍術,他相信沒有人敢去找自己女兒的麻煩。

他也絕不會想到,自己的女兒已在青樓里待了將近一年。

天剛蒙蒙亮,小英就起了床,穿上尋常人家的粗布衣裳,給自己化了極丑的妝,原本絕美的臉蛋上被她花上幾個恐怖的爛瘡,這令她看上去實在有些不堪入眼,甚至有些令人作嘔。

看着銅鏡裏面目可憎的模樣,獨孤小英忍不住點頭,這個樣子她實在滿意極了。

走出自己的房間,到樓上去挨個敲門將那些過夜的客人逐一驚醒,這引來不少低俗的謾罵,但小英並不在意,甚至感到有些好笑,緊接着收拾收拾樓下的桌子,打開大門準備新一天的開始。

她一眼就看到正在門口撕磨的小驢子,還有捲縮在門口偏角,被昨夜大雨澆個濕透的城九酒。

小英看的有些出神,女孩的場景讓她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朝四處看了看,此時天剛蒙蒙亮,街上沒有其他行人,於是沒再猶豫靠近兩步,便聞到刺鼻的烈酒味。

一個女孩竟醉成這個樣子,那麼她一定經歷了十分坎坷的遭遇,小英沒有多想,將女孩抱回自己房間,又將驢子牽去後院,便直接去廚房去燒熱水。

待她端着一盆熱水回來,卻發現女孩已經醒了,正坐在床榻上看着她的葫蘆出神。

“你醒了。”小英輕聲呼喚,女孩這才回過頭,用漂亮的杏仁眼在小英身上四處打量,像極了小英小時候養的那隻狸花貓。

“你需要儘快用熱布擦乾身子,不然可是會很難受的。”小英笑眯眯的端着熱水來到床邊,

拿出一塊凈布浸濕擰乾,柔聲道:“廚房裏燉着驅寒的燒鴿子湯,待給你擦乾淨后我去端來。”

城九酒盯着小英,抿了抿嘴,乖乖將上衣脫下,小英用熱布敷在她身上,炙熱的觸感令她打了個哆嗦,張出玉蔥般的手指輕輕握住小英的手,問道:“這裏是什麼地方?我又是如何來的?”

小英笑道:“這裏是洛陽的百花樓,男人花情消遣的地方,至於你嘛,是我今早上在門口撿到的,當時可把握嚇了一跳。”

城九酒輕輕點了點頭,目光始終遊離在小英的臉上,小英察覺到她的眼神,露出淡然的微笑:“是不是被我臉上的瘡嚇到了?”

城九酒搖了搖頭,說道:“我在想你為什麼要扮成這個樣子。”

小英眼中閃過一抹驚訝,又轉瞬即逝,輕輕掙脫城九酒的手掌繼續在她身上擦拭:“我不明白你說的什麼意思。”

城九酒正色道:“我是說,你為什麼要扮作成一個下人,還要把自己化的這麼難看?”

小英的手頓時停住,眼神也已有些警覺:“你……認得我?”

“不認識。”

“那你為何要說我扮作下人?”

“方才你進屋,我未能聽到你的腳步聲,說明你有極高的輕功,你的手潔白玉潤,手指平穩有力手心有厚厚的老繭,一個做下等活的下人是不會有這樣的手的,你是用劍之人,而且一定是用劍的高手。”

小英靜靜的聽着,待城九酒說完后問道:“那我臉上的裝扮,你又是如何看出的?”

城九酒笑道:“我並沒有看破,只是覺得你這樣的女人不該是這幅醜陋的模樣。”

小英啞然,笑着輕嘆一聲,將熱水盆端起說道:“火上還熬着湯,我去端來喂你喝一些。”

城九酒乖巧的點了點頭,小英走出房門,過了片刻果真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燒鴿子湯,小英坐在床邊,用勺子舀起一勺熱湯,輕吹一口餵給城九酒,城九酒也沒客氣張嘴喝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巴,臉上盪起滿足的笑容:“這是我喝過的最美味的肉湯,今生恐怕都忘不了這個味道。”

小英被這話說得發笑,猶如池塘中綻放的荷花,就連同是女人的城九酒都看的一痴,不自覺脫口而出:“真是奇怪,你這張臉明明看的可憎,笑容卻格外舒心,莫非這湯里有什麼迷魂藥不成?”

小英臉色一紅,玉手握拳輕輕在她頭上錘了一下:“你這丫頭,模樣看着比我小上幾歲,嘴上倒舌吐蓮花,看來你並不是個普通的小姑娘。”

城九酒笑道:“我與姐姐一樣都不是普通女人,姐姐又何必取笑我?”

小英又舀起一勺,送入城九酒口中,笑道:“你這就說錯了,我現在的確只是這百花樓最下賤的雜人,有許多話等着我去做,而我還要喂你燒鴿子湯。”

城九酒嫌這樣喝的太慢,從小英手裏奪過碗一飲而盡,滾燙的液體流入她的胸腔將昨夜的寒氣驅逐,刺激的長舒一口氣,但又覺得缺了點什麼,用舌頭舔了舔嘴巴問小英:“姐姐能否為我拿些酒來?”

小英驚呼:“你昨夜才醉死在大街上,現在又要喝酒,我從未聽說過有哪個女孩如你這般痴迷於酒的。”

城九酒輕哼一聲,小英問道:“百花樓最不缺是就是酒和女人,可你有銀子么?”

城九酒道:“一直都沒有。”

小英甚是好奇:“那平日沒有銀子時你如何喝酒?”

城九酒道:“我可以偷。”

小英怔了一下,隨後笑出了聲,歡快而又清脆,她端起碗說道:“既然我知道了就不會讓你在這裏偷酒喝,我去伙房給你拿一壺過來,但你可能會失望,窮苦人的酒你可能喝不習慣。”

城九酒擺手道:“無論是五十年的女兒紅還是土窯里的狗兒醉,在我這都沒什麼區別。”

小英聽的又想笑,急忙端着走了出去,待小英離開,城九酒披上乾淨的衣服,這才認真打量這個房間,這間屋子並不大,除了自己座下的床外,只能勉強再放下一座木櫃和一張桌子,整體雖小卻打掃的一塵不染,城九酒毫不懷疑,就算自己在這地上打個滾兒都不會沾上一點泥土。

能在這樣的環境仍然潔身自好,這讓她不由得對小英高看幾分。

時間不長,小英便領着兩壺土燒進來,城九酒迫不及待的拿過一壺,掀開酒壺上的封口,昂頭就往嘴裏灌,那壺酒眨眼就被喝了個乾淨,小英在一旁看的出神,沒等她反應過來,第二壺酒也被城九酒喝了個精光。

“好酒!”

小英十分詫異:“這是尋常人看不上的土燒,只有窮苦人家才喝,你卻說是好酒?”

城九酒撫摸着微微撐起的肚皮,連連感嘆:“當然好酒!這世上最好的兩種酒,一種是偷來的,另一種就是朋友贈送的,這壺酒在外人眼裏算不上什麼,對我來說卻是千金難買的瓊瑤佳釀!”

獨孤小英無奈的搖了搖頭,笑道:“我不明白你的歪理,但你若真的喜歡,我待會便給你的葫蘆也灌滿上。”

城九酒喜笑顏開,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孩,對她而言,能在一個安心的地方舒舒服服的痛飲一頓足以快活好久,何況現在還交了這麼溫柔的姐姐做朋友,她看着小英,眼中的歡喜都要湧出來:“雖然我與你並無深交,但你能送我酒喝,我就當你是姐姐,姐姐若是有什麼難處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解決。”

小英聽得一愣,失笑道:“我並無什麼難處,我無意江湖中的紛爭,留在這裏雖無錦衣玉食,但也落個平靜安寧。”

“平靜安寧……”城九酒口中呢喃,突然問道:“那姐姐就不該隨意將我帶進來,說不定我是個臭名昭著的殺人魔,或是得罪了什麼大人物逃到此處,你這麼做豈不是惹火上身?”獨孤小英故作驚訝道:“是么?若真如你所說,那我是不是該立刻將你攆出去?”

城九酒又急忙搖了搖頭:“那倒不必,只是以後不要再隨便對人施以善意,這對你並不只有好處。”

小英笑道:“你自己醉的一塌糊塗躺在大街上,卻倒先對我說教起來,我當然不會對誰都抱有善意,只是你看起來不像是作惡之人。”

城九酒正色道:“你這樣的想法很危險,我曾親眼見過一個身高不過五尺的小孩,用手硬撕破了一個人的喉嚨。”

小英想了想,說道:“你說的可是江北七惡中的摧心童?”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但他的那雙手再也做不了任何事了。”城九酒邊說邊用手比劃了下:“我把他的手砍下餵了豬。”

小英道:“如果你遇到的真是摧心童,那你應該直接殺了他的。”

城九酒慫了慫肩:“我不殺他,是因為他個頭不大輕功卻在我之上。”

“你能砍下他的手卻跟不上他的腳?”

“我從不練輕功,只要稍微練過腳力的人就很難被我追上。”

獨孤小英還想問些什麼,被城九酒打斷:“除了姐姐以外,還有誰知道我在這裏?”

“沒有其他人知道。”

“那麼我應該走了。”

城九酒起床下地,整理整理衣服,拿上自己的酒葫蘆掛在腰間,對小英行了個大禮:“分別前,我希望姐姐能告訴我你的名諱,我會牢記於心,姐姐也無需擔心我會泄露給別人。”

小英扶起城九酒,笑道:“你我分別就再難遇到,你又何必要知道我的姓名?”

城九酒道:“我既然受了姐姐的恩惠,就一定要知道姐姐的名字,這是我的規矩。”

“你的規矩。”小英眯起眼,露出狡黠的笑顏:“我也有規矩,他人若要知道我的名字,我就要先知道他的。”

“城九酒,姐姐應該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但姐姐應該知道杜鵑血,我就是杜鵑血的人。”

小英稍加思索,她離家在此已有三年未出過門,最近江湖上的事知道甚少,這個名字她確實沒有聽過:“我的確沒有聽過你的名字,也不知道杜鵑血是什麼門派,我名小英,複姓獨孤。”

獨孤……城九酒聽的目光一凌,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試探性的問道:“小英姐姐姓獨孤?莫非是金陵獨孤世家的子女?”

小英點頭:“獨孤家主是我的父親,我在子女中排十六。”

城九酒倒吸一口冷氣,眼中突然流露出哀傷之色,清秀的面容也僵硬的像塊木頭,小英見狀好奇的問道:“你怎麼了?”

城九酒嘆了口氣,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平緩說道:“你父親是我殺的。”

獨孤小英愣住,獃獃地望着城九酒,她以為自己出了幻聽,重重的問城九酒:“你說你殺了誰?”

“你的父親,獨孤劍聖,是我殺的。”

一代劍聖獨孤若雄,居然會被一個女孩殺死,這在任何人聽來都會當做笑話來聽,可獨孤小英卻看得出城九酒並未在與她說笑。

“你如何殺得了他?”

“用劍。”

“你能用劍殺他?”

“天底下沒有我殺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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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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