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高飛之雲(2)
沒成想,這一送死的危機,竟轉眼成了他的機遇,豹泉寨收糧的規矩定下后,他韓家就成了那個指定的“收糧官”。
今年鄉里總共要交多少石的糧,分攤到各戶人家,每家按照田畝數量,又要交幾升幾斗,全部都得和韓家商量。
看起來是個苦差事,但這裏面的油水可多着呢!
上面豹泉寨的當家,只管最後到手的數目,不管過程。
這就給了自己發揮聰明才智的餘地,韓鄉老花費了大半生的心血,將韓家發揚光大,自己也成了德高望重的鄉老,這名利兼收之事,干一輩子都沒問題,甚至可以當成家業,傳承給自己的下一代。
“韓鄉老?韓鄉老?醒醒,醒醒!”
聲音似是從遠方傳來,渺渺茫茫聽不太清楚,韓鄉老突然在口鼻之間的人中穴位處,察覺到了一絲痛意,迅速放大至全身,登時睜開了眼睛。
那索命夜叉一般的醜惡面目再度出現在他眼前。
“韓鄉老,你為什麼這麼看着我?”
“我……我……太高興了!”
韓鄉老冷不防流下兩滴渾濁老淚,隨後便衝著沈伯章拳打腳踢,口中不斷呼出:“我恨……恨吶!”
“韓鄉老這是怎麼了?”
如此的動靜,自然引得屋內的郝大豐幾人出門查看,看見韓鄉老對一具屍體大打出手,甚為不解。
“無事無事,韓鄉老見豹泉寨大當家身死,心情過於激蕩,一時難忍。”
“哦……是這樣啊!”
郝大豐瞭然地點點頭。
倒是一旁的徐庶看着韓鄉老的側影,若有所思。
“對了,你二人,誰是擊殺沈伯章的俠客?”
“是他是他!”
郝大豐拍了拍徐庶的肩頭,眼角含笑,彷彿與有榮焉。
徐庶回過身來,抱拳道:“某名徐庶,不知足下何人?”
“我名何儀,暫代陽曲縣縣令之職。”
……
何儀和徐庶進了郝大豐的屋子,簡單交談了幾句,表明了這具屍體的身份,說他殺賊有功,要將賞金交付給他。
之後知曉徐庶非是并州人,而是豫州潁川人,其家中也並非名門,不曾出過官吏。
少年喪父,家中獨有母親一人,好在他父親去世前攢下了百來畝田地,租來兩三位佃農,雖然算不上豪強,卻也衣食無憂。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足下此舉恐怕不妥。”
何儀不禁搖了搖頭。
“足下只說上半句,卻不說下半句,是在考校我嗎?子曰,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徐某自認,離家千里,扔下老母獨自在家,遠上太原,是徐某三思之後做的決定,稱得上,游,必有方。”
徐庶朝南方遙遙作揖,似是在藉著秋風,向遠在潁川的老母傳遞母子情意。
何儀哈哈大笑,“足下多慮了,何某隻是想問,足下遠上太原,有何計劃,不想還未問出,便被足下教訓了一通,是何某之過也!”
徐庶卻沒有被他這句自責攬罪的話語所折服,反而皺了皺眉頭,“既然何縣令問起,我便說說自己的計劃。”
“何某洗耳恭聽!”
“實不相瞞,我北上太原,就是為了來拿賞金貼補家用的。”
“什麼賞金?”何儀心中隱隱有了猜想,但還是故作驚訝地問道。
“自然是為了你頭頂的那位黃巾渠帥,這天下還有比你家賊帥,更值錢的嗎?”
徐庶輕描淡寫地說出口,
同時長劍倏然出鞘,架在了何儀肩頭上。
突如其來的變化,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
幾名鄉老表情各異,咬牙切齒者有之,不悲不喜者有之,面露喜色者亦有之。
何儀身後的黃巾士卒猛地拔出劍來,將徐庶圍住。
郝大豐先是嚇得把手裏兩盞酒水全部傾倒在地,見徐庶被圍后,他又對自己妻子使了個眼色,然後悄悄地退回灶房,提起那柄柴刀,單手吊在身後,慢慢接近徐庶所在的位置,不知道是要報昨夜之恩助徐庶突圍,還是要殺徐庶向何儀錶明心意。
陳氏明白丈夫的意思,摟着在場唯一天不怕地不怕的郝大雨,進了裏屋。
徐庶看了看左右,輕笑一聲,怡然不懼,“賊就是賊,披了官府的皮,就以為可以取代?笑話!”
何儀冷笑一聲,“不知足下有何教誨?”
“並無教誨之意,只是你等蠱惑無知,挾民起事,罪大惡極,殺你等賊首,乃我之俠道也!”
“足下言,家有老母在堂,拚死一擊,你也在劫難逃,到時白髮人送黑髮人,不孝乎?”
“殺賊而死,與有榮焉,自有鄉人供養我老母。”
“足下既然有必死之決心,我亦深深敬佩,不過既然足下之志是在殺我督軍渠帥,喪命在何儀手上,實屬不智,不若靜待時機,以圖後事。”
徐庶詫異地緊了緊眉頭,冷然道:“我雖有其志,但仍需天時相佐,你家渠帥出入隱秘,又有大隊人馬相隨,難有下手之機,然天憐我意,今日你無防備接近我,正是天賜良機,我怎能視而不見!”
徐庶越說聲音越高,最後一句厲聲大喝,在“見”字聲音剛落下之時,長劍更進一步,緊緊貼在何儀脖頸邊上。
周圍的黃巾士卒也緊緊逼近,身後的劍鋒距離徐庶後頸不過三寸。
何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舉手揮退黃巾士兵。
黃巾士兵咬着牙,退開一步。
“足下為何還不動手?”
“莫非是因為何某的頭顱沒有賞金,所以不便下手?”
“這樣吧,我自願付賞金一萬錢。”
“薛韌!這位壯士殺我之後,你去縣裏庫房,取一萬錢給他,另外恭恭敬敬送壯士出太原,不可使人追殺!”
一名黃巾士卒站出來應了聲,“唯。”
隨後眾位黃巾士卒便收起長劍,讓出道路。
徐庶卻依舊不動手,看了看左右,嘖嘖嘴,“你這人也算是個丈夫,可你卻委身於賊,實在是明珠暗投。”
何儀輕蔑地笑道:“我聞,俠者,赴士之厄困,如今你殺我,乃陷士之饑寒,非道所為,汝必受譴於天。”
“哦?你有何見解?”
“當今天下,宦官當權,濫用親信,皇綱不振,天地不順,公卿失德,坐談仁政,百官如盜,爭相奪利。滿堂文武,無一人知生民之疾苦,無一人知百姓之饑寒。”
“旱魃出沒,瘟君盛行,君父高坐廟堂,配東海之珠琉,擁西海之精鹽,穿北海之衣裘,食南海之魚糜,而四海之內,哀聲遍地,普天之下,黎民嚎哭。”
“我等起事,不過希望紫微星再度耀於曠野之上,而非七殺行地,萬物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