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撤退
“撤退!所有人朝缺口方向撤退!交替掩護!”
一道嚴肅響亮的聲音響起,貫穿了整個混亂的戰場中心。
“遠離缺口正中央!小心撤退方向的友軍火力!讓出火力射界!所有人貼着道路兩側行進!”
聲音似乎離自己很遠,又好像很近,帶着一股難以用語言描述出來的疏離感。
“醫生!快撤回來!”
什麼?
什麼聲音?
“多餘的裝備和犧牲的人先別管了,張龍和趙虎!你們四個殿後!”
是隊長?還是尤里?
我們輸了?支援到了?我在哪?
感覺…好渴,頭也很暈,世界在上下晃動,有一種失重的感覺。
“堅持住,吉諾,別睡著了。”
為什麼只能聽到聲音?發生什麼了?我想看看……
吉諾這麼想着,努力的睜開了自己的雙眼。
隨着一陣不正常的呼吸聲,他睜開了眼睛,但是除了眼中那被繁茂的樹木所遮蓋的灰暗天空,緊隨其後的就是襲來的劇烈痛楚。
“嗞!啊啊啊啊!!!”
從腹部和背後傳來的直達骨髓深處的疼痛,讓吉諾完全無法忍受,第一時間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吉諾?你醒了?”
尤里那低沉的嗓音傳來,吉諾努力抑制着痛楚,試圖朝聲音的方向看去,但是他發現自己很難轉動身體。
直到這時他低頭才發現,自己原來被尤里背在後背上,幾條結實的帆布帶子穿過他的腋下和腰部,將自己固定在尤里身上,自己感覺到的晃動感就是來自於此。
自己的外套幾乎被血浸透了,襯衫上粗暴的纏着幾圈繃帶,但好像沒什麼用,抑制不住的血幾乎正在慢慢的滲出,斜着掃了一眼背着自己的尤里,他的後背早就濕透了,這就是自己疼痛的原因。
尤里像背着一個巨大的背包一般,背拖着他前進,但是他畢竟不是矮子,所以兩條腿還是被迫拖在地上。
嘗試動了動腿,但是腹部和背部肌肉傳來的劇烈疼痛,幾乎令吉諾再次昏厥過去,看來自己是沒法移動了。
此時吉諾抬頭看向四周,注意到自己所在的位置是撤退隊伍的中間,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三五個同樣受了或輕或重傷勢的副手,正在互相攙扶着一瘸一拐的前進。
隊長和醫生等人正在隊伍的末尾,朝着樹林深處不斷衝出來的某種‘東西’開火。
“感覺如何,還能撐住嗎?”
思索觀察間,尤里關心的話語傳來,嘿,平時要聽這個安靜的大塊頭說話的機會可不多。
“…喔,如果上次那種惡臭的下水道是天堂的話,我現在感覺自己簡直像是在撒旦卧室的茅坑裏一樣舒適,順便一提,撒旦的腸胃不太好,你猜他晚餐吃的是不是俄式酸奶油餃子和雜燴小餡餅?”
“Blyat(俄式髒話)!你真是到了地獄都能說的魔鬼跳起舞來,看來你這個混蛋還能繼續活上個一百年。”
“Piano~piano~(注1),對受傷的人要溫柔……我們……喔,之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吉諾感覺眩暈感越發強烈,隨着伴隨而來的還有一陣陣直達靈魂深處般的寒冷。
疼痛和眩暈着實令人難以進行理智有序的思考,恍惚了一陣,吉諾問出了自己的疑問,他不記得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了,自己又是為什麼變成現在這副慘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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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十五分鐘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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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吉諾精神出現異狀的尤里,一個簡單粗暴的大嘴巴抽醒了他。
恢復正常的吉諾對自己剛才產生的想法簡直難以置信,自己…居然想去搶走隊長手裏的東西?然後拋下所有人獨自逃命?
這種極度且毫無理智可言的自私想法,幾乎是極為荒誕的出現在了自己的心裏,如果是單純的想趕緊逃離這裏,在現在這種危險的環境下也算情有可原,但是那種詭異的,幾乎瞬間吞噬了他內心般的貪婪,彷彿被某種意識操縱了一樣的恐懼感,讓他感覺後背發寒。
不敢再去看隊長那邊,彷彿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尷尬一般,吉諾抄起兩隻韋伯利轉輪手槍,朝着怪物的方向猛烈的開火。
至於隊長這邊,在掏出了那張奇異的長方形薄片后,他的左手就死死的按在腰間的方形瓷器上,手指因為用力過緊而變的慘白,冷汗幾乎是肉眼可見的從額頭滑落。
即便是之前發現槍械對阿米·皮爾斯無效,和隊伍被包圍的時候,他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緊張過。
掛在腰間的,是陪伴他度過了多年歲月的,來自過去的證明,一個自從他戒酒以後,就從未再開啟過的酒壺。
他已經不再需要通過飲酒來尋求那種快樂,但是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在異邦人的環繞之中,唯有這一尊小小的酒壺能帶給他精神上的安慰,能穩住他的心神。
因為此時右手中捏着的這張‘符篆’,從他取出的那一刻,便不斷從他的心中生出諸般異象。
有的是忽大忽小,用人無法理解的語言發出的誦經講道之聲。
也有狀似人形的剪影,用看不清的動作展示着某種符畫之法。
更有令人頭昏欲絕,混雜在背景聲中的陣陣樂器聲響。
強烈的嘔吐感和頭疼感幾乎如同睡夢中的記憶一般,不斷向他襲來,嘗試去感受會發覺並沒有痛楚,但是一旦轉移注意力,昏厥和眩暈卻又不斷湧上心頭。
這詭異莫名的‘符篆’,名逐鬼驅魔令,為南梁朝茅山左道嶗士,越玄君所制。
‘符篆’由獨特的仙家道法秘制而成,通天地乾坤,有斬妖除魔,撼山開石之威能,符中深藏玄奧,只是非有法力者不能驅使,凡俗不可觸。
而他,則正是一個空有知識,無有法力的人。
隊長強忍着彷彿幻覺一般的反噬感受,右手食指、拇指、無名指禁掐符篆,擺出了一個奇怪的手形,隨後手臂一震,將符篆甩向正對着的樹林方向。
“引三將,指司馬,收捕姦邪鬼,及時誅邪偽,謁請甲子玄馬君,兵士一十七人,降下嗜鬼靈!”
吉諾和尤里突然聽到隊長用一種陰冷的聲調,念誦出一段令他們難以理解的文字,文字的音調低沉詭異,在槍聲和人聲沸騰的環境裏卻異常的清晰。
吉諾發誓,自己以前聽隊長講過中文,甚至還有某種帶有地方口音的方言,但是絕對和現在自己聽到的語言不同!
但是隨後更大的異狀不由得吸引了他更多的注意力。
在場沒有一個人看清發生了什麼,只是感覺眼前出現了某種模糊扭曲,隨後,便是一聲驚天動地的爆裂轟鳴,後方的一片扭曲樹林在眾人一個眨眼的瞬間,伴隨着刺目的黃色火球消失不見,一條空曠寬敞的通路呈現在眾人的眼前。
“尤里…讓所有人撤退,把醫生叫回來。”
隊長低沉的嗓音響起,那聲音和平時那沉穩,富有自信的聲調不同,聽起來不僅沙啞,也充滿了一種無力感,仿若重病之人。
吉諾忍不住扭頭看了看隊長,發現他的臉一片蒼白,面容因痛苦而緊繃扭曲,簡直和死人沒什麼兩樣。
“是。”
尤里簡單的回應了下,跑去招呼着其他人準備撤退了。
下意識的上前扶住了隊長晃動的身子,面對這種情況,吉諾剛想說點什麼,就見到旁邊的詭異樹林邊緣,幾名隊員的視覺和火力死角處,似乎隱約有什麼影子在晃動。
下一秒,還未等吉諾看清,那影子已然化為一個足以令他靈魂都顫抖的夢魘。
只見守在他們右側的副手,瞬間有兩人被某種驚人的巨力貫穿了身軀,第三人注意到情況剛想回身射擊,但是立刻他的頭顱就被打開了一個巨大的血洞。
死去的屍體倒在地上,掛在腰間的油燈破裂,隨即燃起一片烈焰,照亮了這一小片區域。
此時吉諾終於勉強看清了那生物的樣貌,以他淺薄的知識完全無法分辨出那到底是何種生物,但是來自心底深處,潛藏在血液中和細胞中的基因都在告訴他,那不是這個星球上的東西。
不管它本來是什麼,或者它應該是什麼,此時它都不再是這個世界所能允許存在的。
那生物身高足有三米,龐大的,某種肉質觸鬚從那個生物的後背探出,垂掛到地面。
烈焰的光芒中看不太清顏色,但是吉諾很確定,那生物應該是沒有皮膚的,血淋淋的粘膜和暗色的筋絡覆蓋在它的表面,纖瘦彎曲的身子卻頂着個碩大且狹長的腦袋。
疑似眼眶的部位卻沒有眼睛,從中伸出一節彎曲的硬物,仿若某種尖刺,此時那尖刺正慢慢的從死去的副手頭顱中抽出。
眼眶的下方部分是唯一讓吉諾覺得熟悉的東西,以前他在挪威附近吃飯的時候,曾經見到過當地人製作一種烤羊,那個被扒光了皮膚,看上去令人生厭的山羊頭,和眼前這醜陋的臉龐頗為相似。
突然,吉諾整個人一顫,雖然對面那扭曲的生物並沒有眼睛,但是他感覺到對方似乎正在望着這邊,一種從身後升起的恐懼感頓時蔓延到全身。
吉諾急忙攙扶着隊長,往開闢出的通路和人多的方向移動,但是太遲了。
一股劇痛將他的身體貫穿,還未來得及感受更多,隨後如同被擎天的巨人一拳打中一樣,吉諾感覺自己的身體飛了出去。
在被巨力擊起后的瞬間,在他昏迷前隱約看到,一個酷似醫生一般渾身是血的身影,正衝上去和那生物搏鬥。
注1:Piano,意大利口語,原意鋼琴,日常交流中類似於:冷靜點、慢慢來。出自:《戈登,吉諾和弗萊德的公路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