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真傻,真的。
我單知道解剖是門很實用的課程,要好好學,我不知道學起來竟如此恐怖。
我一大早就離開了宿舍,拿皮包裝好了鋼筆和墨水,叫德克斯特教授帶着上解剖課去了,我一向是很聽話的孩子,教授的話句句聽,我就上課了。我在實驗室里洗手,穿白大褂,看實驗動物綁上了床,打算解剖,我叫“同學們”,沒有人應我。探頭一看,只見鮮血撒的滿地都是,內臟從腹腔內流出,同學們都盯着那處解剖台,沒有人理我。
我怕了,躲到角落裏。
直到幾個小時過去,同學們才結束實驗,看見解剖台上的猴子哀哀叫喚,同學都說,完了,怕是實驗失敗了,再檢查,果然,猴子躺在解剖台上,肚子裏的五臟都已經給挖空了,可憐它手裏還緊緊的捏着那帶編號的金屬牌呢……
——安西婭·祥林嫂·洛維爾的日記節選。
……
黑暗的房間內,唯有一隻蠟燭散發出暗淡的光芒。
冷冰冰的解剖台上,散發著不詳的金屬光芒,最中央,用來當做實驗品的生物慘叫一聲比一聲高昂,最後又漸漸地落下去,悄無聲息。
“滴答、滴答、滴答……”
血液不斷蔓延,漸漸染紅了銀白的金屬架,最後順着凹槽流下。
“撕拉、咔——”
這是學生赫伯特在切斷實驗品手骨時,刀片不小心卡進骨縫裏的聲音。
濃郁的黑暗中,穿着白大褂的十幾個醫學生們,就圍成一圈,站在這具實驗品的周圍觀看。
他們聚精會神,盯着最中央的被殺死解剖,然後又灌入奇怪藥品的猴子時,眼珠子直勾勾的,幾乎沒有轉動。
暗淡的燭光下,每一個人的臉色都嚮往興奮,臉上帶了病態的潮紅,呼吸粗重,幾乎帶着一絲狂熱。
地面上,一層粘稠的鮮血,已經覆蓋了原有的實木地板,或新或舊的肉質組織,散落在地面的各個角落,和血水一起浸泡。
寂靜……
陰森……
恐怖……
一切都詭異莫名。
這……
——這就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學醫學系的解剖課。
實驗室的角落裏,安西婭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看着同學們,內心無數咆哮刷屏而過。
這就是19世紀的解剖課!也太硬核了一點吧!
消毒呢,滅菌呢,最基本的衛生呢!看看地面啊,你們一踩一個血腳印啊!
這是什麼鬼片拍攝現場嗎!把氣氛搞這麼恐怖就不害怕的嗎!同學們,你們怎麼沒有一個上課走神的!
為科學獻身的精神竟恐怖如斯!
我錯了,我本想好好學習的,但每次上課都是這種情形的話,我大抵是成為不了一個好學生,只能吊車尾了。
不對,我能不能堅持到畢業都是個問題。
就在安西婭一邊在心裏玩命吐槽,一邊等着這場課結束的時候,一片高大的身影突然籠罩住了視線。
安西婭抬頭,看見醫學系的主任、這場解剖課的主持人德克斯特教授就站在自己眼前,露出一個饒有興趣的微笑。
“安西婭小姐,作為老師我得提醒你,逃課可不是個好習慣。”德克斯特教授語氣輕柔的說道。
說著,這位醫學系教授的視線向下挪動一些,精準的落在了安西婭腳下,又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那裏正踩着她今天剛剛領到的解剖課本,繪圖精美並且十成新的解剖書,此刻被毫不吝嗇的翻轉過來當成墊腳石,隔開了鞋和地板鮮血的親密接觸。
安西婭:“……”
安西婭微微垂眸,陷入了短暫的思考。
按理來說,被醫學系教授這麼警告了,她應該立刻知錯就改,趕緊把解剖課本撿起來擦乾淨,然後加入圍觀解剖實驗的人群,認真繪圖做筆記,但從實際角度上來講,她真的加入不了那群狂熱分子啊。
實驗品叫的那麼慘,就算不是人類只是動物,正常人也應該露出同理心了吧,好吧,就算是這群學生們已經做過太多實驗,所以習以為常,但他們最起碼也應該說說笑笑吧,怎麼個個不說話,還狂熱跟□□徒似的?
思考完畢,安西婭抬頭露出禮貌又標準的社交微笑,忽略了這個話題,並且相當殷勤的又拉來一把椅子放在旁邊,向德克斯特教授發出了同流合污的逃課邀請。
“來,教授,我們一起坐,您每天備課和教導學生實在是太辛苦了,實在應該多多休息……”
說著,安西婭彎腰撕拉一聲,把自己的解剖課本一撕兩半,慷慨大方的把另一半丟在德克斯特教授腳下,示意他也拿來墊墊腳。
“……地上這麼臟,說不定有細菌殘留,教授你不要客氣,一塊兒踩着吧。”安西婭親切又大方說道。
自從上輩子經歷過新冠疫情后,她就對這些小細節特別在意。
德克斯特教授微妙的挑了挑眉頭,不知道想了什麼但緊接着就應邀坐下,同樣效仿着安西亞的模樣,一腳踩在了書籍上,一腳翹起腿,悠閑又自在。
“赫伯特學長他們在做什麼實驗?”安西婭說道。
“屍體復活。”德克斯特醫生說道。
“……啊?”
安西婭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有這樣一種理論……”德克斯特醫生的雙手交叉在一起,目光遠遠凝視着他們的實驗,風度從容的侃侃而談,“……人類可以通過科學手段逆轉死亡,只要在自然的生理器官死亡發生之後,又在細胞沒有死亡前,通過各種藥物刺激器官重新恢復活力,那麼死去的人也可以重新復活。”
“啊這……”安西婭委婉的說道:“……這是不是有些異想天開?”
“是啊,明明靈魂也是重要因素,可是這幫人做實驗的時候,居然完全忽略了靈魂這個要素,一群沒有腦子的傢伙,虧我還幫他們提供了最重要的實驗材料……”德克斯特教授似有若無的抱怨道:“……唉,再不出點真正的成果,我就真的要失去耐心,親自幫他們搞出成果了。”
死人復活?靈魂?
這就是當代醫學研究前沿的研究課題,學生也就算了,怎麼做為大學教授,德克斯特醫生你也這麼迷信?
安西婭默默的在心裏吐槽着,順手把頭向旁邊一靠,和某個缺了半個腦袋的嬰兒屍體親密貼貼。
這間實驗室全是死人標本。
一個個灌滿福爾馬林的玻璃櫃就在牆壁四面整齊排放,各種呈現出奇異枯黃色的人體標本應有盡有,不論向哪一個方向,看去都能看到殘缺的大腦、無神的眼珠。
不到兩秒鐘,不忍直視的安西婭默默移開目光,又重新坐直身體。
這見鬼的恐怖環境裏,感覺只有她和德克斯特教授是正常人了。
哎,反正離下課還早,閑着也是閑着……
這樣想着,等到身邊老師的抱怨告一段落之後,安西婭突然一把拉過德克斯特教授的手,情真意切的說道:“德克斯特教授,您聽說過馬克思唯物主義嗎?”
德克斯特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