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103
……確實是熟人,這是尹新舟的第一反應。
隨後的第二反應是,請動一個門派內KPI最繁忙的玉衡劍修,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那有什麼?能為門派創收自然要支持,反正劍修又不太賺錢,霞山派雖然是仙門,但也要開張過日子的嘛。”
張飛鶴大手一揮:“去了明禪宗之後隨你差遣,原封不動送回來就行。”
尹新舟:“……”
你最好是膽敢在當事人面前這麼說話。
領導發言自然不能全信,尹新舟心下打定了主意,既然境況如此,乾脆就讓這一次的明禪宗之行當做是對方常年奔走仙門之外的一次休假。反正作為劍修,蔣師兄對於煉器之道的了解應當也不深,此行只不過是作為玉衡仙人出份面子,頂多再核驗一下契約是否合規矩——那麼大可以將這一次旅途視為摸魚之行。
“對了,三年一次的仙門選拔要再開,如果有興趣觀禮的話,記得要在一個月之內趕回來。”
張飛鶴突然提醒:“除了新入門的弟子以外,旁人想借水鏡的機會三年來就這一次。”
“……水鏡?”
尹新舟一愣:“怎得突然又提那個?”
印象當中這是新弟子入門時必經的一道儀式,效果是能夠看清楚一個人的入道之物。尹新舟當時並沒有自己親自去看,而是站在自己旁邊的一位修士幫忙念了出來,之後順利召喚出了挖掘機,入道之物這件事就已經無比清晰。
“你知道嗎?即便是掐算卜卦最厲害的仙人,一般也是只算旁人不算自己。”
張飛鶴說:“水占術也是窺天命的一部分,因此通常的做法是,請另一位同自己從未曾謀過面的人代為解讀水中所展現出來的景象,依靠這種方法作為緩衝。”
雖然充斥着怪力亂神的玄學要素,但尹新舟還是點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所以?”
“但有些人會對這件事情持相反的意見——他們認為,清晰地窺見自己的入道之物,能夠更早地堅定自己踏上仙途的道心。”
張飛鶴兩手一攤:“師弟就是後者。”
“我至今不知道他當初在水鏡當中看見了什麼,因為我自己初入門的時候什麼也沒看出來,心下自覺輸了一籌,便賭氣不打探任何人這方面的結果。後來又過了一些年,仙門當中出了那樣大一件事,不少同門道友折損在其中,我們便更少談及早年之事。”
面前的霞山監院笑了一下,臉上帶起些懷念的表情:“此前從旁人那兒聽見尹師妹你在考慮同道心有關的問題,我就在想,說不定看一看反倒對你而言更有幫助。”
“不過這皆是個人選擇,利害關係我已同你闡明清楚,水鏡之事暫且不急一時,若是決心未定的話,還可以三年之後再談。”
張飛鶴說:“反正既已入了仙門,你我的時間總歸要比凡人多上那麼一點。”
尹新舟點點頭,並未立刻做出決斷。
眼下還是先完成明禪宗的委託,至於入道之物這件事,她打算抽空去問一下蔣鈞行——反正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裏有足夠多的機會打探消息。
踏過長長的台階行至山門口,隔得老遠就能看見站在道路盡頭的那個人。
松形鶴骨的玉衡劍仙,腰間配兩把劍,原地不動就彷彿能站成一幅畫。
“……師兄?”
尹新舟湊近幾步:“抱歉啊,不是什麼太大的事,還勞動你出面作陪。”
“不麻煩。”
蔣鈞行很認真地回答:“門內委託不拘事大事小,更何況同你有關。”
尹新舟:“……!!”
一般來講這個時候難道不是應該說“更何況是給門派創收”嗎
?
眼前的人垂下頭,似乎是在認真觀察她的表情。
這樣的態度實在容易讓人誤解,就好像自己已經同對方熟識多年,真是在霞山一起成長相互扶持,親密無間的師兄妹。
——但實際上,仙人所擁有的時間遠超凡人,漫長的生命跨度當中想必已經擁有了無數動地驚天的故事。
尹新舟調整了一下表情,回答道:“本就是煉器方面的委託,原先沒打算勞煩師兄,不過既然張監院已經將任務定下,你就當是出山休個假,我能自己解決的工作都盡量不去打擾你。”
勞煩?打擾?
蔣鈞行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
想像當中,前往明禪宗應當是一瞬間的事——御劍或者使用某種仙法,又或者是飛鳶,總而言之,在修為更高的情況下,這個世界裏的高等交通設施格外方便。
然而以上種種,蔣鈞行本人都不支持。
尹新舟:“……”
她十分懷疑地看着對方:“那你平日裏奔走山外靠的是什麼?”
“縮地成寸。”
蔣鈞行做了個掐訣的手勢,也沒想到他們此行的第一個問題居然是交通工具:“用術法趕路很方便,只不過不能帶別人一起。”
失策了,劍修真的是一切從簡,大部分劍修的終極目標都是御劍,這群人根本就沒考慮過在修仙世界裏買車。
尹新舟:“……那如果師兄不嫌棄的話。”
她原地召喚出挖掘機,在心中暗自慶幸自己在出山之前給挖掘機“加滿了油”:“駕駛室的位置有限,可能得委屈你同我擠一擠。”
這當然不委屈,蔣鈞行從善如流地站在了車門口,絕口不提還可以選擇“選定方式之後各憑本事地前往明禪宗,再在附近匯合”這個方案。
他對新舟師妹的這種特殊法器確實懷有好奇心。
雖說旁人的本命法寶通常意義上謝絕窺探,但他的情況又有不同——自己早就已經同獸王的劍骨相互綁定,斷不可能有更換本命法器的機會,因此旁人不論掏出再怎麼玄奇的法器,也不可能會產生利益衝突。
“好在駕駛艙里的位置夠寬。”
尹新舟感嘆:“不然的話想要多塞一個人進去還真是夠嗆。”
更重要的是,幸好挖掘機在突破天璇境的時候拓寬過一次,不然的話即便可以調整座椅位置,也很難再在這裏騰出容下一個成年人的空間。
即便如此兩個人坐在車裏也是處處掣肘——挖掘機不同於普通轎車,本身就是為一個駕駛員準備的,因此他們的手肘和一側大腿幾乎緊挨着,尹新舟關上車門之後,更是要略微側過身子才能自如操縱方向盤。
好在挖掘機本身的性能並沒有因為多了一個乘客而受到影響,在這個沒有限速的世界裏,踩足油門全速行駛的挖掘機甚至會引來商隊驚嘆的目光。
眼尖的蔣鈞行看到,商隊當中居然有人雙手合十對着這輛車拜了拜:“……”
整條路上有且只有他們一輛機動車,尹新舟的駕駛風格因此而顯得十分放飛自我。土路沒有鋪瀝青水泥,巨大的越野輪胎捲起揚塵,等到了目的地之後,原本通體明黃色的挖掘機已經全部都給灰土覆蓋,一點不見原本的顏色,遠遠看上去有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滄桑落拓。
如果曾經在鄉間土路上長時間開過車,就會對眼下的這種情形有十足的了解。
渾身是灰的挖掘機一路開到了明禪宗的正門口,守門的和尚一開始還以為是妖獸突破了一系列防護法陣直搗門前,呼啦啦圍上來一大群人,神色戒備地將眼前的“怪物”圍在中間。
隨後,尹新舟拉開車門,和蔣鈞行一起先後下車。
兩個人乾乾淨淨,身上
一絲灰也沒有,和幾乎看不出本色的挖掘機形成鮮明對比。
眾人:“……”
他們又看了一眼挖掘機。
這大概、或許、確實是某種法器。
現在的煉器師已經是這種風格了嗎。
蔣鈞行常年行走山外,那張臉幾乎是霞山派的金字招牌,眾人一見都能認得出,於是立刻就有人一溜小跑地回去通報。尹新舟也沖大家一拱手,簡單做了自我介紹,說是明禪宗的廣德禪師來信邀請,自己硬要來這兒接法器製作的訂單,想先聽一聽禪師的意見,看看有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那這是……”
幾個年輕和尚指着挖掘機。
“法器,我修為尚淺不能御劍,不得已一路乘車過來,沿途當中吃了些灰土,就成這副樣子了。”
尹新舟掩去了本命法寶的說法,從容道:“之後還要勞煩各位從門內討些水來洗車。”
“……自然是沒有問題。”
他們紛紛表態:“既然是廣德禪師的邀請,那便是明禪宗的貴客,沿途舟車勞頓,還請前往門內休息。”
霞山派和明鏡宗都是依山而建,地勢高低起伏不平,進到門內要走很長一段山路;而明禪宗這裏卻多為平地,遠遠就能看到最中心位置高聳的寶殿。負責接引的和尚們並沒有帶他們從正中穿入,而是從側面一路向後繞,來到了一處四合佈局、中有天井的地方。
天井的中心是一汪淺水池,白玉池底通透清凈,不遠處的牆壁上掛着一幅字,上書“水聚天心”。
廣德禪師就等在這裏,見到尹新舟和蔣鈞行之後,雙手合十向他們行了一禮:“阿彌陀佛。”
兩人也一拱手,尹新舟露出有些震撼的目光,視線很難控制地在眼前的禪師手臂上來回掃視——這實在不是她自己的問題,但凡上過初中生物課,就會在對方筋肉虯結的胳膊和一張課本上眾所周知的插圖之間找到共鳴。
對方帶着一臉和善的表情,掏出一根起碼兩米長的法杖,遞到了尹新舟面前:“這是我原本使用的法器,新舟小友暫可一觀。”
法杖的尺寸就像是一根金屬打造的成熟甘蔗,尹新舟猶豫了一下,沒有伸手。
“我就這樣看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