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第二百八十二章
黃沙漫天,崩塌的山石殘骸與河水交融成泥漿,在眼前流出蜿蜒殘破的模樣。
人身蛇尾的巨大妖修躺在滿地的血色花上,凌亂的髮絲遮住了她的臉,一枚四方小印從她手掌滑落,翻滾着跌進了泥潭裏。
空氣中瀰漫著鐵鏽般的腥臭味,還有修士們壓抑的哭聲和哀嚎。
而漸漸的,它們又遠遠退散了去,一幕幕上界戰神與煞妖纏鬥的畫面,劃過長空,飛快向時間的前方流逝。
戰死沙場的修士們不見了,煞不見了,人身蛇尾的戰神不見了,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張似能遮住天空的巨大祭壇。
一陣風吹散了祭壇上最後的塵埃,就像終於被擦乾淨的玻璃,露出了煞、郝嫻三魂,與二十多位各宗大長老。
撐着紅傘的魔尊不見蹤影,只有紅紅的傘蓋孤零零的落在地上。
“三生石!他竟然用三生石……”
當時間退回到萬年前與煞大戰之前,驚蟄的紅傘才停止了旋轉。
但盯着紅傘的天魂掌印,卻覺得自己的視線在天旋地轉,如此程度的時間回溯,莫說是區區一降世的魔尊魂魄,便是曾經力量鼎盛時期的自己,都得耗損幾千年修為再大病一場。
而且這哪裏又是簡簡單單的時間回溯?為了再次將煞困住,驚蟄用三生石交疊了時空,才讓當初裴霽結成的大陣重新出現在腳下。
可三生石,界門的力量,天道的力量,又哪裏是那麼好得的?
郝嫻喉嚨發緊,口中也覺苦澀。
以前總說他是小孩子,誰曾想,萬年後他竟以這樣執拗到近乎瘋狂的方式,證明自己也能站在她的身邊。
“吼——”
一聲憤怒的大喊,將無論是郝嫻,還是猶在震撼中的大長老們的注意力都拉回到了當下。
三生石構建出的結界不僅攔住了煞的退路,還截斷了天空與地面的空間,讓煞不但無法像下方有煞氣的地方遁形,更無法再控制地面上由自己意識分化出的煞妖。
即便如今的自己已經較萬年前強盛不少,但沒有信徒,沒有助力,仍讓煞因被困的恐懼而更加憤怒。
煞先是用力揮出一拳,發現無法破開結界后,便將目標瞄準了郝嫻三魂。
時空重疊需要基點,這個空間的基點便是自己與掌印,只要他們其中一方消亡,這個空間才會再次打開,回歸到正常的軌道。
“嗡——”
煞的用力一擊,被郝嫻三魂與大長老們齊齊攔住。
但萬年前空間中殘餘的力量不止壯大了掌印,曾被裴霽忽視的,或蒙蔽了裴霽的對煞的信仰之力也存在於其中,這使如今的煞在得到神力之後,又補充了萬年後缺失的,也是最重要的力量——信念。
二十幾人對一妖物,竟齊齊被其力量沖飛了數尺,若不是早有防備,恐怕已損傷了心神。
而煞卻才這次攻擊中重新燃起了信心,它將雙手深深插入地面,暗紅色的煞氣頓時自地面飛速向上升騰,轉眼間便在祭壇上蒙上了一層紅色幕布。
合歡大長老忙大喝一聲,提示所有人都罩好自身結界。
此時大家才反應過來,既然煞跑不掉,那麼煞氣便同樣不會消散,除非徹底將其摧毀,否則他們就像放入污水中的魚,連周遭靈力都無法補充。
玄機樓大長老手上掐訣,在自己身上又刻了個花樣符文,隨後,飄散在空中的煞氣挨到他,並不是被完全擋在外面,而是融入了身外的屏障里。
很快,他身上的透明結界就變成了一個粉色罩子,映着他仙風道骨的臉,莫名有幾分滑稽可笑。
但現在誰都笑不出來,玄機樓幾位大長老對了個眼神,皆結了同樣的手印。
其餘幾宗大長老不通此秘法,卻也在身上做了別的手段,萬象塔大長老更是面無表情給自己誦了輪迴經,只要他死了,周遭煞氣便會頃刻間被封印在他體內,而他,卻再無輪迴極樂可言。
郝嫻三魂各自手持武器,雖不曾合體,卻如三頭三身戰神,一馬當先,齊步向煞攻去。
雙方頓時再次纏鬥在一起,被捏碎的天階靈石如雪花灑向大地,以往叫人遙不可及的各宗大長老,在煞的攻勢下,竟弱小的像是蹣跚學步的孩童。
“郝嫻!”
斷雲門的塗三青忽然朗聲道。
“剛才那畫裏的戰神,是你吧,那樣的辦法果真有用?若我真是不成了,我的神魂,也拿與你用,放心,老子會立下規矩,都是老子自願的,無論好歹,往後旁人都不能尋你麻煩!”
合歡大長老抽空瞥了他一眼,一把抹掉唇邊溢出的血漬,一邊惡狠狠道。
“要逞英雄,也輪不到你!這是我合歡的人!”
說著,他竟蘸着手上的血,在天上立下了誓約,誓約當即生效,金光乍現,如天邊忽然亮起的明星。
隨即,餘下二十幾位大長老皆當眾立下誓約,不惜付出神魂代價,也要阻止煞破開界門。
如果煞成功進入天界,徹底得到仙力,那三界必將毀於一旦,他們便是飛升了,又有何意義。
郝嫻含淚搖頭。
“我不成的,我現在不是戰神,也不會再有戰神。”
如果當初在神冢中三魂合一,也許大家不會打的這麼艱難,不會才交手片刻就已做好了獻祭神魂的準備。
可郝嫻也不願為此而後悔,掌印、周雲,包活自己,已經保護了滄瀾一回,已經付出了萬年的生命,難道還不能為自己活一次嗎?哪怕僅僅是幾個時辰。
滄瀾是很美好,是有萬千人的生命值得自己守護。
但原諒她,這次,她想自私一回,她想守護自己,她可以面對煞以命相搏,但那也必須是自己命!不是融合了別人的,或被別人融合了的意志!
郝嫻搖搖頭,甩開眼淚,重新揮舞手上的雷鞭,在煞身上擊出一道深深的焦痕。
“拜託了各位,這回沒有戰神了,修士們,總要靠自己的力量守護住自己的滄瀾!”
郝嫻動用了神魂之力,高聲喊出了這句話。
不僅是說與二十位大長老,更是說與蒼穹下的千萬人。
——沒有戰神,亦或者,每個人都是戰神。
郝嫻說罷,耳邊便傳來了一聲嘆息。
三魂都聽到了,這是天道無力的聲音。
“掌印,你看到的破碎的天地,便會明白我沒有力量了。”
“那是因為天地的規則破了,不是你的錯。”
都幾萬年了,郝嫻難得主動安慰天道一回。
“你不能一直做護犢子的老母雞,小鳥總有要自己飛的一天,萬物生靈的力量,才是你的力量,才是世界的力量。”
天道沒有再說話,郝嫻也沒再多說。
反正她是擺爛了,救世主這活兒她已經干膩了,愛誰奉獻誰奉獻。
手上的雷光噼啪作響,體內的靈氣越來越少,應戰變得越來越艱難。
而就在有兩位大長老已經支撐不住,準備乾脆燃燒神魂,用最後的力量為隊友破開煞氣之際,忽的,無數光點自地面浮上半空,又似倒轉的流星,緩緩升空鑽入祭壇。
祭壇中的靈力忽而大盛,所有人身上湧現出了無窮的力量,反是煞,像受到了某種阻礙,連行動都變得遲緩起來。
“神魂之力?”
眾人手中的攻勢也不由停了一瞬。
“不!是信仰!”
天魂掌印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是信仰之力!不,是意志!是萬民的意志!”
意志很難界定,也很難圈定範圍,萬民的意志,更是雜亂而繁複的。
然如今,這些來自不同種族、宗門的聲音,都表達着相同的意志——即便渺小,我仍願守護滄瀾!
祭壇上的郝嫻三魂與各宗門大長老,再次迸發無窮的希望與力量,帶着眾民的意志,帶着更堅定的決心與更勇猛的攻勢,向面前紅泥狀的妖物攻去。
………………
高高的祭壇,滅世的惡魔,阻擋了祭壇上‘英雄們’的視線,讓他們無暇顧及滄瀾廣袤的大地。
危險的不僅是上空的煞,地面上,才是真正妖物的狩獵場。
如果說天空祭壇上的煞氣是濃稠的紅霧,那地面上,便早已成為了紅色海洋。
為了看守煞門,高階修士幾乎全在天河煞門附近,這讓滄瀾的其他地方几乎成了無人看守之境。
煞妖不是煞氣,無形卻無腦,它們有獠牙利爪,有一定的自我意識,有比煞氣飄散更快的速度。
天河煞門前的修士還未來得及反應,煞妖已經越過了數座城鎮,如滾滾波濤捲走了數萬人的性命。
修士們追着煞氣而去,裴霽也順着河西村神冢,一路向西構建第二片乾淨的星辰。
但他們的力量太薄弱了,總有修士們力所不及的地方,總有星辰難以庇佑的角落,有越來越多,來不及發出哭聲便消亡的靈魂。
裴霽眼含血淚,踏虛空走上自己的星辰。
一日一月開始飛速旋轉,發出飄散着星火的耀光,而裴霽的頭髮卻變得越來越白,唇瓣也漸無血色,腳下的星辰大海,如燎原之火,飛速向整個滄瀾大地擴散。
神魂灼燒的痛已漸漸讓裴霽身體變得麻木,一顆橢圓形的光球從他體內飄出,緩緩飄向頭頂祭壇方向。
“如果滄瀾能逃過此劫,如果有來生,願你能做無憂無慮之人。”
話音將落,曾經被殷語風扯斷的半條銀河緞帶,似自接口處生出了一段更深的銀色。
裴霽眉頭微皺,收回目光轉向雙手。
“本源之力?不對!這是……”
在裴霽低頭觀察自己身上的變化時,卻沒發現,自己扔出去的那顆蛋,還沒挨到祭壇,就被祭壇下的一雙爪子勾了回去。
“誒?這不是裴霽的本體?”
窮奇看着它手裏的東西有點眼饞。
“這可是天地伊始的第一顆蛋,據說和光真君做了那麼多年的戰神,就是因這蛋里有創世神力,不死鳥鳳凰什麼的在它面前根本就排不上號!”
饕餮‘唔’了一聲。
“那看來,這蛋的味道定是天下獨一份。”
窮奇一聽這話就知道這蠢貨又發瘋。
“你到底想沒想好怎麼上去,那些煞氣我……”
“轟——”
一道金光破開天地,二妖被嚇了一跳,忙低頭去看光芒落下的地方。
“誒?那禿頭的九轉完成了?”
頭頂上,郝嫻的話音剛落。
“……修士們,總要靠自己的力量守護住自己的滄瀾!”